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二年(1645年)五月,清军在击败李自成、占领陕西后迅速南下,将南明弘光朝廷“借虏平寇”的小算盘打得粉碎,不得不自食苦果。
5月18日,清军兵临扬州城下,但因攻城大炮尚在运输途中,因此并未立即攻城。可此时的城中守军却未战先乱,广昌伯刘良佐,提督李本深,总兵张天禄、李棲凤等人先后率部出城投降,史可法“檄各镇援兵,无一至者”(《鹿樵纪闻·卷上》),实际上已经对军队失去节制。故此在24日夜清军架炮攻城后仅几个小时,扬州即告陷落。
清军入城后,立刻不分军民良莠对全城居民展开无差别的大屠S,抢劫、纵火、强J等一系列暴型自然也如影随形。至27日多铎下令封刀,并象征性的赈济口粮,但实际上屠S并未立即终止,而是一直持续到了月底。
此次浩劫共导致扬州80万人罹难,但在《明季南略》中记载的数字是48万。当然,这份“功劳”满洲人也没脸独占,毕竟军纪比他们强不到哪儿去的明军也没少出力。比如曾为李自成麾下悍将、诨号“翻山鹞”的高杰,在满洲人还没赶到前就替他们将扬州郊县清扫一空了——“高杰兵之至扬州也,士民皆迁湖潴避之,多为贼所害,有举室沦丧者”(《乙酉扬州城守纪略》)。
但甭管谁干的,安在满洲人头上肯定错不了,这就是能令人神共愤的“扬州十日”。
不过这堪比人间地狱的10天,却不一定是扬州这座城市在历史上最难熬的日子。
毕竟自周敬王三十四年(前486年)吴王夫差开邗沟、筑邗城以来的2500多年里,仅史书明确记载过的大规模屠城、毁城事件,在扬州就至少发生过10起,“扬州十日”只是其中之一。
而论起多灾多难,扬州还难夺魁首。欧阳直为何会感慨“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成都这座川中首城,几乎每隔500年左右就要遭受一次“团灭”,这谁受得住、不反他母亲的难道要留着过年?又如长安、洛阳这两座首屈一指的古都,每逢改朝换代,要么被屠,要么被焚,要么被毁,稍有例外。再如开封——“开封城,城摞城,地下埋着六座城”,难道都要黄河背黑锅?而且即便确是黄浪埋城了,又有几人说得清其中有几分天灾、几分人祸?
今天,我们就来盘点一下这些多灾多难的古老城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本文只讲古代,不涉及近现代。
01
在今天,扬州只能算是座二、三线城市。尤其在“苏大强”这个全国数一数二的经济强省里边,三线就是垫底的存在,这对扬州来说就有点尴尬了。
为啥?因为在历史上的大多数时间里,扬州在全国经济上的地位,就算比不上今天的上海,也可比肩深圳、广州。而在商业、宜居、文旅以及娱乐业方面的影响力,更是独一档的存在,有无数文坛大佬甘愿无偿为其代言。比如“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杜牧《遣怀》),比如“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徐凝《忆扬州》),比如“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张祜《纵游淮南》),再比如“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等等。能让这些眼高于顶的骚人墨客如此趋之若鹜的城市,在我的印象里除了长安洛阳,也就是扬州了。
然而这样无限的风光和独有的精致只是太平岁月的专属。一旦到了兵荒马乱的年代,扬州越是繁华多金,越是风情无限,就越会招致无数的贪婪与垂涎。再之后,当然就是无休止的掠夺和无底线的破坏了。
说起扬州遭受的苦难,人们可能首先想到的就是前文说过的那场“扬州十日”。但放在扬州的历史上,满洲人干的那点破事还真难说有多轰动。
