1935年6月17日,福建长汀县“艺园照相馆”走进一个国民党36师军官,老板赖韶九被告知:明日一早去给一枪决“罪犯”照相。
同日,长汀有名的抬棺人“老张子”,即张永福,也被国民党36师人员告知,去给一枪决“罪犯”收尸。
翌日,一大清早,赖韶九就来到离国民党36师师部不远的中山公园等候照相。公园里早已戒备森严,国民党兵个个荷枪实弹,显得很紧张。不久,从36师师部一个通向公园的边门,走出一队人来。
“罪犯”是个中年男子,身穿黑褂白裤黑袜黑布鞋。他信步来到凉亭前。一个国民党军官向他出示了枪决令。他轻蔑地笑了笑,在凉亭前站定,背手挺胸,神态自如。
军官招呼赖韶九上前为“罪犯”照了相,然后押解队伍出中山公园去刑场。
同日,抬棺人张永福一大清早喊了三个伙计,赶到长汀西门外罗汉岭下等待给“罪犯”收尸。
过了许久,张永福等人看见行刑的队伍慢步而来,一直走到罗汉岭下蛇王宫养济院右侧一块草地上。
“罪犯”盘腿坐到草地上,面对刽子手微笑着说:“此地很好。开枪吧!”
行刑的哨声一落,一排枪声响起。“罪犯”胸部中数弹倒地,鲜血染红了身体周围的草地。
赖韶九上前给倒地的“罪犯”拍了照,匆匆离去。
抬棺人张永福等人给“罪犯”收尸入棺。这时,张永福隐约听见旁边一个国民党士兵说:“今天枪毙了一个共党头子。”于是,他特别留意了一下,倒在血泊里的男子身穿“白内衣黑外衣白内裤”。
长汀县黄田背村农民刘玉堂,当日正从城里挑粪回家,半路上看见“老张子”4人抬着一具白木棺材往罗汉岭盘龙岗去了。
张永福等人将棺材抬至盘龙岗,坟墓已提前造好,在两个程姓坟墓之间。掩埋好后,4人也匆匆离去了。
次年,清明节,盘龙岗山主程椿生扫墓时,发现他家墓地里多了一座新坟,就在坟墓的旁边竖了一块木牌,上写:“此山是程家私山,新筑的坟墓立即迁移!”但是,许多年过去了,也没人把坟墓迁走。后来,只听说这坟墓是国民党36师派人造的,里面埋着的是一个外地的“罪犯”,还是“一个共党头子”,但不知是谁。
时光飞逝,来到了1951年,福建省委根据党中央的指示,要求长汀县人民政府迅速组织力量寻找瞿秋白烈士的遗骸。
调查组经过细致地访查,先后找到了张永福、赖韶九、刘玉堂、程椿生等人,确定了瞿秋白烈士的坟墓位置。
这年8月,在长汀县县长游荣长亲自主持下,启坟开棺查验:
棺材有些腐烂,但看出是白色的,符合张永福等人的说法;
肋骨胸骨碎成1寸左右的细骨,与瞿秋白就义时胸部中弹的情形相符;
还发现了5颗白纽扣。
长汀县立即将5颗白纽扣寄给北京的瞿秋白遗孀杨之华确认。杨之华看到白纽扣后,含泪回忆道:“白纽扣,是秋白从上海去中央苏区时穿的衣服上的扣子,我亲手缝上去的!”
