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8月16日7时35分，公主岭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值班室接到公主岭市政府市长办公室的电话报警，报警的是时任市长李恒忠的秘书：“你们是公安局吗？市政府办公大楼被盗了！李市长的办公室也被盗了！”
“什么？好！我们马上到！”
几分钟后，刑警大队的三十余名侦查员和技术人员驱车赶到市政府办公大楼，李恒忠市长亲自在大楼门前等候他们，在见到带队的刑警大队大队长时他一把拉住大队长的手急切说道：“快勘查我的办公室，我的77式手枪放在办公桌抽屉里，不知道怎样了。”
公主岭市政府大楼旧址
“好，马上勘查。”说罢，大队长向身后的侦查员们一挥手，随即侦查员和技术人员立即鱼贯进入市政府大楼……
两个小时的勘查后，经过清点，犯罪分子总共撬开了一个办公室的窗户和七个办公室的门，三十张办公桌，三个卷柜的上百把锁被撬开。总共被盗走李恒忠市长的77式手枪一把，现金人民币1万余元，另有部分国库券、港币、美元、外汇劵等有价财物。现场遗留有一把犯罪分子抛弃的螺丝刀，以及提取到若干枚陌生脚印。
77式手枪、弹匣和子弹
根据勘查结果，警方得出如下分析：
1、根据市政府大楼内人员活动时间判断，犯罪分子作案时间是8月16日凌晨1时至2时之间。
2、根据现场遗留的足印和撬压痕迹判断犯罪分子只有一个人。
3、结合足迹分析，犯罪分子是借着窗框攀爬到二楼，撬开一扇办公室的窗户入内并开始作案的。犯罪分子推断年龄在25岁左右，身高在1.68米左右，身材偏瘦，攀登能力较强。
4、犯罪分子总共撬开上百把锁，说明他在盗得手枪后，还在寻找现金、外汇等财物，推测犯罪分子的作案目的并非是盗枪，而是为了钱财，说明他近期急需钱财，可能是有案在逃人员或者从劳改地逃跑的逃犯。
5、罪犯胆敢选择政府机关作案，且作案时撬压熟练且现场留有痕迹和作案工具，推断犯罪分子是个胆大妄为，且有前科劣迹的流窜犯。
6、犯罪分子在大楼中对计委、重工、二轻等部门办公室的盗窃中撬开了不少没有放钱的抽屉，而一些放着钱财的桌子却没有被撬，说明犯罪分子并不了解大楼内部的情况。
综合上述分析，警方认为这是一起以求财为目的、作案人为一名有盗窃前科的流窜犯的入室盗窃案，公主岭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立即组成专案组侦办此案。
研究卷宗的民警：天津市公安局COSPLAY
专案组综合现场勘查的结果迅速做出如下四条措施：
1、立即向周边县市发出协查通报。
2、组成六人技术小组，用现场遗留的指纹到各地公安机关查阅流窜犯的指纹卡。
3、将刑警大队大部分警力投入到基层，按照派出所辖区分块，从调查流窜犯吃、住、行入手，从中发现可疑分子。
4、组成若干个访问组，在公主岭、四平、长春等地查访作案工具螺丝刀的来源。
8月18日13时，在公主岭市区走访的两名侦查员在公主岭市饮食五金商店走访的时候，一位营业员在听了他们的来意后稍加回忆就脱口而出：“8月15日下午3点左右，有一男一女在这里买了一把大号的螺丝刀。”
“请你谈一下这两人的体貌和着装好吗？”两名侦查员顿时兴奋起来。
“男的是个中等个儿，较瘦，长脸，穿一身深色老板服、一双老板鞋，年纪大约20来岁；女的穿条粉红色裙子、背一个月牙兜，也就20多岁，妆画得很浓，看口音都是外地人。”
“你们这里卖的螺丝刀是哪里产的？”
“北京产的，我这就给你们拿。”
营业员拿出的螺丝刀和现场发现的螺丝刀一比对，果然对上了，是北京工具七厂生产的200×8型号，在公主岭只有公主岭市饮食五金商店有售（独家经营），这批进货的同型号螺丝刀上都有“A5”字头，包括现场发现的那把上面也有。且那一男一女购买螺丝刀的时间和案发时间是“前后脚”，所以侦查员判断购买这把螺丝刀的一男一女很可能和本案有关。
在随后的走访中，两名侦查员又在交通饭店获知8月15日9时，这一男一女曾在饭店里吃饭，期间两人眉来眼去，还又笑又唱，所以饭店服务员们对这两人的印象非常深刻。
随后，侦查员又从公主岭市响铃宾馆查实这一男一女曾在8月14日和8月15日入住过这里，自称从四平来，要去大连旅游，路过公主岭，男子的住宿登记姓名为“计砚东”，28岁，牡丹江记者站记者；女子的登记卡丢失，无从查知其身份。
然而当专案组联系牡丹江方面后得到的回答却是：牡丹江记者站没有叫“计砚东”的人。
虽然这个“计砚东”是假的，但专案组却就此认定这一男一女就是的本案的重大嫌疑人，于是立即决定由本市出版社专职绘制人物的两名画家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绘制了这一男一女的模拟画像（耗时三天两夜绘制完成，目击者看后都表示“太像了，就是这两个人”），印上协查通报追查。同时，派出一支由十三名侦查员组成的小组北上牡丹江市，追查“计砚东”。