毕竟从三国到清末的1500多年间,扬州至少城毁人亡过10次——这个惨绝人寰的所谓“记录”,恐怕国内任何一座城市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扬州第一次遭受劫难,是在魏文帝曹丕篡汉之后。为了实现老曹一统南北的遗愿,小曹连续对东吴用兵,矛头指向理所当然就是吴都建业。而“守江必守淮”是历代江南政权心照不宣的共识,因此位于江北的扬州就成为魏吴以及后来的晋吴间争夺的焦点。
在持续达数十年的反复争夺、拉锯下,扬州沦为一座血肉磨坊,城池几乎全毁,城内的百姓死伤无数,侥幸生还者也只能逃亡他乡。到最后整座城市变成了交战双方默认的缓冲地带,成了无人区,而东吴也被迫将扬州的治所迁到了今天的宝应、淮安一带。
大约200年后,南朝刘宋文帝刘义隆幻想“封狼居胥”,于是雄心勃勃的发动北伐,结果被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一个迎头痛击打得屁滚尿流。这样一来刘义隆不但落得个“元嘉草草,赢得仓皇北顾”的下场,还让拓跋焘一路攻城略地,反杀到境内,连扬州也被攻陷。
但因为不适应南方气候,且军粮不足,拓跋焘无法立足,最后只能接受刘义隆的求和退兵。不过兵可以退,却不能白退,比如扬州这个刘宋所仰仗的钱袋子,拓跋焘就没打算免费交还。于是在临走前,他下令毁掉城池,尽掠财帛并将青壮男女统统掳回国内为奴为婢,最后一把火将这座江淮第一浮华之城烧作了一片白地。
仅仅10年后,竟陵王刘诞谋反,宋孝武帝刘骏发兵平叛后,认为作为刘诞封地的扬州百姓皆是“逆民”,遂下令尽屠城中男丁,仅有五尺以下小童方可幸免。至于女子,则统统发往军中为营妓。据后人统计,当时扬州有4万余人口,几乎全部遭了刘骏的毒手,少有幸免。
连遭两次杀劫后的扬州有多惨?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诗人鲍照目睹惨状后写下的那篇《芜城赋》,堪称是字字啼血、句句锥心。而更大的影响,则是在当时作为全国最重要的城市之一的扬州元气大伤,其经济中心的地位被江南所取代,在此后的近200年时间里都没有恢复。
02
幸好在隋末的江都兵变后,扬州在此后的近300年时间里未经大的战火,逐渐恢复了昔日的荣光。据史料记载,在唐僖宗年间,扬州人口已经达到了47万,时称“扬一益(成都)二”,位居南方诸城之冠。
然而越久的太平和繁荣,等来的就是越惨烈的破坏与杀戮。
光启三年(887年),时任卢州节度使的杨行密与淮南节度使秦彦交战,围攻扬州达半年之久。因为事发突然,守城的秦彦根本来不及囤积军粮,那他凭什么守这么长时间?
答案是宰杀百姓为食。
而且为了防止滥捕滥杀导致失序为敌所趁,秦彦还下令设置专门的屠宰场,并以“售粮”为诱饵让饥民们夫携妻、父牵子的排着老长的队伍,“心甘情愿”的卖人换粮。售价最高的青壮男女也只能卖到50钱,还不够买1斤米。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然后屠夫就轻车熟路的当众将这些“粮人”一刀攮死,再开膛破肚、肢解成小块后放进石磨碾碎、晒干,肉脯就制作成功,可以送去给守城的军士吃了。
而这一切,都是在无数双眼睛、尤其是那些“粮人”的亲人注视下完成的——就算杀猪宰羊,都没这么干的,何况是人。
扬州陷落后,史书上记载的百姓伤亡数字差异很大。有说“城中死者十之六七”,也有说杨行密派人去查户口,结果只寻到了几百户人家。也就是说,至少有30万无辜者死于这场战祸,而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其中的大多数都是被活活吃掉的。
对此,史书中留下了这样的文字:
“江淮之间,广陵大镇,富甲天下。自师铎、秦彦之后,孙儒、行密继踵相攻,四五年间,连兵不息,庐舍焚荡,民户丧亡,广陵之雄富扫地矣!”(《旧唐书·卷一百八十二·列传第一百三十二》)
