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张小丽
多年前,村里的吴大爷去世,葬礼上,吴大爷的儿子女儿,以及孙辈,跪在棺材面前哭成一团。
第2天,出殡队伍往山上赶去。
那是冬季,天上的毛毛雨接连下了一个月,路上的稀泥被踩得像揉了很久的面团一样。
吴大爷的儿子把手里的瓦盆举得高高,之后狠狠的往地上一摔,本来应该传来一声清脆的破裂声,结果大家一看傻了眼。
瓦盆落地没坏,而是在地上滚了一圈,直直滚进稀泥里。
这种事情大家还是第1次见,全然不知该怎么办。
吴大爷的儿媳妇见状,一脚踏进稀泥里,结果脚底一滑,整个身子压到瓦盆上,把瓦盆压得稀碎。
葬礼上的几位老人叹了几口气,直摇头。
有人起哄说:这瓦盆要儿孙摔碎的,怎么能被女人压碎呢?
可说归说,瓦盆只有一个,碎了就是碎了。
吴大爷的葬礼办完后,各种流言蜚语在整个村子穿梭。
这件事情被大家越传越诡异,甚至有人猜测,吴大爷是被儿媳妇害死的。
这事闹得吴大爷儿子和儿媳妇家不得安宁,多次争吵后,两人离婚收场。
我当时年龄不算大,好奇地问我爸:为什么大奶就不能把瓦盆摔碎,反正也是碎了嘛,谁摔也没关系。
我爸看着我,抽完半支烟才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摔瓦盆只能是儿子、孙子,因为谁摔瓦盆,谁就能继承财产。
01.
我是家中的老大,后来我的母亲又生了两个孩子,二妹和三妹。
“这家子生的全是女孩”,因为家中没有男孩,没少受村里人笑话。
我爸以前对我特别好,给我买新衣服,上街还给我带冰糖葫芦回来。
在我的记忆中,他对我母亲也非常好。
甭管村里人说什么,他都不理会。
直到三妹出生后,一切都变了。
三妹出生的那天,我们家门口挤满了村里的人,他们像是一个个买了彩票的人,在等待最终的开奖环节。
有的人说:我敢赌,老张家的媳妇儿生的一定会是男孩。
马上就有人反驳:万一又是女孩呢。
只有我把孤独的坐在门口,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时不时抬眼往门内望去。
终于到了开奖环节。
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起,门内传来接生婆王婆激动地声音:“老张家的媳妇儿生了,是个没带把的女儿……”
门口的那一群人,先是欢呼,然后又连忙收回得意的笑,跑到我爸面前,化身好人安慰他。
还故作悲伤的说:下一胎一定是女儿。
我爸低着头,一口接着一口的吸、吐烟雾,期间没有说一句话。
人群终于散去了。
可我们家没有儿子,却成了村里人永远的茶余饭后的笑话。
大伯家伯母又生孩子了,第三胎又是个儿子。
那晚我爸独自一人去大伯家庆祝。
他回来就对我妈说,说是大伯要把第3个儿子过继给我爸。
我母亲死,我也不肯同意,为此还拿离婚来威胁我爸。
我爸没法,这件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02.
后来我爸像是变了一个人。
听别人说,是因为他有一次去参加村里人举办的宴席,在餐桌上,一个比我爸辈分小的晚辈,对我爸指手画脚外加各种贬低。
话里话外就是说,我爸没有儿子,以后死了连个摔瓦盆的人都没有。
从那以后我爸变了。
他不再像以前一样爱我们,他把原本应该给我们的父爱,却给了大伯家的堂哥堂弟们。
每次家里不管吃点什么?我爸总是会叫大伯一大家子来我们家吃饭,吃完饭后,大伯一家拍拍屁股走人,留下我们三姐妹收拾餐桌。
吃饭期间,要是哪个菜不合胃口,我爸指定会将我妈臭骂一顿。
还有我们几姐妹,不能上桌,只能围着厨房吃点剩菜剩饭。
我爸每次从外面打工回来,他不会给我们带任何东西,但却会主动给我堂哥堂弟们买好吃的,一时间我有一些恍惚,我觉得堂哥堂弟们才是我爸的孩子。
有件事情让我记忆犹新。
我和堂哥同一年出生,一起在离我们家2公里处的学校上学。
那天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雨,我双手撑着伞,在雨中慢慢挪动,即使是打着伞,全身也湿透了。
走在满是积水的路上,总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水冲走。
我从小独立习惯了,心里不断地自我安慰着,心想一会儿就到家了,这点雨又算得了什么。
可当我看到前面又一个模糊的身影,我加快脚步追上去,转动了几下雨伞才看清楚前面的人。
他伟岸的身躯背着一个又大又壮的男孩,男孩撑着伞,却只能遮住自己,雨水跟着伞顺流下来,落在他的臀部,顺着流下,裤子紧紧地贴在他强有力的双腿上。
男孩看到我后,用力的转动雨伞,雨水全部打在我的脸上。
虽然有些模糊,但我却能清晰的看见男孩脸上得意的坏笑。
反正身上都已经湿透了,我索性便将雨伞收起来,任凭雨水拍打着我。
我在雨中咆哮,雨水顺着脸颊留下,我分不清它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从那一刻起我讨厌他,我恨我自己。
为什么我会是他的孩子,为什么我偏偏是个女孩,为什么我不是个男孩。
如果我是一个男孩,是否也会像堂哥一样得到他的爱。
那只落汤鸡终于回到了家,母亲将我狠狠地骂了一顿。
她问我是不是哭了?
