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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野生于咸丰甲寅年(1854)正月朔日,因为其父此时四十六岁,故而呼其曰“四六”。

张大野在四岁之时即就读于私塾,从这个年龄就读书来看,家中十分重视教育,父亲也算得上是老年得子,对其重视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在学堂中,有一王姓同学比他大一天,且是三十生,而张大野是初一生,所以王同学称其为“初一弟”,张大野称王同学为“三十兄”。童年的张大野与同辈孩童嬉戏打闹,把学堂闹成一锅粥,且又天性贪吃,曾经把明矾当白糖偷吃,这些做法,与普通的孩童并无差异。

但在张大野七岁之时,世道有变。

庚申年(1860)九月二十六日,绍兴大乱,因为太平天国的势力到达此地。幸亏家中的雇工鲁三义将张大野救起,带出城外,回到鲁三义的家中。

二十七日,警颇急。

二十八日,局势又稍有缓解。当时传言太守在城内练兵,死者很多,城内的具体情况也不得而知。

二十九日夜,城中突然多处起火,而村中寂静无声,各家各户都紧闭家门,只有微雨簌簌,或偶尔林中有鸟惊起。鲁三义的母亲安慰年幼的张大野道:“不要害怕”,并让鲁三义只照顾张大野一人,不用管其他人,鲁三义大哭。

天亮之后,所有人都上山躲避,此日无事。

十月初一、初二,不断有人从绍兴城中而来,说贼(指太平军)已经发布了安民告示。听了这话,大家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但人们又有一个担心:听说邻村有起义兵抗击贼寇的,大家估计贼寇的大军随时有可能到来。

一夜,风雨大作,鲁三义刚喝了点酒,突然跳进来大呼:“快走,走,贼来了”,然后背起年幼的张大野就往山里狂奔。而贼果然来了,喊声四起,全村人四处奔逃。

到了天亮之时,方知其实是义兵在冒充贼寇(太平军),张大野的母亲和姑姑幸亏鲁三义的母亲带着躲避到坟冢之间,才得以侥幸逃脱。

村里自杀和被杀者多达10多人,家具、鸡、犬被洗劫一空。张大野感叹:这就是所谓的义兵吗?

不久,贼寇(太平军)真的来了,义兵出战失利,村里人都奔往山上或者山谷中,饿了就吃些野果子,困了就在荆棘中入睡。逃难的人之中有一名孟先生,他原本是城中的医生,带着妻子和三岁的儿子在此避难。某日,众人皆躲避,天下着雨,孟先生三岁的儿子开始哭闹。旁边有一名念珠诵佛祖的老妇人,她对于孩童的啼哭恶言相向,认为必定会引来贼寇,还不停地诵佛,祈求保佑。

孟先生亲手将三岁儿子杀死,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场景:一心向佛的老人,一生救死护伤的医生,他们联手杀死了一名3岁的孩童。

眼见这一切的张大野吓得两腿发抖,感叹道:

嗟乎,父子天性,乃竟决如此,乱世故无所不有,如彼老妪殆所谓:狗彘不食其余者呼?

人性之恶,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久,情况越来越紧急,张大野与鲁三义等人辗转到张大野姐夫家里避难。

十一月二十七日清晨,贼寇大至,放火焚烧树林,浓烟遮天蔽日,突然大风起,雷雨如注,山洪从山上而来,而人们惊恐地发现在洪水中竟然夹杂着无数人的残肢断臂,数以千百计。书中并没有交代这些残肢断臂来自何处,是谁的。很显然,在山上已经发生了惨剧。

人们惊恐地四散逃离,雨声、山洪声、呼喊声、哭声夹杂在一起,已经不能用“凄惨”二字来形容。张大野由母亲带着,仓皇之际无处可逃,跌跌撞撞钻进一树林,准备自经死,恰好鲁三义母子痛哭着赶到,于是相互搀扶着而逃,幸免于难。