而扬州的第五次被毁,则发生在五代十国时期。
从显德三年(956年)到显德五年(958年),后周世宗柴荣连续三次南征。对此,南唐毫无还手之力不说,皇帝李璟更是没有丝毫斗志,痛痛快快的割让了江北十四州,并向后周称臣,还自去帝号,只称江南国主。反正只要不挨揍,让他干啥都行。
当然明面上不敢打,背后搞搞小动作的勇气,李璟还是有的。
当后周第三次打过来时,李璟自知扬州肯定守不住,干脆提前下令焚毁整座城市,并将城中百姓尽数迁至江南。所以等到后周先锋武守琦率数百骑杀至扬州时,就看到了一片废墟,能找到的活人,只剩下十几口。
据说柴荣闻讯大怒,差点要冲过长江去把李璟吊起来打。不过恰在此时辽兵南下,他不得不赶紧掉过头去反攻幽燕,又病死途中,终使大仇未报。
后来赵二毒死李煜,柴荣若地下有知,定会为其点赞。
03
辛弃疾在他的旷世名作《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写下过一句“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有种解读认为他说的就是扬州第六次被屠毁的往事。
靖康二年(1127年)赵构在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称帝即位,重立宋朝,史称南宋。不过这下刚掳走徽钦二帝的女真人不干了,立刻再次南下非要斩绝宋统。
让赵构当皇帝,他很乐意。但要让他肩负起皇帝的责任来,别说收复失地了,哪怕是象征性的跟女真人比划两下,他都没这个胆子。所以女真人的影子还没见着呢,他就撒丫子跑了。
而他逃亡的目的地,就是扬州。为啥是扬州?因为此前知州吕颐浩曾大力修缮过扬州城池,还在旧城基础上新筑了“宋大城”,号称城高池深,兵精械全,坚不可摧,让赵构非常有安全感。
可是他还没安全几天,金兵就脚跟脚的追了过来。已被吓破胆的赵构压根没心思去验证一下吕颐浩是否吹牛,再一次弃城而逃。皇帝都跑了,守军还打个什么劲儿?于是女真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扬州,然后又按照“老规矩”三日不封刀。
战前扬州人口约有6万,经过金兵的烧杀抢掠后仅余数千,说是“烽火扬州路”毫不为过。
扬州的下一次劫难,则是在宋末元初。
话说原来扬州有座双忠祠,但不幸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被拆除了。而这座祠堂,是用来纪念抗元英雄李庭芝和姜才的。
丁家洲之战后,南宋倾覆的命运已定,各州县纷纷降元,唯淮东制置使李庭芝、副都统姜才在蒙古人的围攻下死守扬州一年有余。后因朝廷瞎指挥、部将叛变导致城陷,李、姜被俘后宁死不屈,壮烈殉国。
其实在元军围攻扬州数月后,城中即已断粮。守军百姓多有饿死者,不得已时“烹子而食”。城破之后,按照蒙古人的习惯一定是要屠城的,结果红着眼睛、流着口水的元兵寻遍全城,也没找到几个能泄愤的对象。
因为扬州百姓,早就“十不存一”了。
十不存一,也还有侥幸生还者。而扬州即将迎来的,则是一次“最彻底”的劫难。
元至正十七年(1357年),朱元璋遣缪大亨攻打扬州。此时的扬州守将叫张明鉴,原本跟朱老板一样是淮西义军,后来被击败降元。这厮有个恶癖,就是喜欢吃人,还特别喜欢生吃,诨号“食人张”。所以在缪大亨猛攻扬州不下被迫改为长期围困后,这个人间恶魔丝毫不慌,直接屠S百姓充作军粮。等把城中男女老幼全吃光了,人家拍拍屁股,降了……
战后朱元璋派人统计扬州户籍,结果一炷香的功夫就全部搞定。为啥?因为全城只活下来了18口人。
扬州第九次被屠,就是“扬州十日”。而第十次也是最后一次,也是发生在清朝,不过是在清末。