北上的小组先来到哈尔滨，得到了黑龙江省公安厅刑侦处的接待，在得知来意后，刑侦处立即派出大案科科长和小组一起前往牡丹江。在牡丹江市公安局和相关新闻单位的协助下，对各大新闻媒体驻牡丹江的26个记者站的上千名男性记者一一进行核对，结果还是没有查到有“计砚东”这个人。
小组成员并未气馁，而是将排查范围从记者扩大到文化和宣传系统从业人员。此举果然有效，8月24日，侦查员张连胜和陶永权在牡丹江市文联查访时，一位老同志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海林县县委宣传部以前有一个叫计砚东的宣传干事，但现在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他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张连胜和陶永权在谢过这位老同志后立即连夜驱车赶往海林县，在海林县县委的协助下果然查到了计砚东确有其人，而且现在官运亨通，已经当上了海林县县委宣传部副部长。计砚东在得知张连胜和陶永权的来意后马上情绪激动的表示：“怎么可能是我呢？我的记者证一直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放着呢。”
80年代的记者证
“计砚东同志，您别激动，要不您把记者证拿出来我们看看——”张连胜客客气气的说道。
计砚东信心满满的拉开抽屉一顿翻找，结果连记者证的影儿都没见到，顿时急得满头大汗。但过了一会儿他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说：“哎呀，瞧我这记性，记者证应该是被偷了，今年5月底我们这栋楼发生了盗窃案，好几个办公室的几十个抽屉都被撬了，我这个抽屉也被撬了，记者证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丢的。我们当时报案了，你们可以去公安局查查。”
随即，张连胜和陶永权来到海林县公安局查证，刑警队的同志在核查卷宗后证实：“我县今年5月30日晚，县委办公大楼发生盗窃案，犯罪分子借窗沿攀上二楼，撬门压锁，盗走……”
张连胜和陶永权听罢后认为，海林县5.30案和公主岭8.16案无论是作案目标、作案方法、撬压痕迹，盗窃物品方面都极为相似，很可能同一人作案。于是他们会同海林县公安局刑警队对两起案件进行并案侦查，结果证实这两起案件是同一人作案，而计砚东的记者证被盗后，由犯罪分子所持继续流窜各地伺机作案。
在随后的串并案中，穆棱县公安局上报了一起盗窃案：1989年6月20日晚，穆棱县县政府、县财政局先后被盗，从现场遗留的痕迹和作案手法看，和公主岭6.18案、海林5.30案都极为相似，现场还发现一张牡丹江市丽江饭店的住宿收据，上面显示的入住日期是1989年6月19日，入住306房间，而入住人登记的姓名就是计砚东，并且根据服务员回忆的“计砚东”的样貌，和6.18案嫌疑人高度相似。
8月29日，牡丹江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召开5.30、6.20和8.16案的并案侦查会议，会议讨论认为犯罪分子极大可能居住在牡丹江一带，具体落脚点很可能就在穆棱县附近，且今后还可能继续用计砚东的记者证继续在牡丹江市投宿。
会后，串并案后成立的新专案组作出如下部署：
1、立即将犯罪分子的模拟画像复制600份，下发到牡丹江市所有酒店宾馆和旅社。
2、公主岭市公安局带领目击者昼夜巡视车站和公共场所。
3、把牡丹江地区流窜在外的“三逃”人员和其他流窜犯照片集中起来让目击者进行辨认。
4、从各区县抽调专业技术人员从指纹卡中查找罪犯。
5、深入发动当地群众，提供有关犯罪分子的相关线索。
8月31日9时30分，一名身穿老板服的年轻人走进丽江饭店，掏出一本记者证给总服务台：“同志我住宿。”
女服务员小张打开记者证一瞧，上面姓名一栏白纸黑字写着：“计砚东”，单位一栏写着：“牡丹江记者站”，职业一栏写着“记者”。
80年代末90年代初宾馆服务员装束
小张努力保持招牌式的微笑，然后瞥了一眼压在柜台玻璃板下的模拟画像，心想“没错，就是他！”
然后小张努力压制着心中的狂喜给他办理了305号房间的入住手续，目送这位年轻人上楼后立即拨打了丽江饭店公安科的电话。
10分钟后的9时45分，六名牡丹江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便衣侦查员在丽江饭店公安科的指引下来到三楼，打开305号房后却发现房中没人，但随身物品都在，于是就立即在三楼搜寻起来。结果在三楼的台球室发现了正在打台球的嫌疑人，此时嫌疑人也已经发现了便衣侦查员，眼看来者不善，就将右手探入西服左上兜——
