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双喜口述,伊河生活整理】
1981年我任仓库检修所所长,曾邀请战士王俊超到家里吃过几次饭,1984年我转业地方工作,一天和战友聊天时听说王俊超牺牲了,我十分惊讶,妻子和女儿听
说后禁不住泪流满面。
我1964年入伍后一直在大山深处的一个仓库工作,1967年提干当23级技术员,之后就一直在仓库检修所从事电焊、机修、木材加工等方面的工作,后来还结合库房装备收发需要,搞技术革新,研发多用途的航吊器材,期间曾荣立三等功一次,也由技术员晋升助工、工程师,1981年担任检修所正营职所长兼工程师。
然而,在我十月份接任所长后不久,检修所两名战士因服役期满退伍,我便向仓库领导报告,检修所事情多、任务繁重,退伍2名战士导致人手更紧张,建议库领导为我们调整2名战士,保证工作开展。
两天后管理处通知,一名叫王俊超的战士奉命从勤务连调到检修所工作,管理处陈处长解释说,由于今年上级分配给仓库的新兵人数比去年少了5个,导致勤务连战士也十分紧张,我们申请调整2名战士比较困难,现在只能调整1个。
当时我想,1个就1个吧,总比一个不给强,作为一名“老仓库”,我知道近些年上级在分配新兵指标时,确实存在人数减少的事实,为此,仓库领导也十分着急,要求各单位针对人少事多的情况,通过内部挖潜力、调整工作的办法来缓解矛盾。
然而,当我见到王俊超后,不禁心头一喜,原来,这个王俊超身高一米八五以上,以前他是勤务连警卫排的战士,他在库区大门站岗时,我曾经常见到他,那时我经过库区大门时,这个高个子战士十分有礼貌,大老远看到我过来便迅速敬礼,那时我还不是所长,只是助理工程师,在仓库里只是个普通的干部,他这样有礼貌,给我留下了很好印象,虽然那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王俊超到检修所后,无论谁叫他帮忙,他总是乐呵呵地认真去帮助,不懂的地方,他也经常询问身边的战友,他到所里没有多久,大伙都说他勤快,干工作也舍得下力气。
一次,我在电工房焊接一批库房航吊用的吊具,便叫他来帮助搬运一下配件,当时,成批的配件有铲车和吊车,但在焊接单个吊具时,需要有人抬着,但是,我
们焊接的一个吊具有钢板和钢筋组成,很重,平时我焊接时需要有人来搭把手,但是,那天其他人去库房里忙别的事了,只有他一个人在车间。
当听到我喊叫他时,小王便迅速跑了过来,他弄清我的意图后,便毫不费力地抱起一块钢板放到焊接的架子上,我当时吓了一跳,这块钢板平时需要两个战士抬,下面还要放个支架才能支撑起来,而小王则抱着钢板我让焊接,说不需要支架,我怕他吃不消便拿来支架,可是他仍旧抬着,一幅不费力气的样子……
我迅速校正对接点,先点焊以便减轻小王的压力,十多分钟后,我焊完了,彻底把小王解放出来,我让他休息一会儿,问你咋这么大的力气,一个人能顶两三个人,小王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他从小就力气大,但也特别能吃,别人一顿饭吃一、两个馒头,而他则要吃五、六个。
小王说到饭量时,我突然想起来前些天参加库办公会,勤务连连长向管理处报告,申请增加一名战士的伙食费,说这名战士特别能吃,他一个人的饭量能顶别人3个,当时我还纳闷,这个战士真的这么能吃?库领导认为,让战士吃饱饭是基本的要求,就决定从家底经费给连队多增加一个人的伙食费,现在我才知道,这个能吃的战士就是小王。
1982年3月份的一天下午,上班后我发觉小王精神不好,脸上也没了以往的笑容,我关心地问他,你怎么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可是小王就是不说。
这时,战士小赵主动给我说:“所长,王俊超在食堂吃不饱饭!”啊,我当时就愣住了。我知道检修所的战士都在机关食堂吃饭,小王的饭量虽然大,但不至于吃不饱饭啊。
经详细了解我才知道,小王调到了检修所,到机关食堂吃饭,但之前仓库领导批准的增加一个人伙食费,钱给到了勤务连,连队炊事班并没有把相关的补助转移到机关食堂,此其一。
其二,小王是回族战士,食堂正常做的饭菜里有大肉,小王不能吃,按规定小王应该吃牛、羊肉的,可是,上士到市场上去买菜时,有时买不到牛、羊肉,便用
鸡蛋代替,而炊事班战士做饭时,有时会忘了给他单独做菜,他只能吃些炒白菜、炒萝卜丝、土豆丝的素材,时间一长,经常吃不到肉,小王的心情很不高兴。
当我知道事情的缘由后,心里不免一阵自责:我光忙着工作了,忽略了小王饭量大、回族人的特殊情况,也没注意和机关食堂管理员协调伙食问题,难怪小王情绪不高,这事搁谁身上,谁也不会高兴。
我当即给机关食堂肖管理员打去电话,详细询问了小王的伙食费以及吃肉的情况,肖管理员十分客气地说,这事他也没注意,让小王受委曲了。于是,我们俩分头和勤务连连长进行了沟通,当天,就把小王的伙食补助以前一段的欠款一并调整到了机关食堂,肖管理员说,他会督促上士和炊事班,定时为小王购买牛、羊肉,适当储存一点,保证王俊超能和其他战士一样吃上肉。
我忙完这件事后,专门邀请小王晚上到家里吃饭,我和妻子说了小王的事情,让她出去多买一点羊肉,晚上一起吃顿饺子。我知道小王饭量大,特意嘱咐妻子要多包些饺子。
刚开始小王还不好意思来我家,可他看到我执意叫他来,他才答应过来。
晚上开饭的时候小王来了,让我意外的是,他手里还提了两瓶酒,我当即批评他,谁让你买酒的,我不喝酒,但他提来了,我便让他放到门口,专门提醒他走时还带走。
小王洗好手后,发现饺子已经包好,看到妻子还在准备别的菜,他就到厨房帮忙,后来被妻子赶了出来……
结果,那天晚上,小王在我家吃了三大盘饺子(我吃了大半盘),刚开始他不好意思吃,妻子担心他吃不饱,专门把他拉到厨房,让他看到案板上一大片的饺子,说今天包的饺子足够多,放心吃!