我说没有,是雨水浸在眼睛里让眼睛发红了。
因为比起我来,我的母亲过得更痛苦,所以我不想让她担心。
03.
自从父亲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我母亲的苦日子就源源不断。
我爸这边的兄弟姐妹,任谁都可以欺负我的母亲,任谁都可以对我母亲指指点点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我母亲没有生一个儿子。
为此,我的大伯三姑五姑还劝我爸和我妈离婚,在他们看来,生不出儿子的所有过错都是我妈的错,换个人,可能就能生出儿子了。
我母亲偏偏不和我爸离婚,倒不是因为有多爱我爸,而是她觉得离婚后受苦受累的只会是她的孩子。
为了我们三姐妹,她选择忍耐。
我爸不喜欢我们三姐妹,可再怎么说,我们三姐妹也是他的孩子。
然而对于我妈来说就不一样,有的事情听别人说多了,便会成为真相,我爸也觉得生不出儿子就是我母亲的错,是我母亲欠他的。
所以我妈过的苦日子远远要比我们多得多。
我年龄最大,当然不想让她担心。
04.
不被偏爱的孩子,天生就很懂事。
我在亲戚朋友口中有一个绰号,那就是男娃子。
虽然我是个女的,但在他们看来,我比男娃子还男娃子。
从性格方面,为了让母亲少受委屈,我总是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甚至我压根就没把自己当女的看。
每到农忙时,农村的农务活特别多。
那和我一样重的麦子,我背着它像一头牛一样奔跑,我不知道累,我只想多背一点,我只想跑快一点,这样我的母亲就会轻松一点。
所以家里面的重活苦活累活,都是我一个人承包了。
以前我多次想着向我爸证明,女儿并不比儿子差。
可不管我多么努力,他看不见,完全看不见。
可能是男孩子性格的原因,我的叛逆期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早。
我终于在我三姑多次骂我母亲后,彻底爆发了。
那次是三姑家请客,我和两个妹妹以及母亲早早就来到三姑家,烧火、煮饭、炒菜,就像是自己家请客一样,忙前忙后。
就在吃饭的时候,他们早早就上桌做好了,我们几姐妹忙前忙后端菜拿碗筷。
这一切就像往常一样,我们早就习惯了。
可吃饭时,三姑嫌一个菜炒的太咸,对着我妈说了又说,念了念。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走到他们那一桌,双手抓着他们面前的桌子,用力一掀,饭菜全部洒落在地上。
我爸扬起手就想给我一巴掌,我提前做好准备,往后退了几步。
我大声吼:“不好吃你们就别吃,以后也别想吃我妈做的饭了,谁爱伺候谁伺候去。”
我爸抓起身边的椅子就要向我砸过来,我双手抓紧椅子的腿,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使劲往后一拉,我爸摔倒在地。
我举着椅子怒视着他们所有人,放下狠话:“以后你们谁要是敢欺负我妈,我就弄死他。”
我爸起身要打我,被他们拦住,他们就这样,无时无刻都在扮演好人的样子。
那晚我爸喝的醉醺醺回家,薅起一根扁担就朝我后面打来,一下,两下,三下,边打边咒骂,他把一切错再次归咎在母亲身上。
母亲听到我的哭声,从房间里出来,用她的身体将我护住,扁担落在母亲的身上,却痛在我心。
母亲的到来,我爸骂得更狠,打得更重。
“我们离了吧,你重新去找一个,”耳边传来母亲歇斯底里的吼叫声。
他终于放下手中的扁担往房间走去,留下我和母亲抱头痛哭。
05.
那时我还傻傻的以为,我爸不和母亲离婚的原因,是舍不得我妈。
那年我才初三,我和两个妹妹简单交代几句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家。
我跟着隔壁村的一个大姐在私人厂子里上班,干了一个半月,终于领到了人生中的第1份工资,我把钱装在信封里往家里寄。
自那以后,我一个人承担起两个妹妹的学费和家里的开销。
说起来我运气挺好的。
在厂里上了大半年班后,我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就去夜市摆摊,刚开始卖袜子,后来卖衣服,再后来就是卖各种各样的首饰。
摆摊比在厂里上班挣得多得多,索性我辞掉厂子的工作,专心摆摊。
我挣钱了,拿一部分钱寄回家里,剩下的我自己存起来。
那几年的时间里,我存下不少钱,回到家,最想做的事情,那便是劝我母亲和我爸离婚。
可无论我怎么劝,我母亲就是不愿意和我爸离婚。
我急了,忍不住骂我母亲“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过了多年后,我才知道母亲的良苦用心。
我用自己挣得钱在县城买了两套房子,于是亲戚们的流言蜚语又来了,传言我在外面找了个有钱的老头。
我不知道别人信不信,但我爸信了。
他怒气冲冲和我对峙,问,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注视着他,又气又恨:“对呀,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从你这里得不到的父爱,我就从别人那里去获得,你开心了吧!”
