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城亚丁行记

阿 来

海子山古冰帽

这是一片使我深感震撼的荒野。

天空低垂,地面粗犷起伏,无尽蔓延。置身其中,任何一个方向上,都卧满了花岗岩巨石。无以名状,只能形容成一群群史前巨兽。正午时分,蓝空深沉,天光降落,大地无声,岩石中夹杂的石英晶体和云母碎片反射明亮光芒。仿佛是石头们在低声交流,用一种神秘语言。石头巨兽们用几十万年、几百万年前洪荒时代生成的矿物嗓音说话。

这些石头,上千万年前,还是地下深处炽烈的岩浆,是它们向上奔突的力量使青藏高原隆起。只是它们还未突破地表,便耗尽了能量,冷凝为坚硬的物质。又过了多少万年,才裸露在了地球的表面,阅尽了地质史上的沧海桑田。今天是公元2023年8月8日12点,我弃了车,离开连接稻城县和理塘县的公路,进入这片粗砺的荒野,为了感受远超人类史的浩远时间。

才几分钟,公路就从背后消失了,人的世界就消失了。只看见这些裸露于天地之间的古老岩石,倾听它们,抚摸它们风化的表面,观察它们表面斑驳的藻类与苔藓。巨石之间,是风,雨和雪剥蚀下来的细砂与泥土,泥砂中生出浅草与灌丛。杜鹃花期已过,浅草地上,星星点点,开着颜色明亮的小花。黄色系是委陵菜属,毛茛属,垂头菊属,蓝色系是银莲花属和龙胆属。当然还有这个高度上必不可少的红景天。这些花,在百万岁级的石头面前,短暂开放,只在十天半月之间。一棵孤独的红景天,一茎老枝,顶上攒聚几朵红色小花,根却粗大,深扎在一道岩石缝隙中。它置身在岩缝中,顽强生长起码已经十好几年了。石头的生命也不是永恒的。但其经历的时间之长久,会让人将其视为永恒。而一株草从萌发到枯萎,一朵花从绽放到凋零,也就是一年四季,让人深悟生命的美丽与短暂。

其实,我来此并不为作这种简单的对比与体认,而是荒野就具有如此魔幻的力量,召唤你进入,进入伟大的寂静与洪荒。

此时,载我来的那架飞机,从附近的机场腾空而起,掠过我头顶,径直东去。飞往早上它载我西飞的出发地,成都平原,而我要留在这里几天时间。望着金属飞行器从海拔4400米稻城机场腾空而起,望着它在蓝空中拉出长长的雾带,消失在天际线上。发动机的轰鸣声也渐渐消失。

我穿行到一片洼地,中央一个安静湖泊。湖泊不断变幻颜色。阳光不强烈时,它是深碧的,如一枚蓝宝石。当它辉映阳光,就变成一枚光焰夺目的钻石了。当我走到曲折的岸线上,光学效应消失了,湖水变回了水本身的颜色。空明无色。色即是空,空亦是色。我看见湖水中铺展的杉叶藻,蛙泳的蟾蜍,半陷于泥沼的巨石。沿岸线行走,沼地松软,脚下不时微微塌陷。脚陷进去,泥水泛上来,发出咕咕声响。沼地中出现了高大的植物:茎干挺拔,叶片肥大,开着硕大黄色花朵的,高齐我胸部的水黄。更多的花平铺在水边:白色的灯芯草,紫色的柳叶菜。构成一条环湖的沼泽生物带。

离开这个湖,穿过一些巨石阵,是又一个洼地,又一个湖。

我置身于这片高地中间,视野有限。如果更换一个视角,比如从飞机上俯瞰,情形就大不一样了。这一回,我是第五次飞来这片魔幻高地。只有这一回,天气不好,舷窗外云雾弥漫,其他几次飞临时天朗气清,有十几分钟时间用来俯瞰。机翼下,铺展开的是上百平方公里的广阔。大小湖泊如散布天空的星星,闪闪发光。衬着湖泊与巨石的是无边草甸。荒凉,寂静,有飞鸟,有走兽,却了无人迹。高地西北边缘,逶迤着一列山脉。山脊薄如刀刃,峰顶尖利如矛。这是典型的冰川地貌,前者叫刃脊,后者叫角峰。旷野上的巨石原来也在高处,只是它们早就被第四纪冰川的重压下破碎,脱离了山体,并被冰川裹挟,四散分离。