“一个共党头子”,瞿秋白,曾是继陈独秀之后党的第二任领袖。
瞿秋白,1899年1月29日出生于江苏常州府城东南青果巷86号八桂堂。当时的瞿家,是一个日趋没落的书香官宦世家。
辛亥革命后,瞿家陷入经济困境,靠典当、借债度日。
1915年秋,因交不起学费,瞿秋白被迫辍学。到了正月初五,瞿秋白的母亲因不堪债务的叨扰而服毒自尽。
母亲的猝然离世,对瞿秋白的精神打击很大,这也许是他后来走上革命道路的主因之一。
1917年,瞿秋白准备报考北京大学,但因付不起高额的学膳费,转而报考了外交部办的学费和食宿费全免的俄文专修馆。除了学习俄文外,瞿秋白还自修了法语、英语以及哲学、文学等课程。
五四运动爆发后,瞿秋白以俄文专修馆学生代表的身份参加会议,组织游行。随后,瞿秋白加入了李大钊发起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开始与李大钊有了往来。
1921年初,瞿秋白被北京《晨报》聘为驻俄特派记者。在俄期间,于7月和11月先后两次见到了伟大的革命导师列宁,聆听了他的演讲,并作了简短的交谈。
这年9月,由张太雷介绍瞿秋白加入俄属共产党,次年春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11月,共产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召开,陈独秀代表中国共产党出席大会,瞿秋白担任他的翻译。
陈独秀认为瞿秋白是党内不可多得人才,提出请瞿秋白回国参加国内的革命斗争。
1923年1月,瞿秋白回国,在党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在上海大学担任教务长兼社会学系主任,同时担任《新青年》主编。
两年后,即1925年1月,中国共产党四大在上海召开。瞿秋白被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进入中共领导核心,担任中央宣传部委员。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爆发后,成千上万共产党员、革命群众遭到蒋介石反动派的屠杀。陈独秀坚持右倾错误,使革命陷入危难之中。瞿秋白拍案而起:“蒋介石是个政治流氓,彻头彻尾的反革命。他镇压革命,双手沾满了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的鲜血。这笔血债一定要他偿还!”
7月25日,中共中央常委扩大会议在武汉召开,会议讨论并同意了瞿秋白的关于在南昌进行暴动的提案。8月1 日,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南昌起义终于爆发。
8月7日,中共党史上著名的“八七会议”在武汉召开。陈独秀被免职,瞿秋白担任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主持中央日常工作,成为继陈独秀之后中共第二任最高领导人。在这次会议上,当选为政治局候补委员的毛泽东提出了著名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论断。
在急于向敌人复仇的急躁情绪下,党中央和地方党组织提出了“红色恐怖”、“大杀地方豪绅”的错误口号,到处组织暴动,造成了许多无谓的牺牲,给党的事业带来了很大的损失。
1928年3月,中共在上海召开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瞿秋白在会上对自己所犯的“左”倾盲动错误作了诚恳的自我批评。
这年6月,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开,落选政治局常委的瞿秋白此后担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直到1930年9月回国。在此期间,国内中共领导人实际上是李立三。在李立三“左”倾冒险主义错误的领导下,全国红军组织力量攻打中心城市,导致根据地和红军遭到巨大损失。
1930年9月,中共六届三中全会在上海召开,会议由瞿秋白主持。李立三被撤销了中央常委和宣传部长、秘书长职务。瞿秋白当选政治局常委,主持中央日常工作。但是,1年后,在共产国际代表米夫的操纵下,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否定了三中全会,撤掉了瞿秋白的政治局常委职务。米夫的学生王明越级直接进入了中央政治局。到了6月,总书记向忠发被捕叛变,王明代理党的总书记。从此,以王明为代表的的“左”倾教条主义在中共开始了长达四年的统治。
王明上台后,瞿秋白受到了残酷无情地打击,政治上被逼迫写“检讨信”、“声明书”,经济上每个月象征性发给十几元生活费。
患肺病多年的瞿秋白,在党内失去了工作,留在上海进行文艺创作和翻译。在此期间,与领导“左联”的鲁迅先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被鲁迅先生视为人生知己。
1934年1月,瞿秋白奉命去江西苏区,担任人民教育委员会委员。离开上海时,天下着大雪。爱妻杨之华一直送到弄堂口,目送秋白病弱的身影消失在纷飞的大雪中。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此一别竟是永别!
2月,瞿秋白经由秘密交通线,长途跋涉安全抵达江西瑞金。此时,红军正处于第五次反“围剿”激战中。在以博古、李德为首的“三人团”的错误领导下,红军苦战一年,在损失惨重的情况下,于10月中旬被迫放弃中央苏区而长征。
瞿秋白多次要求随军长征,但博古等人以“身患肺病,不宜长途行军”为由,把他留在了苏区。
1935年2月,留在苏区坚持战斗的瞿秋白,肺病日趋严重。经陈毅提议,中央分局决定将瞿秋白和何叔衡等人,由邓子恢带领一个排红军护送,向福建转移,然后经过广东、香港去上海。
当瞿秋白一行人突围至福建长汀县水口镇小迳村时,被国民党反动派武装发现。激战后,邓子恢等人突围,何叔衡牺牲,瞿秋白被俘。
由于叛徒出卖,瞿秋白身份暴露,被重兵押解至长汀国民党36师师部。在被押期间,瞿秋白写下了剖析自己心路历程的文章《多余的话》。笔者反复阅读该文数遍,文学与革命交织,柔情与豪气交织,这样的文字非怀有赤子之心者所不能也!
