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后金天聪三年,公元1629年),在敌后坚持斗争8年多的毛文龙因触怒袁崇焕而被后者处决。毛文龙旧部孔有德、耿仲明等人率众哗变,渡海投靠登莱镇,东江镇的明朝军民一时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
没了后顾之忧的皇太极开始放胆率军进攻明朝。十月,皇太极亲率10万后金军,避开防御严密的宁锦防线,绕道漠南蒙古喀喇沁部,从喜峰口杀入明长城,连续抄掠遵化、永平、顺义等地,威胁明朝首都北京。这场被称为“己已之变”的战事持续了大半年。
后金军回师途中,担负殿后任务的二贝勒阿敏因兵少遭到明朝大学士孙承宗部的打击,丢失永平、遵化等四城。消息传到朝鲜国内,朝鲜君臣仿佛一夜间忘记了几年前躲在江华岛彷徨失措的窘境,开始对后金怠慢起来。
崇祯四年(后金天聪五年,公元1631年),朝鲜派遣春使访问后金,试探性地减少了礼品。此后数年,围绕礼品、岁币数额等问题,朝鲜多次与后金发生外交纠纷。
皇太极最不能容忍的是朝鲜依旧与明朝保持军事领域的合作。崇祯四年,后金要求朝鲜派水师协同作战,夺取明朝辽南各海岛,朝鲜王廷予以回绝。相反,崇祯四年至崇祯六年(1631—1633年),朝鲜总共向明东江镇、登莱镇提供火绳枪600杆。
崇祯六年,孔有德、耿仲明率麾下那支采用西式枪炮和训练的军队渡海投奔后金时,朝鲜派遣宁边兵马副使林庆业率水师搭载300名火绳枪手与明军会合,堵截孔有德叛军。朝鲜公然出兵助明作战,使《江都之约》和“平壤盟誓”成为一张废纸,严重触怒了皇太极。
此时的皇太极,早已不满足仅仅是女真人的汗王,他通过铲除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逼退大贝勒代善;仿效明朝官制设立两衙门、内三院、六部等机构;编户齐民、开科取士、重用汉官等新政也取得了极好的效果,从而推动后金政体完成从贵族议政制向君主专制的过渡。
崇祯九年(后金天聪十年,1636年)三月,皇太极派遣户部承政英俄尔岱率200多人组成的使团向朝鲜通报后金称帝和改国号的事宜。
四月,满、蒙、汉各族人士齐聚沈阳城,皇太极举行了隆重的登基典礼,宣布改“天聪”年号为“崇德”,将国号由“大金”改为“大清”,并将沿用数百年的“女真”族名改为“满洲”。
就在登基仪式进入高潮时,朝鲜使臣罗德宪、李廓以清和朝鲜是“兄弟之国”而非“君臣之国”为由,拒绝向皇太极行三拜九叩之礼。
高坐龙椅的皇太极当即龙颜大怒,决心再次对朝鲜半岛用兵。十一月初九,皇太极命主管兵部事务的贝勒岳托在沈阳召集各旗贵族开会,首次公布即将亲征朝鲜的消息。经过近一个月的准备,十二月初二,攻朝大军集结完毕。
与第一次征讨朝鲜相比,皇太极这次对朝鲜用兵的阵容更为豪华,领兵者除了参加过第一次征朝的贝勒岳托、杜度外,还有皇太极的长子肃亲王豪格,皇太极异母弟睿亲王多尔滚、豫亲王多铎等异军突起的新秀。
为彻底征服朝鲜,逼迫朝鲜王廷断绝与明朝的联系,以解日后伐明之忧。征朝的清军不仅有7万多满洲八旗兵,还包括新设未久的3万蒙古八旗兵、2万汉军八旗兵,总兵力达到12万人。清廷这次可谓是倾巢而出。
面对来势汹汹的清军,朝鲜王李倧只是在战争爆发之前半年,组织人力在京畿道、黄海道、平安道境内险要之地,增修白马等12座山城。同时,令各道增募兵员,教授火绳枪射击技巧,寄希望于在即将爆发的战争中,依靠险地坚城和火器部队,节节抗击清军。
然而,战争并没有按照李倧所希望的方式进行下去。皇太极非常清楚,第一次用兵朝鲜虽然取得了胜利,但由于朝鲜王廷在战争爆发后不久就躲到了江华岛,缺乏水师力量的后金军无法登岛作战,没能达到清算朝鲜王廷的目的。
倘若此次入朝作战沿用阿敏那套逐城争夺的战法,无疑又会留给朝鲜王廷退往别处抵抗周旋的时间,这是皇太极不愿看到的。于是,皇太极决定在朝鲜王廷集结各道勤王兵前,发挥清军机动性强的优势,选取精锐骑兵为先锋,大部队在后跟进,直抵朝鲜国都汉城。