“他要掏枪，抓住他！”
随即两名侦查员猛扑上去，其中一人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动作将嫌疑人掀翻在地，另一人迅速从他西服上衣的左侧口袋中掏出一支已经上了膛的77式手枪，然后一副锃亮的手铐“咔嚓”一声将他双手反铐了起来——整个过程从侦查员进入丽江饭店到抓到人只用时10分钟。
随即，在305房间内，侦查员们搜出子弹10发，人民币7300元，美元200元，港币30元以及大量外汇劵和有价证券。
然而在审讯此人的时候，侦查员们都有同一个感觉：遇到硬茬子了。
怎么个硬茬子呢？看一段审讯笔录就知道了。
问：“你的姓名、年龄？”
答：“杨宇达、27岁。”
问：“你的家庭住址？职业？”
答：“我没有家，没有职业，是个流浪者。”
问：“你原籍在什么地方？”
答：“我老家是唐山的，8岁从家流浪到天津，一直在外，父母在唐山大地震时死了。”
地震过后的唐山
问：“你现在还有什么亲人？”
答：“在国内没有亲人，在国外也没有任何社会关系。”
问：“你犯了什么罪？”
答：“我什么罪也没犯。”
问：“那你的手枪、子弹、记者证是哪来的？”
答：“都是捡来的。”
问：“身上带的人民币、美元、港币呢？”
答：“是我在广州倒买倒卖赚来的。”
接下来的政策教育，“杨宇达”毫无反应，油盐不进，甚至用高傲的口气得意洋洋的扬言道：“我什么罪也没有，你们别说政治攻势，就算上了‘手段’，你们从我嘴里什么也不会得到。”
在对“杨宇达”随身物品的搜查中，侦查员在一张褶皱的住宿登记卡上发现写有“从何而来：鸡东”的字样。鸡东县和穆棱县毗邻，而穆棱县的6.20案被盗走大量的高级香烟和高档名酒至今都没有发现端倪，会不会藏在鸡东县？
于是，专案组立即联系鸡东县公安局，鸡东县公安局刑警队在看了模拟画像后立即一致表示：“他哪里是什么杨宇达，这是牟金义，绰号牟老牙子。”
“牟金义，时年27岁，高中文化，家住鸡东镇，有父亲和继母，未婚。原为鸡东县白酒厂工人，1979年因盗窃鸡东县百货批发部被收容审查过，解除收审后混迹社会，以搞对象为名大肆进行流氓活动。1983年在严打时牟金义被逮捕，但牟金义伪装精神病，在狱中吃屎喝尿，打骂管教，妄图假装精神病逃脱打击。经北安市精神病院临床鉴定结论是此人精神正常，有责任能力，因此被判处有期徒刑九年，投入鸡西监狱服刑。1985年1月9日越狱逃脱，1月31日被抓回后加刑三年。1987年5月30日凌晨再度越狱逃脱，鸡西监狱悬赏1500元抓捕牟金义，但至今未果。”
9月3日，专案组第二次突审牟金义，虽然牟金义一开始依然还是一脸傲慢，但是当侦查员突然一声“牟老牙子”的暴喝后，牟金义顿时变得抖若筛糠，然后用颤抖的声音说：“你们什么都知道了？”
“交不交代？！”
牟金义一下子瘫倒在地：“我——我交代，全交代。”
以下将牟金义的供词摘录如下：
“1985年1月9日，我从鸡西监狱逃出20多天就被抓回加刑三年，从那以后我一直寻机逃脱。经过观察，我发现只有夜间从大门北侧的背灯处逃跑才能成功，那里有坐班管教，但他们谁都不会想到哪个犯人敢冒这个险。”
“1987年5月31日凌晨1点，我悄悄起床爬到大门北，管教都睡着了，我蹬墙角上房，踩电网的铁柱翻墙跳下，从此就开始了浪（偷）迹（盗）天（生）涯（活）——”
“刚开始，我想偷居民和一些企业单位，怕没钱白费劲。经我观察，我发现党政机关的办公室里个个有钱，市长、县长抽屉干一起有一起。而且这些地方看上去戒备森严，但是一到夜间就进出随便，看门的都是老头子，问都没人问。所以这两年时间里，我除了香港、新疆和西藏外偷遍了全国各地，专门偷党政机关办公室，这一次要不是被你们抓到，第二天就要去齐齐哈尔去盗市长办公室。”
而在8月14日和8月15日和牟金义一起入住公主岭市响铃宾馆的那个女子只是和牟金义鬼混过的众多女流氓之一，和盗窃案本身没有关系。
根据牟金义的交代，专案组四处派人核实他交代的罪行，最终确定牟金义从1987年5月30日越狱后先后流窜全国26个省市，作案28起，其中特大、重大盗窃案9起，盗取77式手枪一支，人民币28万多元，有价证券10多万元，美元200元，港币30元，外汇劵300元，粮票356斤，以及大量的高级香烟、收录机、录像机、照相机等物品。
最终，牟金义因盗窃罪被牡丹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并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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