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走进厨房,看到灶台一角摆放的调味品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妈妈封柿子醋的情景……
秋高气爽,凉风徐徐。那满树与叶子一色的青绿小柿子,在随风的摇曳中慢慢长成了个,颜色也由青绿、青黄变成了微黄。这时候,瞅个天气晴朗没风的日子,妈妈胳膊上擓个大竹篮子,我肩上背根夹杆,和妈妈一块儿,去我家那棵从不歇枝的、每年都结得很稠的铁蛋柿树下摘柿子了。
妈妈那双缠过的小脚,穿双白色袜子,被禁锢在一双黑色的前尖后圆的锥形鞋子里,脚脖处用白布条裹得紧紧的,整年整月整天都这样,从我记事起,就没见妈妈白天解下过这白色的布条,脱掉过鞋。妈妈上树摘柿子也是穿着鞋的。
那些年,我不曾见过小脚女人上树,并且是穿着鞋上树,可妈妈上树时是手脚麻利,动作娴熟。妈妈这种穿鞋上树的特殊举动,非但没被人议论,还常被人羡慕和效仿。
妈妈摘柿子时,无论在低处用手摘,还是用夹杆夹高处的,都是有意地摘着留着,从不把一处够得着的柿子摘完,当时五岁多的我,觉得妈妈怎么不把一处的事做完整呢?妈妈笑笑说:咱们还要吃又大又好的柿柿哩!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后来才知道,妈妈这是在摘柿子封醋的同时,也在为柿子疏果呢。
妈妈夸我乖、勤快,我越发慌忙着帮妈妈把柿子放进篮子里。等篮子装满了,我和妈妈一块儿回家。我兴高采烈地背上竹子夹杆,一蹦一跳的在前面跑,裹着小脚的妈妈擓着重重的一大篮子柿子,看上去很是费劲,吃力的在后边走着。
我家住的是三间出前檐瓦房,里边用土墙平均隔开,中间放条几,方桌,椅子等,相当于现在的客厅,两头两间是住室。下间因有楼梯,只放了一床一桌。
上间迎隔子门靠山墙放张抽屉桌,靠后墙放了张简易床,对面挨窗户放了张三面有护栏的老式木床,床靠隔子门那头还有点距离。这里,下边有一个四条腿的木头架子,木头架子一头紧挨隔墙,一头紧挨着床,上边放了个大木箱子,木箱子没床宽,床与隔墙处有个空地儿,妈妈把一个和床差不多高的大肚子小口的瓷坛,里里外外清洗得干干净净,刚好放在了那个空地儿。
妈妈把擓回来的柿子叶子摘掉,清理干净,一个个去掉柿蒂上的把,慢慢地放进瓷坛里,再添上水,水淹住柿子,刚好达到醋坛子的细脖处时,就封好坛口。妈妈说:这就叫封醋,这个瓷坛叫醋坛。妈妈还交代,封好的醋坛是不能随便揭开的。
几个月过后,妈妈揭开醋坛盖子,捞出来一张厚厚的、软软的、滑溜溜的、透亮的东西,说这叫醋盖,醋坛里面有了醋盖,醋的味道才好吃。其实就是柿子在醋坛里发酵时,自然形成的一层保护膜,对醋的形成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妈妈封的醋是纯天然的,也是我家主要的调味品。
那些年,生活条件差,每天早上一碗滚水,放上适量的盐,调些醋,掌点辣椒,酸溜溜,辣酥酥,微微甜,香喷喷,每人喝一碗这样的酸辣滚水,再吃点馍,就是我们全家人一顿尚好的早餐了;我们家吃饭很少炒熟菜,大都是凉拌菜下饭,如:红、白萝卜丝,绿豆芽,白菜心等,都是用蒜泥和柿子醋搅拌后就着饭吃,就连雨后从草坡上拾来的地抓,用开水烫熟后,也用这种方法调制,吃起来便觉得酸爽可口,味道鲜美。
夏天吃凉面条,蒜加盐捣成泥,倒上柿子醋搅和成蒜水,若再掌点辣椒,呼噜呼噜一碗下肚,利口,顶饥,馨香味美,自我感觉,不亚于现在大洒店里的名吃;用刚从地里摘回来的新鲜辣椒、蒜和盐捣成泥,倒上柿子醋搅和成稀糊状,拿着刚出锅的热腾腾的蒸馍蘸着吃,那味道简直就是一绝,堪比山珍海味,爽到了极致!
那种“高翘腿儿,坐小椅儿,吃新馍,蘸蒜水”的俗语,就是对这种如痴如醉的、悠然自得的吃法的最好诠释;夏天,在地里干活回来了,饥渴难耐,口干舌燥,拿个小碗从醋坛里舀上半碗柿子醋,咕咚咕咚两口咽下去,肚子里像流进了一股清泉,砸吧砸吧嘴巴,口中溢满酸甜醇香,热燥、劳累,瞬间消失大半。
左邻右舍有需要醋了,拿上碗或瓶到我家来,妈妈总是笑脸相迎,慷慨大方。若这会儿妈妈正忙着腾不开手,就说:“你知道酷坛在哪儿,自己去舀吧!”
我特别喜欢吃醋坛里的醋揽柿子,咬一口,酸酸的,甜甜的,脆生生的,是一般的揽柿没有的那种酸爽口味,妈妈隔三差五,从醋坛里捞出一两个给我吃。妈妈说:醋揽柿子只要有醋淹着,就不会坏,可以放一年,要慢慢吃,做个紧慢。
在那缺吃少喝的年代,醋揽柿子被看作了珍品,谁家媳妇儿怀孕了嘴馋,妈妈知道后,拿个碗从醋坛子里捞些给人家送去,嘴里边说着:“我知道她喜欢这一口,人家是害羞怕张扬。”有亲戚邻居来家里串门了,妈妈也会从醋坛子里捞些出来,让人吃个稀罕。
正是:
柿醋普通用处广,
馨香沁脾味绵长。
醋揽酸甜嘎嘣脆,
珍馐美馔一个样。
时光似箭,倏忽间数十载春秋已逝。众多面容与往事,犹如流水般缓缓消逝,逐渐模糊于记忆的长河,唯有母亲封制柿子醋的场景,在我的心灵深处牢牢镌刻,历久弥新!
现今,步入琳琅满目的超市,米醋之醇厚、陈醋之浓郁、果醋之清新、白醋之纯净、香醋之芬芳,乃至柿子醋之独特,尽管醋类繁多,色彩斑斓,却无一能及母亲亲手封制的柿子醋那抹难忘的韵味,我心心念念的,始终是故乡那份纯正的柿子醋香;超市内四季如春,水果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但我心中那份对柿子醋及醋揽柿子的独特口感,却始终挥之不去;我时常魂牵梦萦,渴望着在甜蜜的梦境中与母亲重逢,重温那份温暖与甜蜜。
作者简介:董连英,网名“骆驼草”,洛宁县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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