那些巨石,在水中的,轮廓圆润,不在水中的,也不像在山上时那样棱角锋利。它们真是被打磨过了,在水的另一种形态,厚厚的冰川中,在地质史上称为第四纪冰期的数十万年数百万年里,被日复一日地打磨过了。在此之前,它们在造山运动中隆起,身处于高峭雄伟的山峰上,或者本身就是山峰。但冰川来了,厚达几公里的冰川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缓缓流淌,裹挟着这些岩石一起流动,翻动它们沉重的身躯,打磨它们锋利的棱角。直到一万多年或两万年前,地球变暖回春,冰川化为流水,再也带不动这些庞然大物,便将它们遗留在了这片荒原,成为古代冰川存在过的证据,名叫冰漂砾。是的,眼前这一切地貌,都是冰川所造就。那些星罗棋布的湖泊存身的洼地,也是冰川依靠自身重力挖掘出来的。

这片充满久远时间气息的荒野,是四川省级的自然保护区。所保护的就是这片古冰川遗迹,总面积3287平方公里。在地理学上,如此高如此广阔的冰川就不叫冰川了,而叫冰帽。在最高处给陆地戴上一顶厚重的冰雪巨冠。这片高地海拔在4300米以上,总共有1145个湖泊。四川话中,高原湖都叫海子,高地因此得名海子山。我在十二年间第五次来到这里。每一次到达,目的地,不是南边的稻城县,就是西北方的理塘县,但不管要去哪里,都要先在这里盘桓流连。

这回,是到稻城县公干。下飞机已是上午11点多,直接驱车去古冰帽遗迹中间。

从那些海子边和巨石阵中出来,已是下午1点多了。

公路边,傍着那些杜鹃丛,坐在草地上,喝水,吃点干粮。接我的朋友说,这里有新去处,你肯定会感兴趣,休息一阵,我们再去参观。

我晓得中国科学院在这里建了一个天文观测站,因为这里的海拔高度,和通透干净的大气层。天文观测站,不就是体量巨大的天文望远镜朝向天空吗?当我们抵达时,眼前所见却完全颠覆了我的想象。

进大门,顺铁梯登上了望台。天阴了,台上冷风刺骨,远古冰川深掘出的一个巨大洼地,冰漂砾都被搬走了。代之而起的一座座地堡状隆起的土堆,以同样的间距整齐排列,环绕着洼地中央一座四方形的巨大平顶建筑。我问了驻站科学家一个天真的问题,这怎么能看见星星。科学家告诉我,这座前沿尖端的宇宙线观测站捕捉的是来自宇宙深处的射线与粒子,并探测它们的来源。这些地堡样的建筑一共是5216座。每一座都是一台电磁粒子探测器。另外还有1188个缪子探测器。而中央那座四方建筑占地78000平方米,也是一种阵列探测器,名字叫做水切伦科夫,所要探测与捕捉的是“宇宙中最微弱的光”。

科学家努力为我普及最新的天体物理学,但我这个不容易在高海拔地带缺氧的人,脑子却如缺氧一般云里雾里。

从了望台下来,风小了,身上暖和许多。

走近一座地堡状探测器。覆盖其上的土层已经长满青草,无可救药地,我先去看上面的草本植物。菊科的紫菀正在开花。还有可以提取芳香油的丛丛甘松。它们的花朵有相近的颜色。甘松,紫,略微偏红。紫菀则是,紫,略微偏蓝。科学家说,颜色其实也是一种光。

话题从野花回到宇宙射线。射线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光,却是肉眼看不见的光。科学家的表述变了,他说:射线也是一种基本粒子。是粒子束或光子束流。我说,哦,那么缪子是其中的一种?蒙对了一次。但科学家的新表述又来了:“作为太阳系以外唯一的物质样本,宇宙线及其起源是人类探索宇宙及其演化的重要途径。”

我的思维无法再抽象下去了。便问探测器不是要“看见”吗,为什么又要深埋在地底下?答,粒子很高能,它们能穿透土层,而别的物质不能。探测器不止是表面的土层,里面还有很多水,要捕捉的粒子能穿过水,而无需观测的东西因此被隔绝在外。

懂了?

好像……是有点……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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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去那座巨大的中央建筑,叫水切伦科夫探测器的。只能在入口一间狭小的房间稍一驻足,建筑的内部不能进入。那其实是一座高于地面的,建在房子里的巨大水库,目的当然是过滤……捕捉……某种粒子,或宇宙线。

离开的时候,科学家的解说才进入叙事部分。

宇宙线由奥地利科学家赫斯于1912首次发现。此后一百多年间,有关宇宙线的研究已经产生了数个诺贝尔奖,但人类还没有解开宇宙线的起源之谜,这使得宇宙线起源成为物理学、天文学、宇宙线学共同关注的前沿科学命题。总而言之,这个高海拔的观测站,是目前全世界最先进的,在这个领域的前沿制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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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渐行渐远,回望,这数千个地堡状的探测器最终和旷野上满布的冰漂砾融为一体。

