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常常觉得,我娭毑这一世人太精明了,所以到最后就算病得一塌糊涂,脑子也不可能糊涂。看来我想错了。
我也曾感叹:她真有种深入骨髓的精致,这几年病重到无法出门,每天早上也都用发乳把头发梳得清清澈澈,连数据线用完了都收在盒子里整整齐齐的,不像我等屌丝心情稍有不顺就蓬头垢面一副死猪无所谓的架势。
那她应该能够一直精致吧?我也错得一塌糊涂。
生老病死,强大到推翻你所有认知。
我获准一个人进到ICU病房,防护服鞋套全副武装。我只看到令我陌生的凌乱头发,还有呼吸机下异常肿胀的面庞。
两分钟的探视时间居然让我觉得很漫长,说了几句什么,我也都忘了。只是我心里很清楚,我肯定没有说你要加油好起来之类的话。
ICU里没有临终关怀,没有精致和尊严,也没有治愈的希望。
医生说可能过不了今晚,我心里也想着:那就过不了吧。
我拉着娭毑的手,上前用脸贴了一下她的脸,不再说话了——为什么一定要说话呢,她能感觉到我的温度啊。
我想起外出工作那几年,每次回家后八十多岁的她都给我端茶送水,一刻不停地叫我吃这吃那。如果出去玩得太狠了还会阴阳怪气的嘲讽我,哈哈哈。
于是我会特意在她的房间里看书,算是陪她。
有一次看完白云先生解读经济的一本书,我把书一甩说:这书真垃圾。然后就准备出房门吃午饭了。
娭毑生平见不得我得瑟,瞪了我一眼,那眼神翻译过来就是: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你算老几?然后她开口讲了几句我接不上的话:你不在的时候我翻了几页觉得挺好的,尤其讲德国工业化进程那一段,一直到后来发起欧元化解危机,都很值得学习啊。
我:???
娭毑:喫饭哒。
再往前,是她带我长大的情景:把八九岁的我训得痛哭流涕然后帮我隐瞒父母;带六七岁的我逛书店,由平日里的抠鬼变身全场买单之王;教会四岁的我打麻将,然后怂恿我去教邻居大妈打,她成了祖师爷?这波操作至今让我觉得困惑中带着些许牛逼。
医生在旁边催:时间差不多了。
我起身就走,心里想着:我也不想看了。
走出医院大门,左侧的解放西依旧人潮汹涌,年轻的面孔争相涌向远处的霓虹,国金中心彻夜通明,在这座烦乱又安逸的城。
这座城市,随时有人睡去,也随时有人醒来。从历史到现在,从白天到夜晚再到更深的夜,一场接一场,筵席还未结束,又马上开始。
我想起那句话:你所遇到的人,都是来渡你的。刘娭毑啊,来世,我们还来打麻将啊。
作者——77
偶尔看书,沉淀自己;不定期写文字,躁动别人。
1995年至今任职于马王街帅出天际美少年天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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