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艺是一座宝藏。为什么我们这么关注、欣赏北京人艺?确实跟北京人艺在中国话剧中的地位有关。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通过焦菊隐、欧阳山尊等著名导演,还有以于是之为代表一批优秀表演艺术家的共同努力,它把中国现实主义的演剧体系提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我们知道,中国现代话剧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现实主义。曹禺、夏衍等剧作家早在上世纪30年代就已经创作出《雷雨》《日出》《上海屋檐下》等经典作品,标志着现实主义在剧本文学上达到了成熟。而舞台表演一直在探索,40年代还发起过斯坦尼斯拉夫体系中国化的讨论,提出建立中国的现实主义话剧体系。这一探索直至1950年代由北京人艺完成。所以,写一部话剧史是绕不开北京人艺的。
丁罗男在发言中(摄影:范家乐)
从1950年代中期到1960年代前期,是北京人艺发展的第一个高潮期,形成了有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现实主义演剧体系,出现了一批非常优秀的剧目,《茶馆》就是其中最辉煌的代表作。第二次高潮发生在1980年代,在对中国话剧进行反思与探索的过程中,北京人艺同样是走在前面的。不光有《天下第一楼》这样一批继承老舍风格的"京味"好戏,还有《狗儿爷涅槃》等被研究家们称之为新写实主义的作品。这些作品在写实的基础上又融合了不少探索戏剧的特色,可以说发展了现实主义。北京人艺的这种历史积淀,在我们话剧研究者和普通观众心里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80年代到今天,北京人艺已经涌现了第二代优秀艺术家,如今又到了第三代,他们的表现自然引起话剧界同行与普通观众的热情关注和期待。
北京人艺是有自己独特风格的,这种独特性也给予今天戏剧人许多启发,下面谈谈我个人的体会与感受。
首先是坚守现实主义的美学原则和创作方法。
北京人艺的探索也好、突破也好,最终还是落实到现实主义。当然,现实主义本身是在发展的,并非一成不变,比如《狗儿爷涅槃》就是一种新的现实主义。放眼世界,有不少理论家都认为现实主义是所有创作方法中最能够吸收其它方法的一种。现实主义永远不会过时,因为它在发展过程中不断地丰富、壮大自己。有人就提出开放的现实主义的概念,也有理论家称之为"无边的现实主义"。今天如何进一步把现实主义的美学原则结合到当下的文化语境,让其有新的突破、新的发展,这是摆在北京人艺面前的一项重要任务。这也关系到人艺在原有层级的基础上,如何继续成为全国话剧的一个典范性的、标杆性的,有引领作用的大剧院。
还记得1980年代关于北京人艺的发展,曾有过一场讨论——北京人艺向何处去,是守正还是创新?"守正"观点主张坚定不移地搞现实主义,当然这还是指比较传统的现实主义;而另一种声音认为我们必须打破传统去"创新"。这场争论现在看来好像都有点偏激了,反映出传统的二元对立思维方式的影响,人为地把两者对立起来。守正和创新难道不能兼顾吗?北京人艺如果要进一步发展,赢得更多的观众,对我们全国的话剧院团、中国演剧体系有进一步贡献的话,一定要把守正和创新结合起来。当然关键还是把握好"度",达到守正与创新的完美融合。
北京人艺版话剧《茶馆》剧照(摄影:董天晔)
第二点,北京人艺要更上一层楼,在坚守戏剧的文学性方面做出新的探索。
正因为人艺秉持的是现实主义的创作精神与方法,它必定是重视文学并坚持文学为创作基础的。当年北京人艺的崛起、演剧学派的形成,是把郭(沫若)、老(舍)、曹(禺)的剧本创作和焦菊隐导演与全体演职员的舞台创作密切融合起来的结果。像《茶馆》,就是老舍拿着初稿到剧院去让演员朗读,听取意见后再进行修改调整的。这是一个互动的创作过程。《茶馆》能成为不朽的经典,离不开北京人艺的舞台创造。这启发了我们怎么来看"文学性",怎么使演剧在坚守文学性的基础上,通过表演来反哺剧作家,形成一种互动的创演关系。
当然,在当下语境中实现这一点并不容易,因为今天没有郭、老、曹这样重量级的剧作家了。但以文学为基础的演剧传统仍然需要坚守。所谓的不要文学、把文学剔除出剧场的说法是后现代主义影响下的一种认识误区。以为剧场性要加强,文学性必然减弱,这也是一种非此即彼、二元对立的思维。从这次人艺带来的五台剧目来看,都是在文学性与剧场性两方面的结合上下功夫的。
北京人艺过去有一批很强的驻院剧作家,现在在原创力普遍下降的情况下继续这种模式可能有些困难。但我个人建议,能否考虑设立文学总监(或戏剧顾问)的岗位,在艺术总监对整台戏的艺术质量把关的同时,由他们对戏剧文学进行把关。在欧洲,这类角色不仅自己能搞创作,同时也能够挑选好的剧本,包括选定剧目去改编,委约院外作家写剧本,等等。总之,因为北京人艺是搞现实主义的,不是搞解构主义的,那么戏剧文学这块必须牢牢抓住不放。当然,舞台呈现上的出新也非常重要。这次德国邵宾纳剧院也携剧目参演国际艺术节。我看了奥斯特玛雅的《哈姆雷特》,堪称一流。演出没有将原著解构得乱七八糟、不知所云,而是保留了莎士比亚的大部分台词,但它的表演与景、服、化、道等方面又有很强的当代感。这部戏给人感觉是既继承了莎剧的人文主义传统,也有现代主义(存在主义)的意味,同时还有后现代的影响。融合了这么多东西,却杂而不乱,年轻观众也都很喜欢,剧场效果很好。我想这也是我们人艺可以吸取的经验。
作者:丁罗男
文:丁罗男(上海戏剧学院教授) 编辑:范昕 责任编辑: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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