咸丰三年(1853年)洪秀全占领南京,清军随即在其周边建立了江南、江北两座大营,对太平军进行绞杀,其中江北大营就设在扬州。
为确保“天京”的安全以及打开北伐通道,扬州所在的江北大营始终是太平军的重点突破方向,并在咸丰三年、六年(1856年)和八年(1858年)三次攻陷江北大营,并占领扬州。
太平军的“三进三出”,给扬州制造了巨大的灾难。据战后统计,仅在这几年间扬州损失的人口即达170万之巨(含逃亡)。这还没完——太平军祸害过了,清军还得再来一遍。
重新夺回扬州后,清军主帅琦善发现城中百姓多“长毛”(即有蓄发、散辫痕迹),遂下令剿杀“匪民”。于是乎清军在扬州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仅是抢到的财物就用马车运了七天七夜。最后为了掩盖罪行,琦善干脆放了把火,将整座城市付之一炬。
扬州自此一蹶不振。
04
说完了扬州,再说成都。
在多灾多难方面,扬州倒霉的次数多,但要论惨,还得是成都。
与扬州类似,成都也被多次屠毁过。史书中记载最早的一次,还是要追溯到三国时期。
我们都知道邓艾偷渡阴平、直插成都,迫使刘禅献城投降。但在此之后,姜维曾试图与钟会合作复国,但因计划泄漏而失败。事后,魏军进行报复,大肆屠戮成都。对此陈寿给出了“军众钞略,死丧狼籍”这八个字的描述,可想当时情状之惨烈。
此后五胡之乱时成都又被屠了一拨,北宋灭后蜀时再来了一回。结果等宋朝要完蛋时,成都发现倒霉的还是自己,而且还是倒了大霉。
南宋端平三年(1236年),蒙古大汗窝阔台的次子阔端率军劫掠四川并在成都屠城。屠到了什么程度?战后的成都尸积如山、瘟疫横行,活人根本无法立足。再加上当时的南宋朝廷被蒙古人打得顾头不顾腚,根本没闲心派人去做详细的统计,只留下了个“民无噍类”(意指百姓没有活路了)的结论,就把这页翻篇了。
直到300多年后,身为蜀人的明朝大才子杨慎对这一事件重新进行了考证,才得出了个大致的结论:
“贺靖权成都,录城中骸骨一百四十万,城外者不计。”(《全蜀艺文志·卷五十一·史母程氏传》)
有人认为当时的成都城不可能装下140万人,由此质疑杨慎的结论,其实是没有道理的。根据史书记载,南宋四川人口最盛时达1300万,为近代以前历朝之冠(500年后的清乾隆年间四川也只有857万人)。成都作为四川首府,占其人口之十一有啥不可能的?
而经过蒙古人一通杀戮,到元朝初年四川只剩下了区区36万人。
成都的下一次劫难,则发生在清顺治二年。在这一年,多铎制造了一个“扬州十日”,张献忠则在成都制造了一起更加骇人听闻的大屠S。
历史上不乏杀人恶魔,甚至食人狂魔亦不少见。但像张献忠这样嗜杀滥杀的,还是相对少见。比如朱粲、秦宗权、张明鉴都是史上知名的吃人狂魔,但比起张献忠来还是要逊色不少。毕竟这头人形恶魔“性狡谲,嗜杀,一日不杀ren,辄悒悒不乐”(《明史·卷三百九·列传第一百九十七》),甚至以此为人生最大乐趣:
“贼杀蜀人之惨,割手足曰瓠奴,分夹脊曰边地,枪其背于空中曰雪鳅,置火城以围数百小儿,见奔走呼号以为乐,曰贯戏。剖孕妇之腹,抽善走之胫,碎人肝以饲马,张人皮以悬市。”(《寄园寄所寄·卷九·裂眦寄》)
从四川到湖北到河南再到安徽,张献忠走一路杀一路,看到一个活人就全身难受。至于他到底杀了多少人实在是难以统计,以至于《明史》明知荒谬也要声称“共杀男女六万万有奇”(《明史·卷三百九·列传第一百九十七》)——6亿人呐!要知道明末的总人口也就在两亿左右,《明史》的编纂者不可能不清楚。为啥还要这么说?我想就是用这种夸张的修辞手段才表达心中的愤懑和不平之意吧。
而张献忠杀人最多的地方,就是四川,成都又是四川的重灾区。
当年七月,张献忠屠成都,先杀男子,再逼女子投江。等杀到无人可杀,他又以“特科”的名义诱骗外地乡绅、士子、医卜僧道杂流到成都,以满足自己时时杀戮的欲望。等到没人再肯上当,张献忠干脆发兵四出,穷搜周边州县山野,不论老幼男女,逢人便杀。而且这样不论情由、不分是非的尽屠滥杀,足足持续了半年……