6月18日,在长汀罗汉岭,瞿秋白从容就义,时年三十六岁。
瞿秋白烈士的遗骸找到后,于次年,即1952年清明节,长汀县为瞿秋白举行了为期一天的万人公祭活动。为了纪念瞿秋白,长汀县在罗汉岭建造了高达36米的纪念碑,成为长汀县地标性建筑之一。
公祭活动后,瞿秋白的遗骸由长汀县县长及一个武装警卫班护送至福建龙岩地委,龙岩举行了数千人迎接仪式。
1955年,瞿秋白就义20周年,龙岩地委派出要员护送瞿秋白烈士的遗骸至北京。6月18日,在北京八宝山公墓举行了隆重的安葬仪式。
周恩来总理主祭,董必武、陆定一、周建人、叶圣陶、许广平、杨之华及瞿秋白生前好友百余人参加了仪式。中共中央宣传部长陆定一,代表党中央作了《关于瞿秋白同志生平报告》。周恩来总理为瞿秋白烈士纪念碑题写了碑文,并亲自抬着瞿秋白烈士的骨灰盒放入墓穴。
碑文中有这样几句话:
“瞿秋白同志是中国无产阶级的无限忠诚的战士,他献身革命直到最后一息。他的高尚的品质和毕生的功绩将活在人民心里,永垂不朽!”
党和人民给予了无产阶级革命家瞿秋白极高的评价,愿烈士在地下安息!
然而,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爆发后,一夜之间,曾做过党的领袖的瞿秋白被污蔑成了“革命的叛徒”、“老牌机会主义者”等等。造反派冲入八宝山革命公墓,推倒并砸碎了瞿秋白烈士的墓碑,将墓体破坏得稀烂。
瞿秋白母亲在江苏常州的坟墓也被造反派砸烂。
瞿秋白夫人杨之华也被扣上了“特务”、“叛徒”的帽子,关进了牛棚,受尽了折磨,于1973年含恨离世。
瞿秋白的女儿(继女)瞿独伊被下放到河南五七干校,接受改造。
这一切源于瞿秋白在狱中所写的《多余的话》。有人认为这篇文章调子低沉,情绪低落,反映了瞿秋白思想上的动摇和革命意志的衰退,是他还没有彻底改造的小资产阶级思想的暴露。
但是,更多的人士认为,尽管这篇文章格调沉郁,但是,瞿秋白用马克思主义的手术刀,深刻细致地剖析了自己的灵魂和思想深处的矛盾,在自我分析、批判中,让读者看到了他灵魂深处的某些本质的东西。
粉碎“四人帮”后,瞿秋白的妹妹瞿轶群、女儿瞿独伊分别向中央有关领导写信,请求给瞿秋白平反。
根据中央领导批示,中纪委成立了瞿秋白专案复查组。
1980年2月,在中共十一届五中全会第三次会议上,邓小平明确指出:“瞿秋白同志,讲他是叛徒就讲不过去,非改正不可。”
这年10月,复查组完成了《关于瞿秋白同志被捕就义情况的调查报告》,报告指出:“瞿秋白同志被捕后没有泄露党的机密,没有叛变。他视死如归,从容就义,是一位可歌可泣的革命先烈。”
复查组认为:
“《多余的话》文中一没有出卖党和同志;二没有攻击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三没有吹捧国民党;四没有向敌人乞求不死的意图。它绝不是叛变投降的自白书。”
至此,瞿秋白烈士得以恢复名誉。
1999年,江苏省和常州市政府拨款,在瞿秋白故居东侧新建了“瞿秋白同志纪念馆”,馆名由邓小平亲自题写。
“信是明年春再来,应有香如故。”(秋白词)
秋白不死!人们永远不会忘记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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