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建林
十一点二十分一到,学校放学的铃声骤然响起,校门一打开,孩子们你拥我挤地从里面出来,象一群关在笼里的蜜蜂,突然有了自由,飞快地四散开去。
只是有几个孩子有些奇怪,他们没有立即回家,围成一圈,在离校门几十米的地方站定。他们小声嘀咕着,疯传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带来的消息:嘿,你们知道呗?来喜没有妈妈。
这话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哪个孩子会没妈妈呢?他们也从自己的父亲或母亲的闲言碎语里或者是他们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知道了有关来喜的一些身世,尽管这个叫来喜的孩子平时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到村旁的小山采野果或者是下到小河里去捉鱼虾,几个孩子与来喜并不熟,但是从那个大孩子嘴中他们知道来喜来上学了,所以他们特地在校冂口等他。
今天来喜是第一天来上学。这是一个头发有些零乱,脸色白净,眼神忧郁的七八岁的男孩。他匆匆从校门出来正准备赶回奶奶家吃饭呢。几个孩子忽啦一下围住他。
“来喜别走!”那个戴瓜皮帽的十五六岁的大男孩正好赶来,“你妈妈呢?”
“我……我……”,来喜有些惶恐,嘴里嗫嚅着,身子往后退。但他很快发现并无地方可退,几个小男孩手交叉放在胸前,脸上写满问号,神气活现地看着他。
“说呀,问你话呢?你妈妈呢?”瓜皮帽神情威严,那狡猾的眼神似乎隐藏着许多秘密,他狡黠的眼光审视着来喜,分明要从他嘴里掏出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说呀,快说!”人群中一阵随声附和声。
“我,我妈妈她……我没……没有妈妈!”来喜脸色发青,咬着嘴唇,快要哭出声来。
“哈,来喜说他没有妈妈,他是野孩子,是捡来的。”瓜皮帽的大男孩眉毛上扬,象是对自己,更像是对大家大声宣布道。
“呸,野孩子!”一个站在来喜对面的男孩忽然猛地向来喜身上啐了口痰。他看着来喜,象是老虎忽然发现羊群中一只受伤的羊,冲上去一下要结果他的性命。来喜认得这男孩是村东徐寡妇的儿子黑虎。
“你才是野孩子呢?你不是也没爸爸吗?我让你来教训我!”来喜冲上去揪住黑虎的头发,两人扭打在一起。
等到两人被拉开,来喜已经挨了打,衣服被撕破,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倒在地上。那些村里的混混、懒汉和小偷的儿子们围着他,一起拍手喝彩。
来喜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土,这当儿有人冲他喊道:“去告诉你妈妈吧。” 这下他觉得一切都完了,他们打了他,现在又拿这话折磨他,因为他知道自己真的没有妈妈。他的小脸憋得通红,身子在微微抖动,鼻子一酸,小声地啜泣着。
忽然他停止了哭泣,他已气得发了狂,他拣起两三块石块用力向讥笑他的人群里扔去。一片石块击中了黑虎,石棱擦破了男孩的头皮,那些调皮蛋们立即作鸟兽散,瞬间四散跑开了。
“你等着瞧!”黑虎喘着气,他转身停下来远远看着来喜,“我爹是死了,他在地底下,可我曾有过爹!” 男孩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可你不同,你没有妈妈,你就是个野种。” 他忽然发现来喜一双喷火的眼睛,心里害怕他再次冲上来掐他的脸,说话间转身飞快地跑掉了。
现在只剩下这个没有妈妈的小家伙一个人了,他撒腿向回家的田野小路跑去,他似乎隐隐约约听见奶奶在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下喊他的名字。他急急地往家里赶,在路过一片玉米地时他放慢了脚步。小道两边的青草轻拂着他的裤腿,不断有青灰色的蚱蜢在他腿边溅起,忽然他看见路旁一棵玉米的叶子上有一只灰褐色的大蚱蜢停在上面,他小心翼翼地上前用手一捂,蚱蜢扇着翅膀向前飞去,他又紧赶几步,在一棵玉米的秸秆上抓到了它。它在他手中用力挣扎,一条腿已经挣断;他用两指捏住它剩下的一条腿,好奇地看着它,忘记了刚才的痛苦,忽然有了一点小小的高兴。
“来喜,你怎么在这里?赶快回家吧!”一个熟悉的女子银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呀!儿子——你一个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说话的正是来喜的爸爸,一个身材魁梧,皮肤微黑的中年汉子。
两个大人刚刚从城里回来,走到这一条秸杆曳路的小道上便发现了来喜。
来喜满是泪光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心里的委屈似乎一下子找到宣泄的渠道,他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尽管他的心中藏着一点小小的疑惑:爸爸怎么会和自己喜爱的梅婷老师在一起呢?
“他们打我……因为……我……我……没有妈妈……” 来喜哽咽着说。
“傻孩子!可是,每个人都有妈妈呀!”梅婷老师皱着眉头说。她俯下身,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擦去来喜脸上的灰渍,爱怜地抚摸着来喜光滑而零乱的头发,目光里涌动着慈祥的爱意。末了,她忿忿不平地喃喃道:这帮臭小子怎么能这样呢?
此刻来喜的爸爸心里五味杂陈,是呀!这么多年来他欠孩子的太多!当年孩子还在襁褓中,妻子便绝情地抛弃爷儿俩随一个香港老板跑了。他含辛茹苦地把孩子养大,却始终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他要告诉孩子一个天大的喜讯:他再也不是野孩子了,他有妈妈了!
两个大人对视了一眼,男人深情地望着梅婷老师,欲言又止。梅婷爱怜地拉着来喜的手,注视着眼前她深深敬重的男人,母性的光辉照耀着她,她感到自己肩上担负的沉甸甸的神圣的职责,如烟的往事又在她眼前浮现。
她曾经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那个酷爱酗酒、打骂妻子、先天不育的丈夫忽然有一天出了车祸,先她而去了。她得到解脱了吗?她的生活幸福吗?啊,一位寡妇的生活有何幸福可言呢?即使最平庸的女人在她面前也可表现出一种同情的心理,一种天然的优越感。梅婷和来喜的爸爸是同村人,他们原本是发小,两个人一起读书,一起长大。她同情他的不幸,他牵挂她的苦境,两颗心愈贴愈近了。
今天他们到城里刚刚领了结婚证,预备下个星期结婚呢!可是,怎么同来喜说呢?她原本是他的老师,现在却要当他的妈妈了,她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孩子狡黠的目光捕捉到他的爸爸和他的老师的眼神。他忽然仰起脸来,望着漂亮的梅婷老师,一字一句地说:“老师,你来当我妈妈……行吗?”
梅婷的心头一颤,脸颊浮上一朵红云。她把来喜揽入怀里,脸贴在他的小脸上,激动而忘情地说:“只要来喜喜欢,老师愿意当你的妈妈。”
来喜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挣脱梅婷的手,飞快地向前跑去,孩子兴奋得手舞足蹈,对着无边的原野大声呼喊着:我有妈妈了!我有妈妈了!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