当时在成都的耶稣会士安文思在《中国新史》中留下过这样的记载:
“锦绣蓉城顿成旷野,只有死人居住,一片荒凉景象,非笔舌所能形容……凡城镇村庄房屋皆纵火焚毁,而仓廪山林也遭毁灭。四乡无人迹,皆成旷野。”
《献贼纪事略》也说,在成都死于张献忠之手的罹难者“不下四五百万,实际数不可考”。
而张献忠走了以后,清军又来杀,清军杀完,南明军继续杀。等正规军都满足了,地主武装、农民义军、山贼土匪接着“喝汤”。经过这一轮轮的屠戮,四川的人口从万历六年(1578年)的310万,陡降至康熙年间的1.8万(数据引自《清史稿.王骘传》)。天府之国几成无人区,这才有了后来的“湖广填四川”。
05
成都之后,则是南京。
因为发生在80多年前的那场众所周知的人间惨剧,南京成了国人一提到“大屠S”这个字眼,首先就会想到的城市。然而这样悲惨的经历,对于南京来说并非首次。
南北朝时,侯景因与高欢不和,故而叛离东魏投靠南梁。后又因南梁与东魏言和,侯景深恐沦为两国交易的牺牲品,遂于太清元年(548年)起兵造反,随即一路攻城略地,直至攻陷了梁都建康(即南京)。
侯景本为羯人,是五胡中最为残暴凶残之族,他本人更是嗜杀如命,公然宣扬“若破城邑,净杀却,使天下知吾威名”(《南史·卷八·列传第七》)。在攻陷建康这座当时的天下第一繁华之地后,这支兽军更是无法抑制兽欲,开始了疯狂的屠戮和劫掠:
“乃纵兵杀掠,交尸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剥,子女妻妾,悉入军营。 及筑土山,不限贵贱,昼夜不息,乱加殴棰,疲羸者因杀之以填山,号哭之声,响动天地。百姓不敢藏隐,并出从之,旬日之间,众至数万。”(《梁书·卷五十六·列传第五》)
3年后,王僧辩率梁军驱逐侯景、收复建康。然而残存的建康百姓等来的,却并非“王师”,而是另一支兽军,残暴程度连侯景都甘拜下风。以至于史书中留下了“佥以王师之酷,甚于侯景”的记载。
后人估计,在侯景和王僧辩的连番祸害下,造成建康及周边地区约50万百姓死难,连梁武帝萧衍都饿死在了台城。
500年后,赵构只管称帝复宋,面对金兵只知道撒丫子逃命,结果先祸害了一个扬州,这个咱们前边讲过。然后再逃建康、杭州、越州(绍兴),要不是金军停止了追击的脚步,没准这厮能一路逃到爪哇国去。
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赵构逃跑后,金兵兵不血刃的占领了建康,随即又是三日不封刀,约15万百姓因此遇难。
又一个800年后,洪秀全攻陷江宁(即南京),改名天京,作为太平天国的首都。既然国都新立,自然要清扫一番,而注定要被他清除掉的“垃圾”,当然以满洲人为首。
据统计,死在在洪秀全屠刀下的约有13万人,其中包括3万多旗人、4千乡勇。至于剩下的近10万,大多为汉人,但在这位天王眼中死得也一点不冤枉——只要跟满洲人走得近、为其效过劳,哪怕是比邻而居,都是“妖孽”,统统死不足惜。
11年后,曾国藩攻陷了这座城市,天京又叫回了江宁。湘军入城后,一则因为伤亡惨重又杀红了眼,二则被遍地“无主”的财帛美女迷了心,军纪轰然崩溃,全军都疯狂的开始了烧杀和抢劫。秦淮河尸首如麻,满城火光数日不息,幼孩被斫杀为戏,哀号之声达于四野,恍如人间地狱。
后来谭嗣同在《仁学》中是这样描述湘军的:
“经湘军之所谓克复,借搜缉捕盗为名,无良莠皆膏之于锋刃,乘势淫虏焚掠,无所不止,卷东南数省之精髓,悉数入于湘军,或至逾三四十年,无能恢复其元气,如金陵其尤凋惨者也。”(《仁学·卷下·第三十五篇》)
此事过后,曾国藩的“曾屠户”、“曾剃头”的诨号就再也甩不掉了。
06
而像长安、洛阳、开封这样历史悠久、政治地位更重要的城市,遭受的劫难就更多了。