一巴掌重重的拍在我的脸上,我瞬间耳鸣,整张脸火辣辣的疼。
我把他赶走,我告诉他,从今往后我和他断绝父女关系。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
再次见到他,是在我的婚礼上,我们之间就像是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期间没说任何一句话。
就这样又过了好些年,再见到他是在医院,听母亲说他晕倒了,是堂哥送他来医院的。
他苍老了许多,两鬓斑白,脸上出现一两块老年斑。
我带着孩子来看望他,他不和我说话,却把孩子都咯咯大笑,这个场景让我知道什么是隔辈亲。
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缓和了一些,偶尔我会带着回趟娘家,但依旧是那么的陌生。
听我母亲说老家的地和房子要被征用了,我心里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有时我特别希望它早一点被征用,因为那里有我不堪的童年,有时我又不想它被征用,它就静静的待在那里,也挺好。
06.
因为征地的事情,我母亲和堂哥大吵了一架。
原因是,我们家有5口人,就有五份土地,这些土地一直拿给堂哥他们免费耕种。堂哥的意思就是,我们家三个女儿都已经嫁人了,他使用的土地理应归他,被征用赔偿的钱也理应归他。
我母亲不同意,她说这个家只要她还在,她就会为我们三姐妹守住本来应该属于我们的财产。
我这才明白,那些年我劝母亲和他离婚,母亲不肯离婚的真正原因是,母亲怕她离开后,家里都所有东西都会被堂哥占有,到头来苦的还是她的三个女儿。
为了让他看清堂哥的真面目,我把他接到县城,穿过几条阴暗潮湿的小巷,在一餐厅后厨门口,让他看见正在扛着菜的大伯,和蹲在地上洗碗的大娘。
堂哥表面是个大孝子,对街坊邻居说,把大伯大娘接到城里享福。
可事实是大伯大娘一把年纪了,被堂哥和堂嫂逼到县城里打工,打工钱全部上交他们,他们却在家里享福。
这种连自己父母都不会赡养的人,还会赡养你一个叔叔吗?
他回到老家,因为大伯大娘的事和堂哥大闹了一场。
堂哥咒骂我爸:“你死了,我不给你摔瓦盆,看你怎么办。你没儿子,就是个孤人,反正你也会死,死了后财产不给我,难道给你外女婿吗?自家的财产被外人占去,老祖宗都不会放过你个孤人……”
听我母亲说,我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没有出门。
这件事情后,他真的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去堂哥家,三姑五姑来劝他,他也不听。
他把二妹三妹叫回家,把家里的财产分成四份,我们三姐妹一人一份,他和母亲一份。
可他真的变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老了,他不想像大伯大娘活着。
他老了,需要母亲的照顾。我这才知道,他不愿和我母亲离婚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舍不得母亲,而是因为他离了,再也找不到像我母亲这样好的人。
07.
不管是他老了,还是他真的变了。
起码他现在对我母亲很好,起码他没有站在母亲的对立面,帮着堂哥争我们家的财产。
写到这里时,我忽然想起那年他打我时,我骂他的话语:“你都死了还知道什么,你那个瓦盆是你侄子摔的还是我摔的,你知道个屁。我告诉你,你死后,那个瓦盆谁也别想摔,我拿它供起来,天天往里面吐痰,你能把我怎么的。”
他知道的,这种事情我真做得出来。
有时,母亲会劝我说:“你两父女一个德性,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爸又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原谅他吧,这样你们两个都会好受许多。”
我笑而不语。
我原谅他了吗?我不知道,但我现在不恨他,反而有些理解他了。
佛说:生活给你的苦难,都是你今生要经历的劫。
人生就是一场渡劫的修行,一场与别人无关的独自修行,渡自己的劫,渡过去了便是重生。
我人生的劫已经渡过去了,早已重生。
而我爸人生的劫却还未渡过去,所以他才会为生活所累。
我之所以把我的故事分享给大家,不是在向大家卖惨,而是想告诉大家,我们或许有不幸的童年,或许有不幸的人生,可那又能怎样呢。
感恩我们曾经遇到的不幸,才有今天无坚不摧的我们。
活在当下,享受当下。
那些让你不开心的往事,就让它随风飘走吧。
人生短暂,一切值得。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