车驶下高地,进入峡谷。越往低处,峡谷越发宽阔平缓。地理学上叫做U型谷。也是远古缓缓流淌的,厚达数公里的巨型冰川开凿出来的。海拔降低,植物增多。常绿的大叶杜鹃出现,高山柳出现,花楸出现。喜欢攀援的开着黄花的甘青铁线莲出现。海拔再低三四百米,高挺的针叶乔木出现:柏、冷杉、云杉。将到峡谷底部,阔叶乔木出现,是白桦和青杨。白桦树覆盖山坡,一列列青杨站在路旁村前。分布更广的阔叶树是壳斗科的栎属植物,它们颜色深重沉郁,成片地覆盖了一面面向阳的山坡。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度上,栎属植物成为了优势种群。高大的是川滇高山栎,低矮成丛的是灰背栎。

不同的植物在不同的高度上,或者说,不同的地理高度上生长出不同的植物种群,叫垂直分布。这种规律性的认识,是一个叫洪堡的地理学家和植物学家总结出来的。两百多年前,他漫游世界,直达世界尽头的南美大陆。他注意到了一种普遍的现象,在同一纬度上,海拔每上升一百米,气温下降0.6度。在此情形下,不同的植物因不同的气温条件,生长在不同的海拔高度上。达尔文在这个基础上再进一步,揭示出那是因为不同的自然条件驱使植物(当然也包括动物)发生了适应性进化。达尔文说,要不是受洪堡的启发,他不会登上小猎犬号去探索陌生世界,当然也就不会写出《物种起源》。

是的,这些伟大的人物教给了我们观察大地,观察自然的基本方法。

皮 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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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城皮洛遗址全景(新华社发)

下到峡谷底部了。

栎树林一直从山坡上铺陈下来,在水草丰盛的谷地前停止蔓延。

越靠近稻城县城,谷地越宽阔平坦,河流蜿蜒,一个个分布在河岸阶地上的村子,都有一片片青稞地围绕。一座座石头建筑和整个大地浑然一体,无论是色彩还是质地。

山前,河边,一片片湿地草甸上鲜花盛开。

我想停车进入这个野花世界,又怕耽误接机朋友太多时间。何况,这时已经下午3点多,肚子很饿。此时正是横断山区的蘑菇季,想起那些野生蘑菇的香气与口感,最终还是吃饭的欲望压倒了观花的冲动。何况,此一回稻城之行,为的是另外两件事情,饭后就得去做第一件事了。

进县城,直奔餐馆。进店就闻到了野生蘑菇的强烈香气。

特意弯到厨房,看到柳条筐里的野生蘑菇:牛肝菌、虎掌菌、青冈菌。它们应该是早上才从树林里采摘来的,一朵朵躺在来自同一片森林的松软苔藓中,除了自身的香气,同时还散发着森林潮湿而新鲜的气息。而在案板上,厨师刀下,它们一片片现出了好看的内部的肉质:白色的,深褐的,紫红的,现出了菌伞下肉感十足的整齐褶子。只有虎掌菌伞下,不是列列纵向的褶子,而是丛生的绒毛。极像当地人称为獐子的林麝身上的密生刚毛,所以在当地话中就叫獐子菌。

一支烟的功夫,菌子就一盘盘上桌了。

青冈菌脆爽,虎掌菌软滑。牛肝菌吸饱了肉汁,香气浓郁。被这几种菌子香气充满时,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棵树。继续上路时,饱胀感让人昏昏欲睡。车窗外晃过一株株挺拔的青杨,我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株树。恍恍惚惚地想,吃蔬菜让人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吃肉觉得自己成了某种凶猛动物。吃饱了蘑菇,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棵树。我不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我确实觉得自己成了一棵香气充满的树。而在树下,一场细雨后,拱破泥土,生出了那么多的蘑菇。

可以确定的是,视野里确实有树,而且真有一场雨降下来,模糊了视野里的棵棵树影。

这雨也就下了十来分钟吧。雨停时,我清醒过来。车离开了柏油路面的省道,上了水泥路面的村道,然后,又上了雨后积着一个个水洼的土路,然后,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停下。

这是一个典型的河岸阶地。多少个万年里,冰川开掘出大致的地形,再交给不眠不休的河流精雕细刻,以淤积和深切之功造就了这个肥沃宽谷。河流原来在这里,造成了这片平坦后,又深切下去,制造出下一级平坦阶地。