吃饭中间,我和小王聊天才知道,他父亲去世得早,是母亲把他养大的。入伍时母亲叮嘱他,到部队后做人要实在,做事要勤快,要和领导、战友们搞好关系,吃饭受委曲时别太在意……当听到小王口中说出这些时,我心里不是滋味。
饭后,女儿还缠着小王帮她辅导初中的数学,因为吃饭时听说小王的数学成绩
好,因此,一放下饭碗,她就把小王拉到她的房间写作业去了……小王走时,放在门口的两瓶酒“忘”了带走。
后来,我还叫他来家里来吃过两次饭,时间长了,小王和我们一家就不再拘束了,他不止一次说,如果不是所长出面做机关和连队的工作,他到现在还吃不饱饭、吃不上肉,他在部队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5月的一天子夜,紧急集合号突然在仓库各个角落响起,全库官兵迅速奔赴火车站和库区,开始突击装卸装备器材。
仓库干部战士都知道,我们装卸的装备器材都是坦克车上的配件,我们最怕的是坦克履带销。装坦克履带销的箱子并不大,但极沉重。我专门查过,一箱履带销有100根,但每根的履带销就有2公斤多重,小小的履带销箱子,两个大小伙子勉强才能抬得动。我试过搬一整箱履带销,但仅仅能搬离地面,再想挪动一步都很难。因此,每当看到坦克履带销,我的头皮就发紧。
但是,在那次的突击装卸装备器材的任务中,王俊超一人就搬了60多箱的坦克履带销,他是从火车上搬到站台军车上,每搬一箱要走上五、六十步,他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
突击装卸器材持续了30多个小时,炊事班给官兵们准备了烧饼夹猪头肉和鸡蛋汤,为的是补充体力,但是,由于接到任务突然,炊事班储存的牛、羊肉吃没了,新的还没买,结果,那天我们享受着烧饼夹肉时,王俊超则只能吃没肉的烧饼,那天他一顿吃了十多个烧饼……
1983年,检修所加工革新器材的任务很重,我们经常加班,而在这方面,王俊超
表现尤其突出……年底,仓库给王俊超记三等功一次,表彰他钻研业务、成绩突出,尤其是在加工革新器材上做了大量的工作……
1984年我转业了,离队那天搬家,王俊超从早到晚帮助我们给床、柜、桌椅、沙发等家具打包,后来,他又和几名战士帮着装车,我们一家顾不上吃饭,他又从机关食堂打来饭菜……
我转业后,被安排到县水利局上班,后来一直忙于工作上的事情,和仓库联系的少了。
1990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市里见到了仓库管理处的军务参谋老牛,他前些年也转业离开了仓库。
在聊天中我意外得知王俊超已经在几年前牺牲了。当老牛说出这番话时,我极为震惊:王俊超牺牲?怎么回事?
原来,在我转业后的第二年,王俊超即将退伍,他和战友上街购买往家带的东西时,街上一辆汽车突然失控,一位在路边的七十多岁的老人面临被撞的危险,危急时刻,王俊超一把抱住老人滚倒一边,不幸的是,他却被卷到车底下……老人得救,而王俊超却失去了生命。
事后,王俊超因见义勇为被批准为烈士。
后来我回家和妻子、女儿说了王俊超牺牲的事,她们俩不相信我说的话,随后流下了眼泪。妻子擦着眼泪说,多好的一个兵,年纪轻轻的,可惜了,这让他妈可
怎么活!而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儿,则坐在沙发上半天没说一句话,她也不相信,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
军人牺牲,岂止在战场!
在部队这样的战斗集体中,每个军人都如星辰,微小但释放着自己的光芒,交相辉映成灿烂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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