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蒋介石在军事上主要是依靠黄埔系,而他重用的文人依时间的顺序,大致有以下四位,即戴季陶、陈布雷、陶希圣和秦孝仪,这四位均被称为蒋介石的“文胆”。
戴季陶主要贡献是在理论建设方面,而陶希圣在北伐后去大学教书,抗战后负责宣传工作,是继戴季陶之后的国民党权威理论家;而秦孝仪的业绩是在蒋介石败退台湾后,方才进入权力中枢。
戴季陶 陶希圣 秦孝仪
所以,在这四位中,陈布雷是伴随蒋介石走过最艰难的时刻,为蒋介石摇旗呐喊的重要文人,他长期为蒋介石草拟文件,号称“总裁智囊”,素有“国民党第一枝笔”之称。是蒋介石真正意义上的“文胆”。
“七七事变”爆发,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蒋介石,发表了著名的《对卢沟桥事件之严正声明》,他慷慨激昂地对全国人民庄严宣布:
“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任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这段话为亿万同胞广泛传诵,既充分说明了战局的严酷,也表达了中华民族抗击日寇入侵的决心,极大地鼓励了中国人民同仇敌忾、团结抗日的斗志;而这篇雄文便是出自陈布雷之手。
然而,谁也没想到,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发动内战,当淮海战役激战正酣之时,眼看着战场上的国民党军兵败如山倒,经济上形势崩溃,陈布雷多次劝阻蒋介石的错误决策无果后,选择了自杀。
有些巧合的是,三个月后,戴季陶也步其后尘,以同样的方式告别了人世,他二人以这样的方式弃世,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也为民国沉重的历史天空,留下了一抹异样的色彩。
中间黑衫者为陈布雷
陈布雷,名训恩,字彦及,笔名布雷,只是他的文章太有名,于是大家都叫他陈布雷,连一直叫他“训恩”的蒋介石,偶尔也会跟着宋美龄叫他“布雷先生”。
他是浙江慈溪人,距老蒋的奉化老家不到半小时的车程,所以,他是蒋介石正宗的老乡;此处学风浓郁,自有科举以来,共出了534位进士,还包括五名状元,人杰地灵,可见一斑。
慈溪老照片
陈家世代农耕,自祖父起开始经商,收获颇丰,家中广置田产,开办典当行和钱庄,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后,便救助族中孤寡和兴教办学,创立了鸡山学堂,所以,族中子弟皆读书之人。
陈布雷是家中长子,他5岁启蒙,读书极其刻苦,旧学功底深厚;陈布雷有个大他18岁的堂兄陈屺怀,是前清的举人,后加入同盟会,追随孙中山参加革命,主持了宁波辛亥光复事务,他一生办学、办报无数,对陈布雷的影响极大。
鸡山学堂
14岁时,陈布雷进入慈溪县中学堂,后考入浙江高等学堂,也叫求是书院,后来改为浙江大学,这里走的名人数不胜数,如丰子恺、蒋百里、陈独秀、夏衍、马寅初、蒋梦麟、钱穆等等,太多太多。
毕业后,陈布雷去了上海,堂兄陈屺怀正与汤寿潜和戴季陶等人创办《天铎报》,陈屺怀是社长,所以,陈布雷就经常去报社,正巧主笔戴季陶结婚请假,于是,陈布雷便接替了他的位置,每天都写文章和评论,忙得不亦乐乎。
陈布雷 戴季陶
因为他的面相很饱满啊,如同个大面包一般,同学也经常这样称呼他,于是,他便干脆以英文面包bread的译音,取笔名为“布雷”。
陈布雷大才,按著名报人邹韬奋的评价为“我国现今第一流政论家”,他“所有议论,均能在群众中发生影响”,因而受到了各方势力的关注。
我党不仅在第一中央政治机关报《响导周刊》上转载他的文章,还曾打算争取他,按陈布雷的说法是,“对余等极尽拉拢之能事”,此时的陈布雷刚满20岁,可谓是前途无量。
他在上海期间,同《民立报》的宋教仁、南社的柳亚子及高剑父等人交往甚密;及孙中山上位临时大总统时,发表了宣言,因为用的是英文,虽然身边懂英文的人多,但要翻译成既贴切又有文采,却并非易事。
陈布雷与家人春游