而张大野的姐夫一家人,预先拆去了木头,弄垮了房子,捡了些洪水中残肢放在外面,人则躲在残骸之中,得以幸存。而村中死者无数,有全家皆没者。

而此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五叔母得知了张大野的下落,派人来接他;坏消息是七叔、七叔母一家人全部遇难。

不久,局势有所好转,贼寇驻扎在乡里的士卒不时前来巡视,但都不惊扰百姓,大家才稍稍安定下来。

但战斗从未停歇。年幼的张大野,竟然有一次跑到战场上去观看乡兵与贼寇交战,想来因为他是年龄小,不知害怕,才敢去看,其他人可是不敢。

战斗开始,号角声、鼓声齐响,一骑飞奔而出,高喊:“好兄弟,杀啊!要小心啊!打败了我们就没命了呀!杀呀!好兄弟呀!”然后群起而攻,枪炮如雷鸣,烟雾笼罩了整个战场,连人影都无法看清。一些战死者被拖到了空地上,用旗帜覆盖,张大野跑过去看,见旗帜上面全是子弹打过的小孔,一面旗帜上竟然数十上百之多。而死者中有很多其实并未完全断气,竟然直接践踏让他们尽快断气。

不久,身居巅口的表嫂得知张大野母子下落,接他们去住。当时有一个包村,组织了很多义兵,贼寇10多万人,屡攻不下,周围村庄的人害怕贼寇迁怒于己,就招募族人中青壮年自卫,其中有一人叫文景。

包村后来被贼寇攻破,贼寇用了很多地雷,在巨大的爆炸声中,生灵涂炭。传言贼寇要杀尽所有人以泄愤,但又有人认为包村已经聚集了数十万人,贼寇不可能尽杀之。

真实的情况是,包村被攻破之后,贼寇将人们驱赶到各间屋内,在屋的四周用竹筐装上棉絮等易燃物,然后浇上油,点燃焚烧。这种方式并不是想要将屋中之人烧死,而是用火烤,将人活活烤死。方法之残忍,难以言表,如此暴行一共延续了十一天才停止,而张大野的表兄夫妻二人俱在其中。此次遇难的人中间,杭州人最多。事后查看现场,但见血肉狼藉,尸虫从屋内一直蔓延至附近的林中,腥臭之味,十里可闻。

包村被攻破之时,文景立即就背着张大野奔逃。当时正值盛夏,张大野得了痢疾,竟多次便溺于文景身上,痢血淋漓。由于情况紧急,文景也不敢停留,以至于背上皮肤溃烂,有人劝文景放下张大野自行逃命,文景坚决不从,将张大野送到安全地方才离去,不久即病死。

文景的死,是否与背上张大野排泄的污物有关,不得而知,他只是一位普通的的村民,人性的光辉在这一刻闪现。这不由让人再次想起那位亲手杀死三岁儿子的孟医生,同样为人,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大了。而文景死后,由于战乱,竟不知其究竟葬于何地,张大野想要坟前杯酒以祭,也未能如愿。

不久,左宗棠的部队到来,而短毛(指土匪)的势力渐起。之所以把土匪称作短毛,是为了与长毛(太平军)做区别。短毛又是另外一番作风,他们见了长毛就杀长毛,见了百姓就杀百姓,唯独到了官兵面前,他们就成了义兵。

短毛们或数十人,或百余人为群,所到之处,如风如雨,尸体横籍于道,以至于河水为之不流,豺狼四出,以尸为食,百姓比当初城陷之时更惨。

于是张大野的大人就准备了一小舟,一家人在舟上度日,一日,突然贼寇大至,直接把他们推入河中,抢了舟而行,原来此时贼寇打了败仗,抢舟以逃。一家人从水中起来,躲进附近一尼姑庵中,继而官兵大致,呼喊声、砍杀声四起。庵中一尼姑,被官兵捉去,只听见一声嚎叫,然后则无声,大概已经成为了刀下亡魂。躲在后面的张大野一家人,不敢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