十二月初三,皇太极派遣户部承政马福塔、前锋大臣劳萨等人率精锐骑兵300名,化装成商队直趋汉城,并探明沿途道路。多尔衮、豪格率领满洲三旗、蒙古三旗等数万兵力为左翼军,作为预备队从宽甸堡入长山口集结待命。
十二月初九黎明时分,多铎、岳托等人率数千兵力为右翼军,在镇江渡过鸭绿江。十二月初十,皇太极亲率中路军主力部队渡过鸭绿江,直奔义州而去。
此时义州的府尹,就是数年前率水师配合明军围剿孔有德的那位宁边兵马副使林庆业。清军渡江前,林庆业一面动员军民进入修筑完备的白马山城(今朝鲜平安北道枇岘郡)严阵以待,一面向负责北部防务的朝鲜军都元帅金自点求救。结果,向来妒忌林庆业才干的金自点拒绝出兵增援。
清军向白马山城发起一次并不成功的攻击行动后,立即放弃夺取该城的企图,选择绕城而进。十二月十三日,皇太极亲率的清军主力在渡江后的短短三天内,连续迫使郭山城和定州城的朝鲜守军投降。
另一边,由杜度率领的一支清军横行于皮岛、从云岛、大花岛、铁山一带,威慑东江镇明军,使之不能和朝鲜军配合作战。清军所到之处,依然仿效第一次进攻朝鲜时的旧例,将俘虏的朝鲜男丁剃发充作炮灰。
原本只是伪装成商队负责探路任务的马福塔、劳萨见大部队进展顺利,索性命令部下亮出盔甲兵器,一路向汉城加速前进。
得知清军入境消息后,李倧一面命令亲信申景禛率军出城作防御姿态,一面安排大臣金尚容等率王宫里的贵族家眷逃往江华岛。
诸事交代完毕后,十二月十四日,李宗率领文武大臣离开汉城。就在当天,岳托所部清军攻下平壤,马福塔、劳萨率领的300精骑也抵达汉城北郊,眼看朝鲜君臣就要被清军一网打尽。
值此危急时刻,平日里叫嚣最凶的朝鲜主战派官员,竟无一人提出应对之策。只有主和派代表人物崔鸣吉表示愿意只身进入清军军营,以谈判为名拖延时间。
趁着崔鸣吉凭口舌之利和马福塔论战的工夫,李倧一行人狂奔50里,终于在当夜顶着纷飞的大雪逃入南汉山城。在汉城以北担负阻击任务的申景禛探知消息,也赶紧逃入南汉山城与李倧会合。
南汉山城位于汉城东南方的南汉山山顶,海拔495米的南汉山与京畿道广州、河南以及城南三地的山脊相连,因其地势险峻,早在新罗王朝时期就曾修筑土木结构的要塞。
天启元年,光海君李珲指定南汉山城为朝鲜国都的保障地。李倧上位后,立即组织僧侣和官兵,以石材对这座历史悠久的军事堡垒进行扩建。
南汉山城周长9.05公里,分为内城、外城,设有4个正门及6个暗门,城墙高度在3—7.5米之间,并且还设有专供枪炮使用的射击孔。在险峻地势的加成下,整个城郭周边显得高而险,中间部分则低平易守。
此外,作为国王的战时避难所,南汉山城内还建有行宫、守御将台、粮库、武备库等各种设施,条件看起来很完善,但武备库内存放的火药只有1.8万余斤,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场旷日持久的防守战。
比起武备不足,更为致命的是粮库内囤积的粮秣只有2.3万余石、220余坛酱菜,即使限量供给,也仅可供守城官兵支撑月余。对于城内的朝鲜君臣来说,形势无疑是相当严峻的。
十二月十五日,皇太极率清军主力抵达安州,多铎、岳托率部抵达汉城,而马福塔、劳萨所领300精骑已追至南汉山城下。此时,南汉山城内除避难的朝鲜平民外,尚有守军1.8万余人,其中有相当部分是使用枪炮的热兵器部队。
根据李倧战前的布置,南汉山城东面的望月峰高地由申景禛把守,北城由李曙时把守,西城由李时白把守。作为重点防守地段,南汉山城外城的东、西城墙上,布置了相当数量的炮手、射手,形成一个以城墙为依托,火炮、鸟铳、弓箭三者互补担当火力输出的防御体系。
缺乏攻城器械的清军没有急于进攻南汉山城,多铎率麾下清军大部坐镇汉城,等待与皇太极会师,同时抽调部分士卒渡过汉江配属马福塔统一指挥。马福塔率众在南汉山城外围砍伐木材,在通往山城的各处道路上,构筑栅栏等工事,堵截朝鲜军。
或许是探知城下的清军没有携带攻城器械,南汉山城里的朝鲜王李倧胆子壮了起来,命令麾下各将不断组织兵力主动出击。
面对不断出城挑战的朝鲜军,马福塔并没有硬拼的打算,清军与朝鲜军稍一接触就主动撤退。等朝鲜军撤回城内,清军又继续回到城外构筑围城工事。在接下来近两周时间里,南汉山城外持续上演“敌进我退,敌退我再进”的戏。