从前年起,几次起意要来此地。今天,终于来了。是此行要做的第一件事,到考古现场参观学习。

2021年9月,国家文物局正式对外宣布,在四川稻城县皮洛发现面积约100万平方米的旧石器遗址。眼下,我们就在高出河谷数百米的平坦阶地上的皮洛遗址。皮洛是阶地上这个半农半牧村庄的名字。运气不错,遇到考古队正在准备进行新一轮发掘。领队是四川文物考古研究院的郑喆轩,我在查阅有关皮洛遗址时已经看到过他的名字。

本想说个与我熟悉的他的同事的名字,以求得他介绍时有足够耐心,但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他非常热情。我们进到防雨棚下的发掘现场,那是一个几十米见方的深坑,北向的那方剖面上,是厚薄不同、颜色也深浅不一的累积的黄土,层次清晰,剖面一共10层,堆叠的是漫长岁月。郑喆轩说,这10层剖面,是20多万年时间沉积。他让我注意最底下两层泥土里夹杂的砂石。这说明,当时这个地层还是河边的滩地,河水还流淌在这个高度上。现在已经与深切的河流有数百米高差了。县城和周边的村庄就在眼底,平展在河流造成的下一个宽阔阶地上。郑喆轩说,这最下两层,挖掘到了不少粗放的旧石器。这就把人类在青藏高原活动的时间,上溯到了20多万年前。而在此前,有考古证据支持的,人类在青藏高原的活动时间是两万年左右。难怪媒体报道这个发现,用了石破天惊这样的字眼。再往上,堆积层变成了细密的黄土。下层的土,是河流淤积而成。上层的土,则是河流下切后,成年累月的风从远处带来。风受到阶地后山脉阻挡,尘土沉落累积,每一地层的形成都经过数万年时光。地层所以颜色深浅不一,厚薄不同,反映的是气候在干湿和冷热之间的周期性变化。考古队在每一个地层中,都发现了数量惊人的石器。最上一层,已抵近到两三万年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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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喆轩说,2019年,他率队在川西高原开展旧石器时代考古专项调查工作,于2020年5月发现皮洛遗址。当时,他们在地表踏勘时,就在这里,很小一块地面上,一下子发现了数十枚石器。他当即就下令停止采集。这片开阔的阶地,在考古学家眼中,正是适于古人类居留生存的地方。他们必须取得更多关于地表的完整信息,弄清楚这些石器与地层的关系,才能开始系统采集。采集深入地下,就需要开掘之功了。开掘一层,又开掘一层。两年多了,一层又一层,石器不断出土,诱使他们一直向下,直到时间深处。目前,新一季的发掘工作准备就绪,即将开始。

我注视那些地层的时候,高原上常有的阵雨再次飒然而至。雨水敲打着玻纤瓦顶,远处的山脉却阳光明亮。

我提出问题,这些累积的地层中,制造石器的是同一群人?

不是,远古人类在广阔的世界上来来去去,活动范围远超于我们今天的想象。

他们从哪里来?

从北边来,从东边来,也从南边来,并发生广泛的交互影响。这种文化影响,在此地发现的石器类型与制作方式上便可以看见。

可是,还没看见石器。

我们下山。县博物馆腾出了专门的房间,供考古队保管并陈列部分石器。在这个空间中,包裹编号置于架上的不算,一条宽大的长案上,有序地摆放了数百件石器,大的,小的,粗放的,仅仅是打砸而成;精致者,明显经过了精雕细斫,耐心打磨。每一件石器,考古学家都有许多话说。用什么方法打造,这种打造方法中有来自其它地方的什么影响。有如此专业的讲解,要是再不能有所理解,那就是听众太愚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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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到其中几件石质坚硬且形制精美的石斧。

我被告知,这是皮洛石器中的精品,名叫阿舍利手斧。

阿舍利,法国的一个地名。1859年,在法国亚眠的阿舍利遗址首次发现。阿舍利手斧是史前时代第一种两面打制、加工精细的标准化重型工具,代表了古人类进化到直立人时期石器加工制作的最高技术水平。此前,学术界就东亚地区是否存在阿舍利技术争论不休。比较有代表性的观点,由美国考古学家莫维斯提出,他认为:西欧、非洲、西亚与南亚次大陆上的旧石器时代遗址均有这类手斧发现,而东亚、东南亚、西伯利亚等地未有发现。以此为据,他在欧亚大陆及非洲之间划出了一条莫维斯线,分出两个旧石器时代的文化圈。莫维斯线以西为“手斧文化圈”,莫维斯线以东为“砍砸器文化圈”。随着中国考古工作的不断推进,在中国长白山、百色等地相继发现了大量手斧,但其制作工艺尚未达到经典的阿舍利标准。近几年在洛南地区发现的手斧组合符合西方阿舍利早期的一些技术特点,但手斧加工不够薄、不够对称,因而被部分外国学者认为不够典型。而此次皮洛遗址发现的这类薄刃手斧,不仅是目前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阿舍利技术遗存,也是东亚地区形态最典型、制作最精美、技术最成熟、组合最完备的阿舍利组合,为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莫维斯线论争画下了休止符。