比如今天的西安,在历史上就被毁掉了12次之多——西周末年,镐京被犬戎攻破,整座城市毁于一旦,根本没法再住人,周平王只好迁都洛邑;秦朝末年,项羽引兵屠戮咸阳,并纵火焚城,大火连烧三月不绝,秦朝数百年的积累均付之一炬;西汉末年,王莽新政搞得天下大乱,长安又成了主战场。连场大战的结果就是整个关中地区“二三年无复人迹”,刘秀只好又搬家去洛阳;东汉末年,董卓祸乱长安,死伤无数,令这座千年古城几成废墟。
三国时期,曹操与马超大战,刚恢复一点元气的长安再次渡劫;西晋末年,刘曜破长安、俘晋愍帝,随即大开杀戒,史载长安人口“百不存一”;安史之乱时,唐军与叛军在长安周边反复拉锯,最终把这里锯成了无人区;内战刚打完,吐蕃又攻陷长安,屠戮无数,洗劫一空;而黄巢撤离长安前的“洗城”,则彻底毁掉了这座古都,并使得其再也无法成为任何王朝的首都。
即便没落了,也逃不过一次次的杀劫。
北宋末年,金军攻破京兆府后杀人无数,“百里无人烟”;蒙古人撵走了女真人之后,有样学样的也跟着屠了一遍城;等到满洲人打跑了李自成,自然也不会让女真人和蒙古人专美于前……
另一座古都洛阳,也分别在董卓之乱、永嘉之乱、黄巢之乱和明末乱战中各被毁掉过一次。至于开封,因为紧邻着黄河这座地上悬河,所以毁起来似乎更容易,当然结果也更为悲惨。
比如明末那回。
相比于前边说过的杀人魔王张献忠,李自成的名声要好得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双手就没有沾满鲜血。
三杀河南、九洗光州、屠城偃师、水淹开封……据后人粗略估算,在李自成肆虐河南的8年间(1635~1642年),仅无辜罹难的百姓就达数百万之巨。尤其骇人听闻的是崇祯十五年(1642年)李自成攻打开封时,因迟迟无法破城,他一怒之下掘开黄河大堤。于是乎这座“八朝古都”在一夜之间就被彻底毁掉,数不清的尸体密密麻麻的漂浮在滔滔黄浪之上,恍如人间地狱。
当然这个地狱不是一天建成的,更不是李自成放了一场大水才有的。
这场开封之战,其实在头一年的二月就已经打响。期间朱由检不断调兵遣将救援开封,而李自成也有意围点打援、各个击破。这就导致了这场围城战打得异常漫长,足足持续了一年零七个月。
不管外围的战斗如何激烈,李自成尤其关注的只有两件事。其一就是断绝开封的内外交通,既不允许任何物资运进城,也不让任何人从城中逃离;其二就是抢收开封周边的麦田,不许一粒粮流入开封。
他的目的很明确——既然开封不好攻,那就围困绝粮。等城里人都饿死了,不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接收胜利果实了?
李自成的这个计划,既成功了,也失败了。
开封在遭围城一年后,起码在市面上就已经断粮了,连马粪都有无数人争食。可最后连战马都杀光了,哪还来的马粪?
开封人李光壂战后写了本《守汴日记》,在讲到自己是如何熬过那段日子时只说了三个字,人相食。
饥民一开始还跟亲戚朋友一起捕捉落单的陌生人,然后拉到僻静处分食。到最后就是父吃子、夫食妻、哥杀弟......光天化日之下,到处是手拿人骨堂而皇之吸髓的食人者,阎罗地府也不过如此。
战前开封人口超过百万,就这么被饿死、吃掉的就有七八十万。而等到贫者、弱者都死光了,开封的粮食危机反倒没那么严重了。毕竟富者、强者可不是那么容易饿着的,更别提武装到牙齿的守军了。
这下李自成傻眼了,才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掘开黄河大堤淹了开封。
一场大水,又夺走了十几万人的性命。而与大灾如影随形的瘟疫,又收割了绝大多数侥幸生还者的生命。到最后,百万开封只活下了一万多人。
所谓“百不存一”,就是李自成在开封展示给我们看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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