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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帝一朝发生的三件事,代表了臣权自强的新动向。

第一件事发生在建宁元年。这一年灵帝刚刚登上皇位,外戚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谋议清除宦官。在此次事件中有两点需要解释:

一点是窦、陈合作的基础。扶风窦氏是东汉著名的权贵之家,与皇室亲密无间,不是皇家的公主下嫁到窦府为媳,就是窦家的女儿入宫做了皇后。东汉外戚专权的“祸首”就是窦武的长辈窦宪。而窦武的女儿又是桓帝的皇后,灵帝自外藩继统,窦皇后升作太后,灵帝母系藩妃,即便因子而贵,受制度限制也只能称后,而不能和窦太后平起平坐。窦武官至大将军,也是故事使然,复制了太后临朝、外戚专政的模式。就身份言,陈蕃这样的一代名公、士大夫领袖,怎么会与外戚合作?

但窦、陈二人确有合作的基础。拿窦武来说,他是一个有着双重身份的人。一重身份是外戚,这毋庸置疑。另一重身份,他是名士,在经学上有颇高造诣,有过传道解惑的经历,并且他还是著名的党人领袖,与陈蕃齐名,位列“三君”之首。在第一次党锢之祸发生后,窦武以其特殊的身份,挺身而出,官可以不当,侯爷也可以不做,为的就是保全党人的性命。这样的外戚,自然要被士大夫视为知己,受到爱戴。

再就陈蕃而言,又有恩于窦家。桓帝立后的时候,中意的是田贵人,而陈蕃表示反对,并在他的一再坚持下,才最终选定了窦武的女儿。

第二点,控制机要中枢与军队。窦、陈决议清除宦官,随即进行了一次人事安排:“(窦)武于是引同志尹勋为尚书令,刘瑜为侍中,冯述为屯骑校尉。”尹勋,党人名士,名列“八顾”,因在扶立桓帝亲政中建功封侯,不罹第一次党锢之难;刘瑜,汉室宗亲,经学之士,娴于图谶之术,晓天文历算,对于宦官专权明确表示过不满;冯述,事迹不详。尚书令,是尚书台的长官,尚书台是东汉的政务中枢,尹勋出任尚书令,会在政令的制定上为窦武、陈蕃打击宦官提供方便;侍中,比起尚书,与天子更近一层,可以和天子朝夕相处,后来因为发生过侍中袭君的事件,侍中似乎被剥夺了侍从天子左右的特权。不过,这还要因人而异,像外戚、皇室成员,挂侍中衔,还是可以随时出入禁中,窦武子窦机、窦武侄窦靖早于刘瑜做了侍中,三位窦武、陈蕃的贴心人,以职务之便,时时向天子和太后陈说清除宦官的必要性,应该是情理中的事情;屯骑校尉,是北军将领之一。北军作为东汉的中央军,由五营组成,分属屯骑校尉、越骑校尉、步兵校尉、长水校尉、射声校尉,平时承担京师卫戍,战时出征作战。窦武曾经担任越骑校尉,对京师武备应有相当的了解。在冯述出任屯骑校尉之前,窦武的侄子窦绍就任步兵校尉,于是北军五营中至少有两营要听命于窦武,由此看来,窦、陈谋议中可能已经有了必要时候动用武装来解决问题的方案。

窦、陈合作基础牢固,安排不能不说缜密,最终却没有战胜宦官,究其原因:

一是在行动中过于拘泥,事事要向太后请示汇报,拘捕宦官后还要经过一套司法程序,让他们认罪伏法,还是想走理性行政的老路。此点陈蕃也有所认识,他曾经向窦武说,要诛灭宦官,不必遵循常规。况且,太后并不赞成把斗争的矛头指向整个宦官群体,要求做到“诛其有罪”,适可而止。这使得宦官在处境危急之际,得以率先发难。

二是北军失控。窦武在得知宦官发难之后,马上来到窦绍的步兵营,进而寻求整个北军的支持,以对宦官展开反攻。当时,宦官纠集起来的武装主要来自宫内的卫士。而窦武对宫内卫士的掌控,虽然此前也有计划,譬如窦靖监羽林左骑,但还是准备不足。宫内虎贲、羽林仍旧掌握在宦官曹节手中。并且,宦官在突发事件中所表现出的操控能力,为窦武所不及。宦官谙熟皇权的使用,既已起事,首先便是拉天子入伙,进而质押尚书,发布诏书,令周靖、张奂接管北军。北军作为窦武扭转局势的最后希望,却因为素来就对宦官有畏惧之心而最终倒戈,窦武被杀。陈蕃虽然也把自己的属吏和学生武装起来,但区区八十余人,无济于事,最终陈蕃受辱而亡。