郑喆轩告诉我:“虽然我们目前还无法得知,这些石斧是同一批先民不断技术革新的结果,还是带着新技术的族群迁入所带来。但至少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高海拔的极端环境,并没有阻止人类文明火种的蔓延。”

回成都不几天,遇到四川考古研究院唐飞院长,自然就谈起了皮洛的阿舍利手斧。他进一步指点迷津,说阿舍利手斧所刻意追求的对称性,不但体现古人类工具制作水平,更证明了古人类最初的审美认知与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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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时间,看了冰川塑造的雄伟高地,又看了穿越二十多万年时光而来的众多旧石器,我心满意足地离开,去往一百多公里外的香格里拉镇。行程将近一半,公路盘旋着上升,车上山梁,回望时,稻城谷地已消失不见。山梁的南面,峡谷深切,河水湍急。每当深谷中有一块稍宽的平地,就有庄稼地出现,就有一个村落出现。一座座石头建筑前后,都栽种了果树。梨、核桃、李,这些果树,还有地头立着的一株株树形浑圆的野海棠,使得这些石头建筑的村庄与四野和谐连体。在一个村前,我们停车,过桥,去往对岸,为了桥那头两株巨大的老核桃树。核桃树后面,背靠人家的石墙,还有一株颇有年岁的李树,老干虬曲,仍然枝繁叶茂。三株老树合围出一片沁人的阴凉,树荫下置了石桌石凳,还有一条小溪在旁边潺潺流淌。好一个滤尽尘嚣的清凉世界。我们披覆着树荫闲坐,听溪声叮咚。闻声而来的村镇干部要我为此处起个名字,一时间哪里想得出来。临行,一阵轻风起来,古树上每一片叶子都叨叨絮絮,有意无意,若在念诵。一个名字从脑子里冒了出来:娑婆荫深。又想那“荫”字太过写实,该换成“音”字。但要哪个字,任他们自选。当地佛教文化气氛浓厚,他们选了“音”字。好嘛,桥头村前,三株老树,两株核桃,一株李树围出的那片阴凉,将来就要叫娑婆音深了。

黄昏时分,到达香格里拉镇。此地几年前还是一个乡,名叫日瓦。因发展旅游业,更名为香格里拉。第一次来时,旅游小镇就已颇具规模,如今镇子建筑又多了一倍不止,入住一个新开的五星酒店。想起当年住过两回的酒店叫做贡嗄日松贡布,这也是明天我们将要进入的那片壮丽山地的名字,意译成汉语是三座护法神雪山。神山要明天才能去,今晚且去品尝当地美食,被引去一户当地人家,奶酪、野菜、藏香猪肉,当然,还有新鲜蘑菇,普通的烧了汤。还有包子,松茸作馅,鲜美异常。怕压了这鲜美,饱了,才开始饮酒,才鼓腹而歌。第一回听到用若干心咒连缀而成的歌唱。在佛教众神中,有观世音等八大菩萨,每一菩萨对世界对众生各用本心发愿。每一菩萨各自的心咒,其中蕴集的是其宏大愿力。信众观想某菩萨,便念诵其心咒,等于是某种隐秘呼号,祈请本尊佑护加持。我没有想到,善于歌唱的当地朋友们,把在此地化身为三座雪山的三位菩萨的心咒,连缀起来,变成了如此美妙的歌唱。男中音唱出来,深沉,诚挚。女高音唱出来,是高拔纯净的虔诚。我站在窗前,望着小镇璀璨的灯火。灯火幻化迷离,是我眼中盈出了泪水。

贡嗄日松贡布

第二天,上午9点,我们已经过了仁村和红叶儿村,翻过了香格里拉镇背靠的牛郎山,了望亚丁景区的三座雪山。眼前最近的那一座,是仙乃日(观世音菩萨),山顶皑皑白雪偶尔从云缝中露出一点,都是峭壁与冰雪。山麓暗沉的针叶林上雾气翻腾。还望得见半山上的亚丁村,和峡谷入口。之后的一切,都在迷离的云雾深处了。另外两座雪山,夏洛多吉(金刚手菩萨)和央迈勇(文殊菩萨),都隐身不现。当地人认为,这片大地由三座菩萨化身的雪山护卫,因此叫做贡嗄日松贡布。藏语,贡嗄是雪山,日松是三,贡布是护法神。意译是三怙主雪山。