所以,当时的外长王宠惠便来到上海,找到陈布雷翻译,于是,陈布雷将这份翻译后的宣言,发表在自家的《天铎报》上,比同盟会的机关报《民立报》还早一天发表,这让宋教仁情何以堪。
及陈屺怀离开《天铎报》后,心高气傲的陈布雷因与后来的总编关系紧张,也选择了离开,回到宁波当了名中学教师,偶尔也应约写些文章,翻译点书稿。
效实中学
两年后,父亲去世,家庭的重担落到了他的身上,于是,他只能回到老家,打理家族事务,似乎处在一个世外桃源中,过了几年较为清闲的日子,而就在这几年中,外面的世界可就风雷激荡,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应朋友之邀,陈布雷去了宁波的效实中学任教,这个中学可是大名鼎鼎,培养出9位中科院院士和6位中国工程院院士,还有一位更是了得,这就是中国大陆首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屠呦呦。
屠呦呦
陈布雷先是在学校教英文和外国历史,后来又当上了校长,校风整肃,成效卓然,为日后成为浙江名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多少年后,也是诺贝尔奖获得者的李政道博士,曾函赞扬效实中学,“桃李满天下,成果布四海”;也正是在这所中学,陈布雷与教师杨品仙喜结连理。
1920年,陈布雷应邀去商务印书馆,参加《韦氏大学辞典》的编译,一个从没出国留洋的乡下人,能参与新国际英语辞典的编辑,这真有些让人吃惊,在我的印象中,也许只有王云五能与之匹敌。
蒋介石左为陈布雷
北伐军攻克南昌后,经戴季陶的推荐,陈布雷走到了蒋介石的身边,对这位文笔惊天下的老乡,蒋介石自然是如获至宝,陈布雷完成的第一篇文稿,便是《告黄埔同学书》,洋洋洒洒,如陈琳再生,大得蒋介石的欣赏,委以中央党部书记长一职。
从心底来说,陈布雷并不愿意从政,也不习惯当私人秘书,他还是觉得自己当“报人”最合适,于是,借着蒋介石下野的机会辞职,去上海担任《时事周报》的总主笔,并和戴季陶及邵力子等人一起,创办了《新生命月刊》。
及蒋介石复出后,又力邀陈布雷出山,在蒋介石拜祭中山陵时,为其写下《祭告总理文》后,应张静江的邀请,去浙江就任教育厅厅长。
1930年,又回到蒋介石身边担任教育部次长兼中宣部常务次长,1934年,又被任命为侍从室第二处主任,成为蒋介石最重要的幕僚,蒋介石发表的大部分文稿皆出自陈布雷的手笔,权力很大。
与蒋介石身边的其他人不同,陈布雷不党不派,对无论何方势力的拉拢,他都一概拒绝,可以说,他是只为蒋介石一个人服务的忠诚之人。
“西安事变”时,陈布雷正好因病不在身边,他坚持和平解决事变,抱着不扩大,不用武力的宗旨而广造舆论,不过,他也因未能与领袖共患难而深深地自责。
抗战爆发,他写下了那篇雄文,尤其是“和平未到根本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之句,很好地秉承了蒋介石的意思,充分表达了当时国民政府在对待日寇入侵的基本态度。
抗战期间,陈布雷写了很多的文章,如《抗战建国纲领》、《八一三告沦陷区民众书》、《胜利须赖久之奋斗告全国军民书》等等,文字淋漓,笔墨酣畅,皆为传诵一时之名作。
最是文人不自由,他为蒋介石献计献策,忙里忙外的,长时间的劳累让他的身体每况日下,每天靠药物坚持,对蒋介石来说,他真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可不单纯是蒋介石的私人秘书,而是兼任了许多的职务,继中央宣传部副部长之后,又当选了国府委员。还是总统府的国策顾问,1947年,成为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秘书长。
陈布雷与夫人和子女们在一起
对陈布雷的死忠,周恩来曾托人带话说,“对布雷先生的道德文章,我们共产党人钦佩,但希望他的笔不要只为一个人服务。”可是,已经上了船的陈布雷,早已是下不来了。
当缅北战事正浓,国民政府提出了“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的口号,号召知识青年参军报国,陈布雷两个儿子和三个侄儿参加了远征军,陈布雷赋诗相送,家国情怀,令人动容。