第二件事发生在中平二年的雒阳。名士张玄听说司空张温已被任命为车骑将军,即将率军西征,去讨伐凉州的边章叛乱,便前往张温处,进行游说。他陈述了当今天下大乱的根源是宦官干政,进而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闻中贵人公卿已下当出祖道于平乐观,明公总天下威重,握六师之要,若于中坐酒酣,鸣金鼓,整行阵,召军正执有罪者诛之,引兵还屯都亭,以次翦除中官,解天下之倒悬,报海内之怨毒,然后显用隐逸忠正之士,则边章之徒宛转股掌之上矣。”张玄说得很明白,张温兵权在握,趁着达官贵人为他送行之际,先杀几个罪大恶极者,然后起兵除掉宦官,解除天下苦难。但是,张温却认为自己做不了这样的事而作罢。

第三件事发生在中平五年的冀州。冀州刺史王芬聚集了一批豪杰之士,他们是:陈逸、许攸、周旌、襄楷等人。陈逸,陈蕃之子,在陈蕃罹难之后,得到陈蕃友人的保护,逃匿民间。许攸,前面已经提及,是“奔走之友”的成员之一,他在冀州出现,很有可能是使命在身。周旌,事迹不详。襄楷,这是一个与早期道教和佛教东传都有关联的人物,善“天文阴阳之术”,也正是基于他对天文变化的预测:“天文不利宦者,黄门、常侍真族灭矣”,王芬等人才决计乘灵帝北巡之际,废灵帝立合肥侯,并以地方盗贼横行、侵扰郡县为名,募集到了一支兵马。后灵帝取消北巡,刺杀行动流产,王芬自杀。

在这三件事中,窦武要控制北军,张玄看重张温手中的兵权,王芬要募集郡国兵,思路基本一致,就是要以武力为依托,消灭控制皇权的恶势力,乃至废旧立新。看来,武装已经成为解决东汉政治危机不可或缺的工具。而窦武的失败,张温的不作为,王芬的自杀,又使得武装能否为士大夫所用成为问题。

而桓灵以来,名士任侠蔚为风尚,士大夫出现武人化的倾向,使得武装必将成为士大夫的囊中物。

先来看名士任侠。前面讲“奔走之友”中就有“力能兼人”的侠客伍孚,那位党人名士张邈也是侠肝义胆。伍孚后来作为海内名士进了何进幕府,在那里他并不孤单,同气相求者有王匡、鲍信等人。王允也是文武兼修,“允少好大节,有志于立功。常习诵经传,朝夕试驰射”。还有以袁绍、袁术、曹操为代表的雒阳公子。仗气是年轻人的性格特征,而任侠,就要有些功夫了,曹操就曾有过表现:他偷偷摸进过张让的房间,被张让发现后,“舞手戟于庭,逾垣而出”,得到评价:“才武绝人,莫之能害。”任侠者又多权谋、喜兵法。像袁绍为何进出谋划策,引外兵入京;曹操汇集诸家兵法,编成《接要》,还为《孙子兵法》作注……

这些任侠的名士们,后来大多与军事结缘,有着或长或短的军旅生涯。袁绍担任过西园军中军校尉;曹操,要比袁绍更早地接触武装,有过实战经验。他曾作为骑都尉,率部进入颍川,与黄巾作战。后来也进入西园军,任典军校尉。那时他的理想就是能够为“国家讨贼立功”,封侯做征西将军;袁术,做过折冲校尉、虎贲中郎将;王匡、鲍信等还募过兵,有过自己的武装……

担任军职,拥有武装,加速了士大夫的武人化进程,使其在合法行政的手段之外,有了应对突发事件的强力工具。窦武的覆辙可鉴,张温的不作为不必效仿,更不能像王芬那样被逼上绝路。

武装最终作为士大夫的大杀器,于中平六年八月戊辰得以施放,外戚、宦官两亡,而掌握武装的士大夫还未绽放胜利的喜悦,就遇到了由他们请来,但已失控,业已转化为攫取皇权的力量的董卓和他的凉州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