过亚丁村也没停留,直下峡谷底部,仙乃日脚下。雾气更深了,周围立着许多胸径粗大的云杉,森林中的巨人。它们树干通直,上半身直探入云雾中去了。峡谷底部或者说入口处,树木都很高大,不独是和云杉生长在一起冷杉和铁杉,高山栎和柏树也枝干粗壮,其间雾气缭绕。雨下起来了,但密集的枝叶遮住了淅沥的雨水。就这样,穿过蓊郁森林,向上方的峡谷进发了。在视线极差的情形,我在林中发现了植株与小花都呈淡绿色的某种高山兰。和周围的巨树比起来,这种兰花实在是太小了,才四五厘米的高度。它基生两匹对称的肥厚叶片,茎上开出五六只雅致花朵。凭那两片基生叶,可以认定是兰科中的玉凤花属。种名呢?后来查阅资料,才晓得叫落地金钱。这名字不是得自于花,而是因为叶片有点如铜钱状。

不多时,出了黑森林,小雨飘洒,溪流丰盈,淹没了一些草地,一些红柳丛,经过一些湿漉漉的柳树,一些被雨水敲打着叶片的忍冬树。粉色的报春和黄色的毛茛抱团开放。柳树下,还有颜色沉着的蘑菇。我想起了一个来横断山中采集动植物标本与种子的外国人,名叫约瑟夫·F·洛克,他于1928年来到这里。不止一次,连绵的雨水令他恼火,使他不能看见著名的三怙主雪山,不能冲洗胶卷,令他采集的标本腐烂。现在我却愿意被雨水小湿,浸入衣服的不止是雨水,还有丰盛草木冷凉的芬芳。空气清凉,路不断上升,一些植物消失,一些新的植物出现。小叶密集的雪层杜鹃出现,伏地柏和高山绣线菊出现。从峡口到这里,海拔至少上升了三四百米。我这是第三次来到亚丁,知道此时已身在夏洛多吉雪峰下了。前两次来都是晴天,这回,雪山张开雨帘雾帷,隐身不现。路旁出现了一块标志牌,说明这个稍微突出的河岸,是洛克当年拍摄夏洛多吉的地方。我在美国的图书馆里,在当年的《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过那张照片。

夏洛多吉海拔高度5958米,和周围的群峰诞生于三百万年前后。但直到差不多一百年前,才被人也就是洛克拍下第一张照片。现如今,此地已开发为5A级景区,每天都有成千上万游客拍下不知多少张照片,并被他们用手机在网络上随时发布。在美国的图书馆,我还从杂志上抄录了洛克的文字,请人译出大概的意思。他在雨天之后遇到了天气转晴:“夜幕降临到我们的高山营地。坐在帐篷前,面对着被贡嘎岭人称为夏洛多吉的宏伟山峰。不久,云层移动,显露出壮观的雷霆之架——像一座被切去顶端的金字塔,在像某种巨型蝙蝠翅膀的云层之下。巨大山体上悬挂的冰川一直延伸到山脚,在那里形成宏大的像圆形露天剧场的冰碛垅。贡嘎岭人把这道冰川称为贡嘎降色,意思是龙的长鼻子。”

亚丁这片以三怙主雪山为中心的山地,过去称为贡嗄岭。

新冠疫情第一年的尾声,我与几个朋友来这里跨年,旧年尾最后一天,新年的元旦一天,我们都在这里度过。严冬季节,万里无云,阳光灿烂。我就站在这里,久久观望深沉蓝空下的夏洛多吉雪山,久久凝望它悬垂的冰川,和雄伟的悬崖。山峰还是象洛克当年看见那样,是冰雪厚积的金字塔状,而冰川却后退了很多。冰川退去的部分,显露出银灰色的金属质感的悬崖和风化破碎的岩石一泻而下的流石滩。

现在,雨一直在下,我们在洛克曾架起三角架、按下快门的地方稍事休息。当年,在这里扎营的洛克一定会采集新奇的植物,趁天气转晴制作标本。他在这里采集了什么植物?一片翠雀属植物,高擎着蓝色花朵。我猜他会采集它们。因为,这种翠雀的长距,不像别的 同属植物都直挺着向后伸展,而是向内弯曲。我认识好几种翠雀,它们都是直距的。这回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种,长距卷曲,使得花朵失去了状如飞燕的姿态。洛克想必会将其当成一个新种来采集。其它植物,都是横断山中广布的品种,红色的管花马先蒿,围绕着每一个小水洼,这个太常见了。萎软紫菀、钝裂银莲花,更加常见。管钟党参,不如脉花党参那么普遍,他或许也会采集吧。

