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古偶混战的月份,粉丝们都在讨论谁家更扛剧,谁家已下桌,谁家未来可期。讨论谁家吃什么的《小巷人家》能被提上议程,多少让人感到有点意外。看飞来打去的剧情累了,竟然开始研究闫妮和蒋欣种的蛇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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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二者都是一种远去的图景。古偶爱情是对历史图景的拼贴和想象,《小巷人家》里上演的重启高考、知青回城、工人下岗,也是很多年轻人不曾有过直接经验的“长辈时代”。

真正的分野在于,古偶负责填补想象,年代剧负责再现现实。前者提供甜,后者回味苦,是审美况味完全不同的两种精神代餐。毕竟,理解周洁琼八十年代上中专堪比2024年考研,远比理解一群俊男靓女抓妖怪要容易得多。

《小巷人家》的热度,再次说明了年代剧“铁甲依然在”。怀旧是人类的惯性,尤其是“旧”里蕴藏着一些当下已经失落的东西。走出计划经济年代时,大家都嚷着再也不想过那种紧巴日子。而如今《小巷人家》呈现那个时代几个家庭的日常,人们却又开始兴味盎然。“你们年轻人是没吃过苦”、“那时候虽然穷,可是邻里关系真好,谁家有事吆喝一声就行了”、“以前中专这么吃香嘛,学历贬值太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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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和《人世间》那种苦难的笔触不同,《小巷人家》的底色是温暖的。前者是用人去反映时代,后者则着重呈现时代里的人。更微小的切口,更具人情味的碎片,是年代剧的另一张脸孔。

从宏大叙事逃离

《人世间》里如果分房子,蒋欣高低要被宋春丽拉到办公室里教育:“我大小也是个领导,你虽然是劳动骨干,可有些话也必须和你算算清楚。”蒋欣悻悻地离开,宋春丽意味深长地一笑,群众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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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小巷人家》里,“分房子”不再作为一种时代书写的锚点,而是成为蒋欣、闫妮生活里的具体困难。闫妮是房子一家四口不够住,蒋欣是孩子上学远不方便。当时代的痛点转换为生活的麻烦,人物呈现的精神状态和观众的代入体验是完全不同的。

1977年冬天,恢复高考。这件举国欢腾的大事,对于闫妮来说却显得有些苦涩。由于丈夫庄老师封闭阅卷,她不得不登上三轮车载俩娃吭哧吭哧搬家。庄老师回家后,又给两位进步青年补习。这也是好事,可又扰得她不得休息。还靠蒋欣在旁边指桑骂槐了一嗓子,才把青年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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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的一粒沙,落到人身上就是一座山。也有可能变成香蕉皮,害你狠狠摔上一跤。《小巷人家》有趣的视角转换,正在于对宏大叙事的“逃离”。它关注到了不同的人物个性在同一波浪潮中的差异化反应。颗粒度细化之后,人成为更具体的人,而不是被淹没在蓝色工作服和自行车海洋里的沉默大多数。

知青返乡,本是一代人翘首以盼的命运转机。在《小巷人家》里,却变成几个女性互相共情却束手无策的困境。庄老师的妹妹早年下乡去了贵州,后来政策改了想把儿子鹏飞送苏州念书。但闫妮的公公婆婆打算盘,不想把外孙接到自己和小儿子家,计划全部甩给大儿子庄老师一家。

性格软的,这哑巴亏就吃了。但秉持着“苦什么也不能苦了孩子”的闫妮开启了抗争,和公婆吵架的一段成为了剧集名场面。“他知道我是对的,但他恨我。”多经典的台词!公婆长期压榨丈夫,用孝顺的名义捆绑他,让他心甘情愿成为父母和弟弟的血包。闫妮让丈夫逐步把交给公婆的工资要回来,丈夫知道他是对的,却把这种“害我不孝”的罪名安到她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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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和谐的家庭突然变得不和谐了,那是因为原本吃亏的那个人不愿意继续吃亏了。一旦吃亏的把话说开,占便宜的就开始讲感情扯道理了。物质困难时期的家庭关系,是不是一定比当下和谐?《小巷人家》给出了否定答案。和谐只是一种表象,甚至是在社会意识还不够进步时的妥协。

更恐怖的地方在于缺位的图南。作为长子,他早已习惯了爷爷奶奶对母亲妹妹的盘剥,吵架时永远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不理解妹妹的挣扎,也不明白妈妈的无奈,就像他这么多年也没把吃饭的位置让给妈妈和妹妹。

年轻人爱上家长里短

在短视频搜索“蛇瓜”,你会收获一群《小巷人家》的剧粉。剧中,蒋欣和闫妮为了节约生活成本,在院子种蛇瓜。刚开始还沉浸在丰收的喜悦里,后来完全对这种食物PTSD。蒋欣更是仰天长叹,炒蛇瓜、蛇瓜汤、蛇瓜饺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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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也吃吐了,夏天不是炒蛇瓜就是炒葫芦”、“以前院子长满了,一到晚上就害怕去”、“一起来帮闫妮家种蛇瓜吧”……小小蛇瓜,不仅唤醒了亲历者的回忆,更引发了年轻人的好奇。《小巷人家》的生活碎片和家长里短,竟让不少年轻人津津有味。

