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的讯息越来越近了。
汪曾祺说:“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在寒冷的冬夜里,窗外是呼呼的风声,大片大片飘落的雪花。
或是家人爱侣,或是一二至交朋友,围坐在一隅红炉火旁,暖意融融。
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这是幸福的味道。
大约是在白居易晚年隐居洛阳的时候,天晚欲雪,白居易思念着友人,写下了史上最温暖的一首冬雪诗——《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是一个寻常的冬日傍晚。
外头天色有些阴沉,行人们都步履匆匆,赶着归家,一场大雪似乎马上就要到来了。
此时此刻,诗人正蛰居在温暖的屋子里。
一个造型朴拙的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盛。
熊熊火光,将沉入暮色的房间照得一片温馨透亮。
新酿好的米酒,未经过滤,酒面泛起若隐若现的酒渣泡沫,颜色微绿,细小如蚁,芳香扑鼻。
仅仅是看着,就仿佛能让人想到,那米酒的甘甜可口。
诗人忽然有些寂寞了。
这样好的氛围,这样香的美酒,自己一个人享用,未免太奢侈了些。
要是能和好友一道,一边烤着火,一边絮絮闲话,那该多好呀。
于是有了这流传千古的名句——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天快黑了,大雪快要来了,能否来和我共饮一杯呢?朋友。
诗人邀约的这位朋友,名叫刘十九。
据说刘十九是诗人刘禹锡的堂兄,本名刘禹铜。
刘十九与白居易,大约相识于江州。
有一句话说得好: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当时正是白居易落魄的时候,他被贬江州司马,还在那里写下了著名的《琵琶行》: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昔日那些对他百般讨好的故友,见他遭难,纷纷弃之不顾。
而刘十九一个洛阳富商,有钱有势,却不在意他正身处患难。
两个看起来并无交集的人,因志同道合走到了一起。
817年,名将李愬冒着风雪,奇袭蔡州城,一举活捉叛军头领吴元济,持续30多年的淮西叛乱终于结束。
白居易听闻消息,又是开心又是落寞。
开心的是,战乱平定,百姓不用再颠沛流离。
落寞的是,这样的盛举,却与自己这个贬居之人毫无关系。
幸而,在这样让人惆怅的时刻,自己还有刘十九这个好友陪伴。
他们一起下棋,一起饮酒,尽兴地聊到了天明。
红旗破贼非吾事,黄纸除书无我名。
唯共嵩阳刘处士,围棋赌酒到天明。
——《刘十九同宿(时淮寇初破)》
人生最美好的事莫过于,你快乐时有人分享你的欢愉,你悲伤时有人分担你的落寞。
不由想到宋人杜耒也曾写下一首温暖的冬夜诗——《寒夜》: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同样是冬日的一个夜晚。
窗外雪花簌簌地落下,屋内炉火的红焰温暖透亮。
炉子上正熬着香浓的汤,咕噜噜响着。
有客人来访,主人以茶当酒,快活地聊着一些日常琐事。
月光无声地照射在窗棂上,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当窗前的几枝梅花幽幽开放时,连月色似乎也变得无比温柔妥帖。
冬日,总能让我联想到这样一些美好的词汇:
洁白的雪、热腾腾的红炉、香浓的茶水、新酿的米酒。
想到清晨笼罩在熏熏热气中的卖豆浆小店、一碗碗乳白色香甜的豆浆;
想到寒夜里一家人围着炉火,吃着火锅,聊着家常;
想到下班回家路上,卖烤红薯的小摊贩,一个个红薯喷香温热,金黄可口。
冬日的凛冽与寒冷,便在这些微不足道的物事里,渐渐消散。
心间充溢着的,是满满的宁静与温暖。
林语堂说:构成人生的,更多是且将新火试新茶的寻常烟火、平常小事。
年少的时候,我们总是向往传奇,追求冒险,渴望着如电影里主角般跌宕曲折、轰轰烈烈的人生。
总要到长大后,才明白:
原来遍览山河远阔,最爱的,仍旧是这热气腾腾、生机勃勃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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