继续跋涉,到了峡谷最宽阔处。河在这里转了一个大弯,造成了大片湿地草甸。已经是4100多米的海拔了。雨渐渐小了。继续向峡谷尾部的央迈勇雪山靠近。

在这里,第一次观察到银露梅花有第二种开法。

银露梅通常长在向阳地方,瘦硬的枝头上五片白色花瓣都尽情向着天空张开,尽情迎接阳光的温暖。这和西边上千里地,北方上千里地高原上那些银露梅都是这样。

但在这里,一片长满落叶松和杜鹃树的阴坡上,我看见银露梅长在林阴中,一朵朵纯净的白花,五片花瓣半开半合,悬垂向下,如浅钟状。本来,这是高海拔地区的开花植物,常常采用的一种策略,花朵下垂,花瓣闭合或半闭合,为的是护住雄蕊与雌蕊,不被冻伤。如龙胆科龙胆属的好多种,都昼开夜合,晴开阴合。但这一现象在银露梅身上,却从未见过。道理也很简单,阴坡上浓重的树阻里,它很难见到阳光。难道是一个新种,还是一个新的变种?洛克的文章中没有提到过这一现象。峡谷开阔,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线,他因此没有遇见它们。

又行一里多地,峡谷猛然收缩,面前陡起一面崖壁,悬垂一条瀑布,轰然而下。崖上长满柏树、花楸和杜鹃。从栈道攀缘而上,见到崖缝中花色洁白的樱草杜鹃,还有报春。洛克有过记录:“报春花的根部植入石头的裂缝中,花叶细小,颇具光泽。它们几乎全被隐藏在灿烂的深红色的花朵之中。其它的垫状植物争奇斗艳:比如,深蓝色的勿忘草。”

崖顶上是一面平湖,叫做卓玛拉措。恰在这时,雨停了,湖水上被雨水激起的波纹渐渐静止,天上却云海翻腾。云隙间不时漏下一柱灿烂阳光,探照灯一般,不时照亮湖泊尽头央迈勇雪山的某一个局部:下部银灰色的悬崖,中部幽蓝的冰川,或是冰斗中的积雪。游客们惊喜欢呼:神山要现身了!我知道不会。雨后群山,太阳出来,水汽强烈蒸发,待会儿谷中就会布满更浓重的云雾。

连续攀爬了四个多小时,下山就不再步行。观光车载我们回到峡口。身后的峡谷中,云雾翻腾。我们头顶却云开雾散,沐浴着强烈阳光,身上的湿气迅速蒸发。云杉林错落的树隙间,隐约看见央迈勇雪山的顶峰。视线顺着森林下行,我看见了冲古寺的金顶。我们去往寺院。洛克当年曾在寺中驻足,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如今,寺院经过扩建,主体建筑高大,殿顶金光闪耀。我们去往旁边一座基本废弃的小楼。“冲古贡巴,一座小而破旧的寺院。”这是当年洛克看到的冲古寺。贡巴,藏语,意思就是寺院。洛克写道:“爬上陡直的楼梯,我被带到左边,进入到一个房间。在世界的那个部分,这是寺院能够提供的最好的房间了。它很明显是活佛的居室。天花板和墙壁都绘有图案。房子上端有法座和床,墙上挂着唐卡,画的是黄教的创始人宗喀巴。一道门通向一个私人小经堂,里面摆放着佛教的守护精灵。楼下的刺柏香烟味从那没有玻璃没有窗户纸的窗户渗进来,从地板的裂缝和缺口渗进来。”

这座小楼无人居住已经很久了。墙壁上彩画剥落,板壁朽坏,门框歪斜。楼下正在施工,意在建立一个小型的纪念馆,陈列洛克采集过的当地动植物标本,和他当年拍摄的照片。楼上房间也将恢复原貌,以纪念亚丁首次被世界发现。

这天的最后一站,在冲古寺对面山腰上的亚丁村。旅游业方兴未艾,亚丁村正在大兴土木。村庄里古老的石头建筑保持外观,内部都在改造,通水布电,装修为高标准民宿。这既适应旅游业快速发展,也是乡村振兴的富民举措。亚丁村位置得天独厚,从牛郎山腰面向着仙乃日、夏洛多吉和央迈勇三座雪山,和宽阔峡谷与万顷林海。我被引去一座体量不小的现代建筑,外面一道宽阔走廊正好眺望壮阔美景。这是正在装修中的博物馆。也是我此行要做第二件事情。为即将开放的博物馆撰写序言。

我们在开阔的平台上展开详尽的规划图。

稻城县、香格里拉镇、亚丁村,以总称贡嗄日松贡布的三怙主雪山,以良好的自然生态,和当地康巴藏民犹如世外的人间生活,被当下世界的人们,认为是本在天国却降临尘世的香格里拉。这座博物馆所要呈现的正是构成这非凡美丽的自然与人文要素。设计者的高明之处在于,将其与世界不同文化中关于人间净土的想象联接起来。是桃花源,也是伊甸园。