听隔壁邻居吵架的场景几乎每集都会出现。小时候住过厂区分配平房的硬糖君深有体会,因为房子不隔音,隔壁吵架的细节不要太高清。基本是一家吵架,三家参会。吵架一家没闹明白的道理,隔壁闲着没事给你分析得明明白白。

栋哲和鹏飞悄悄跑到上海玩,回家被父母男女双打,隔壁吴叔边听边嗑瓜子的情节一点儿也不夸张。没办法,那会儿娱乐太少了。有时闲得发慌,恨不得隔壁吵一吵才好呢!比电视好看,比综艺上瘾,而且绝对没有剧本。

闫妮和蒋欣所在的棉纺厂体制改革,年轻女工找不到活儿,被搞小商品生意的一鸣安排缝“衬衫领子”。剧里只是一笔带过没细说,硬糖君听父母讲过。那会儿改开不久,青年好面子想显示自己有衬衣,但又没钱买一件完整的,就搞个“衬衫领子”套衣服里。这种穿搭风格类似现在的“假两件”,但现在的假两件是真的假,那会儿大家穿“衬衫领子”却是为了证明自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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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相隔久远,导致年轻人看《小巷人家》时不得不在网上找硬糖君这样的老人“问道”。这种对于前代生活的兴趣和考古,恰恰说明家长里短的独特魅力。远去的日常就是一种猎奇,人们会按照喜好给它加上滤镜。

就像《我在八零年代当后妈》一样,人们需要一种怀旧型文娱产品来荡涤心灵。点开短视频,假装生活在90年代的东北生活剧场里,一群博主穿着花袄子开着小卖部、吃着老式辣条、炸着猪油渣,把年轻观众糊弄得不要不要的。只有真正的“老人”可以揭穿他们:你这种辣条05年之后才有的,骗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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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小组“假装活在1980-2000年”有近14万成员,他们演起过家家更加游刃有余。一会儿听说世界末日是1999年啦,一会儿北京申奥成功啦,一会儿自己新买了一个MP3啦。

如果我们把中式梦核的流行加入进来,就更能理解《小巷人家》的胜利是一种审美风格的胜利。时代进步太快,人和事的更易太迅速,导致我们总想从已经逝去的过去里抓住一点儿什么。

青年戏越少,年代剧越好?

想过《小巷人家》可能翻车烂尾,但想不到是因为范丞丞。起因是饰演图南的两个小演员都面如冠玉机灵可爱,换成范丞丞后就变成了地主家傻儿子。但人设还是学霸,于是被观众嫌弃。

鹏飞和栋哲跑到上海一段戏,范丞丞瞪大双眼的演技,衬托得卢昱晓像个老戏骨。表现吃惊真的只能瞪眼吗?走那两步像老太太上街买菜,慢悠悠地根本看不出着急。已经不要求您演一个同济学霸及八十年代天之骄子了,给点儿正常人的反应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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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巷人家》的儿女辈换成青年演员后,观众的不满和失望是丝毫不藏着掖着的。究竟是小演员演得太好,还是年轻流量太接不住戏?从预告片里关晓彤和父亲的对手戏看,情绪和表情管理还是达标的。一个长期被父亲压迫的女儿,终于忍不住内心委屈,那种小心翼翼被扎破后歇斯底里的释放,让评论区的观众纷纷共情开始聊自家情况。

抛开青年演员的演技问题,其实年代剧到了儿女们长大的时候,通常在剧情质量上也会下降。

童年可以拍课堂和写作业,少年可以竹马绕青梅,青年可以拍什么呢?无非是找对象和就业。不知怎的,编剧的笔一到青年时期就缺墨缺感情,让看着孩子们长大的观众痛心疾首——我家可爱聪明的XX,怎么变成二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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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规律似乎可以总结为“青年戏越少,年代剧越好”。从《激情燃烧的岁月》到《金婚》《王贵与安娜》都是这样,人们更爱看中年人带小孩的故事,小孩长大就像燕子离巢,反而兴味索然。当然也可以采用《人世间》的方式,让雷佳音饰演男青年,那会儿日子过得糙年轻人也普遍显老。但这样又没了童年戏份,少了些代入。

青年绝对是年代剧的“尴尬期”。我们爱看玩闹的童年、苦乐的中年,就是不爱看可能很真实但因此很乏味的青年。童年的图南还知道探索世界,在小伙伴玩泥巴的时候研究古砖的碎片,到了青年时代荷尔蒙上头,我的天菩萨,他还能干什么呢?无非是直勾勾地盯着卢昱晓发呆罢了。在卢昱晓面前像个大妈,在长辈面前是个哑巴,在弟弟面前扮演学霸,这青年戏我不看也罢。

自从孩子们长大,《小巷人家》就有了“中道崩阻”的迹象。也许图南会成为建筑学家,栋哲和筱婷会成为竹马佳话,姗姗会参加成人高考,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但这也许并不能让观众满意。孩子长大后时间的流速似乎也加快了,父母辈的戏份减少,转眼就成了王铮亮说的“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

《小巷人家》里的蒋欣会怀念自己的厂花时光吗?《金婚》里的雯丽会不会想起饿肚子买布做新衣服的日子?年代剧的遗憾恐怕不全是角色的,也有我们观众自己的。谁不想认认真真地活一次?这原本就与年代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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