陈布雷和陈诚
抗战胜利后,本以为国家可以进入和平建设时期的陈布雷,面对蒋介石发动内战的做法很不满意,他多次劝告无果,遂告假回乡,和亲人团聚,享受了几个月难得的宁静时光。
内战开始后,随着国民党军队的节节败退,金融市场全面崩塌,统治越来越不得人心,陈布雷倍受煎熬,在忙完了蒋介石“国大”当选了民国总统后,身心俱疲,而他的所有建议,都被蒋介石拒绝。
陈布雷葬礼
在感觉到自己已被蒋介石集团抛弃,无法再为蒋氏集团续命之时,他实在是找不到再活下去的理由,于是,在1948年11月12日晚,陈布雷服下了大剂量的安眠药后逝世,时年58岁。
“领袖文胆”陈布雷之死,仿佛是那个时代的预言,其中蕴含的四个大字是:油尽灯枯!他就如同三国时的荀彧一样,跟错了人,只能以死来摆脱现实带给他的精神折磨。
陈布雷一生清廉,性情和善,温顺谦逊,是浊流滚滚的蒋介石集团中一股难得的清溪,他死后的全部现金遗产,只有可买两石大米的金圆券700元,他在给妻子的遗书中特别交待:“我的躯体不值一钱,草草为我斥窕,即在南京薄埋之,千万勿为我多费财力也。”
陈布雷之死引起各方势力极大的震动,对其死因的解释也大不相同,国府发表的公告说他是“感激轻生,以死报国”;而我党说他是“为垂死的蒋家王朝殉葬”;而其他各界的舆情则认为他是以死明志的“死谏”,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其实,陈布雷在给蒋介石的遗书中,对自己的选择作了解释,只是不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还是另有隐情。
“值此党国最艰危之时期,而自验近来身心已毫无可以效命之能力,与其偷生尸位,使公误以为尚有一可供驱使之部下,因而贻害公务,何如坦白承认自身已无能为役,而结束其无价值之一生。”
我认为,陈布雷之死有身体和精神两方面的原因,首先,他长年的殚精竭虑,为蒋介石鞍前马后地操劳,早已将身体完全透支,已不足以支撑现在的日常工作量了。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他感觉自己有愧于目前所处位置,他身处中枢,位高权重,却未能如那“人憎鬼厌”杨永泰那样,拿出定鼎之策,值现在大厦将倾之时,更是感觉无能为力,与其尸位素餐,不如一死了之。
陈布雷遗书
陈布雷死后,蒋介石悲痛万分,如失左右臂膀,即使多年后和旁人谈起陈布雷,蒋介石总会叹息道:“失去布雷先生,使我如断一臂……”
在陈布雷的葬礼上,蒋介石特书“当代完人”的匾额;而在对陈布雷的评价上,他也深情地写道:“畏垒椽笔,逾百万师,综其生平,履道之坚,谋国之忠,持身之敬,临财之廉,足为人伦坊表。”
然后对于葬礼,妻子说陈布雷早有遗嘱,其言曰:“先夫生前遗言谓,书生报国,恨无建树,且今日国家变乱,人民流离失所,更何忍糜费国家金钱以为一身荣哀。”
很久以前,陈布雷与夫人在杭州虎跑寺品茗时,见四周青山怀碧,水声淙淙,便心有感触地说道:“盼望死后能在这里有三尺地,一抔土就心满意足了。”
陈布雷夫妇在杭州虎跑寺
于是,夫人便在附近买了六亩地,准备日后建个小屋以度余生,而战争爆发后,此事也就搁置了下来;陈布雷死后,夫人决定将其安葬于此,也算是圆了陈布雷的一点未了之愿。
陈布雷走了,这位才、德、忠三者皆备的“当代完人”,走完了他疲惫的一生,他没有从事自己最热爱的“报人”事业,将自己全部的智慧乃至生命,都交付与那个他认为的“能为国家与民族带来福祉之人”。
陈布雷影视剧照
可惜,他错了,当他意识到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流水时,便也化作山涧的流水而去,如今,他静静地躺在这落寞的山谷间,没有人走过,更没有人来祭奠,只有山间的清风和着四周青翠的林木,构成一幅依稀难辨的画卷,掩映在历史厚重的帷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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