谈完正事,大家在一家民宿喝茶休息。我发现房屋的后门直通田野,青稞地被微风吹动,绿浪翻拂。我悄然起身走向田野。平整的青稞地一方连着一方,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脚。田野四周,连绵着齐腰高的木栅栏。顺着蜿蜒的栅栏,我走过一片片低垂着饱满穗子青稞地。再过一个月,当这些青稞熟黄,被阳光染成一片金色时,乡亲们就要开镰收割了。少年时代,我也为收割这样的庄稼挥舞过镰刀。伸手拂过一个个青稞穗子,让带刺的麦芒划过手掌。微风起时,麦芒上光芒闪烁,仿佛大地在曼声歌唱。这让我想起昨晚当地朋友们用观世音、文殊和金刚手三位菩萨心咒连缀而成的真挚歌唱。

走到田野尽头一株巨大的老柏树前,正望见夕阳衔山。慈悲的仙乃日和勇敢的夏洛多吉,两座雪山出现在我面前,代表智慧的央迈勇深藏在峡谷大转弯的后面,云彩被夕阳照耀得闪闪发光。我眼中,突然有泪水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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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乃日雪山远眺(杨明强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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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多吉(杨明强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当夜,在香格里拉镇上的酒店,听着窗外喧腾的水声,我为博物馆写下这些文字:

稻城亚丁,三座瑰丽雪山,在以千万年计的地质史上,随青藏高原抬升,早已雄峙此地,等待人类出现。皮洛旧石器时代遗址的发现,把人类出现在这片土地的历史提前了至少二十万年。最初的人类如何命名这三座雪山,已不得而知。在这个人类学命名为民族走廊的高地上,曾有许多族群,东去西来,南下北上。直至中世纪,藏族人以其信仰的佛教神灵命名了这三座雪山:贡嗄日松贡布。意思是说,三座雪山有凝山聚水,护佑众生的巨大法力。与其说是神格化的雪山真有无边法力,不如说是人类将对平安幸福生活的强烈愿望寄托于自然伟力。

“香巴拉,或者叫香格里拉,本是信仰佛教的人,出于对幸福生活的强烈祈愿,而想象出来的人间净土。什么样的力量可以作为构建人间净土的依凭?是央迈勇(文殊菩萨)所代表的智慧,是仙乃日(观音菩萨)所代表的慈悲,是夏洛多吉(金刚手菩萨)所代表的勇敢。这其实都是人未被各种欲望所淹没时的优秀本性。无非是人看到自身生命的脆弱短暂而将这样的本性神格化罢了,无非是人类希望这些优秀本性能传之久远而将其神话罢了。

“揆诸人类历史,不同文化与信仰的人,其实都怀有对人间净土的衷心向往。在东方,未受佛教文化浸染的儒学与道教文化背景的古代中国,在陶渊明笔下,这种人间理想国叫做桃花源。在西方,天主教文化的构建中,同样的寄寓叫做伊甸园。无论是桃花源、伊甸园,还是香格里拉,人类对理想王国的共同构建都是风景优美,天人合一,初心纯净,一切有情众生,生存状态从容悠然。正因为如此,在今天全世界人民力图互相理解,全世界文化都努力互相融通的背景下,这种构建幸福安宁人间的向往才得以互洽共振。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才从中国各地,世界各地,来追寻这个天人相通,所有生命体和谐共生,犹如世外的地方。来到稻城,来到香格里拉,来到亚丁。

“亚丁,在三座美丽雪山下,这个美丽宁静的村庄,其先民何时来到这里耕作游牧,永久栖居,起始的时间渺不可考,但至少有好几百年以至上千年时间了。这些康巴村民,面对初升太阳,面对三怙主雪山下的蓝月山谷,面对田野、森林与牧场,遗世独立,生生不息。

“这个博物馆的设立,正是为加深人们对这一文化与自然遗产的认知与体验。展陈的设计,除了展示本地自然与人文多样性与独特性,也以一种宽阔的胸襟与眼光,同时呈现了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们,对于理想家园的共同期许与向往。

“地球在其演化史上,造就了不同的自然奇观,孕育出不同的生物多样性,但她们仍属于同一个生命共同体;人类生存于不同地域,形成了不同的文化与信仰,生成了不同的生产方式与社会结构,但仍然属于同一个命运共同体。

“是的,人类生活的不同世界原本都属于同一个世界。”

作者简介

阿来,现任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委员、民族和宗教委员会委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委主任。2022年度生态环境特邀观察员。

来源:四川省直作家

作者:阿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