实际上,如果李倧能在清军主力部队到达之前,下定决心组织朝鲜守军突围,未尝不能像9年前那样跑到江华岛去。但天不遂人愿,此时正直隆冬,天降大雪,道路难行。
李倧足部冻伤,行动困难,他担心自己离开南汉山城,会在逃往江华岛的路上被清军俘获,于是只能抱着侥幸心理困守城中。
皇太极率清军主力离开安州后,继续南下,沿途以“打草谷”的方式,竭力搜刮补充给养。十二月十九日,皇太极与多铎部会师于汉城,清军大部队陆续南下抵达南汉山城外围。
十二月二十九日,皇太极本人率卫队渡过汉江,驻扎于南汉山城西,亲自指挥围城。至此,南汉山城彻底成为一座孤城。
眼看南汉山城里的朝鲜王廷即将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皇太极却并不急着发动强攻,他一面命令在国内待命的多尔衮率部进入朝鲜,一面敦促杜度,加紧起运攻城器械赶赴南汉山城。
城内军民极为惊慌,只有李倧还在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赶在十二月二十日就派人携带敕书,命令各道统兵将领勤王。接到国王亲笔敕书的朝鲜各道驻军将领,绝大多数都表现出了为国效命的积极性。皇太极此次征讨朝鲜的主要战斗,就是和这些驰援南汉山城的朝鲜军进行的。
在朝鲜各道勤王之师中,以庆尚道左兵马使许完、右兵马使闵栐率领的军队声势最为浩大。崇祯十年(清崇德二年,公元1637年)正月,许完、闵栐二将率领号称4万人的庆尚道勤王军杀到南汉山城东南方向的双岭,在岭下摆出左、右两阵,与双岭上的清军对峙。
正月初三,清军向岭下的朝鲜军发动进攻。33名充当前锋的清军重装步兵手持木盾,率先对左阵朝鲜军发起冲锋,朝鲜军的火器部队连忙向步步逼近的清军士兵射击。
事实证明,在火绳枪射出的弹丸面前,厚度有限的木盾仅能提供些许心理安慰,冲锋在前的若干名清军中弹后应声而倒。就在这支清军前锋部队畏惧枪弹而不敢前进之时,意外发生了。
朝鲜当时将各道火绳枪手分为上、中、下三等,其中训练有素、表现突出的上等火绳枪手充任兵马使等各级将官的护卫,可以领取较多的弹药;中、下等火绳枪手不仅要战斗在第一线,所配给的弹药量也较少,每人只能分得二两火药及若干弹丸。
这无疑是朝鲜在“壬辰倭乱”后国力衰退,无法为部队提供足够武器装备的国情下做出的无奈之举。而在此刻的双岭前线,这条硬性规定将让朝鲜军付出惨重的代价。
左阵朝鲜军火绳枪手很快就打光了配发的二两火药,一些领队的朝鲜基层军官大声向自己的上级呼喊:速速增调上等火绳枪手和火药支援第一线!
这些长期生活在朝鲜半岛南方的官兵显然不了解他们的敌人,清军中有相当多的士兵通晓朝鲜语,在这支清军前锋部队中,就有人听懂了朝鲜军官说的话,于是原本进退不定的清军前锋部队高举兵刃呐喊着冲向朝鲜军,清军后续步骑也奋勇跟进。
进入短兵相接的白刃战后,左阵朝鲜军很快被击溃,清军挟得胜之威继续进攻右阵的朝鲜军。在目睹左阵兵败如山倒的场面后,右阵朝鲜军的一些士兵开始变得紧张惊惧,一名朝鲜士兵在退入阵后领取火药时,竟然将燃烧的火绳落入火药袋内,负责分发火药的两名朝鲜军官被迅速窜起的大火烧死。
这起突发事故在右阵朝鲜军中引发了骚乱,清军趁势出动骑兵将右阵朝鲜军击溃,统兵将领许完、闵栐均死于乱军之中。
庆尚道勤王军被清军击败于双岭后不久,全罗道兵马使金俊龙麾下兵员不详的勤王军也赶到了南汉山城附近。正月初七,金俊龙部挺进到南汉山城西南方向的光交山,这里距离南汉山城的路程是如此之近,以至于在整个战线上形成了一个突出部。
倘若其余各道的朝鲜勤王军也集结到此,南汉山城内的朝鲜守军再突围而出,战局的发展方向将难以预料。于是,皇太极迅速调遣豫亲王多铎、超品公杨古利率军前往光交山迎击金俊龙部朝鲜军。
金俊龙采取纵向布阵的方式,依据山势走向,将所部官兵分成山脚、山顶两阵。炮手、射手在山脚堵击清军,金俊龙自己则率领手持冷兵器的近战部队列阵于山顶。
占据了光交山地利的金俊龙部,面对山下冲上来的清军,是否能发挥纵向布阵的优势克敌制胜呢?
非常不巧的是,正月初七那一天,天气严寒,南汉山城地区雪花飘飞,天色阴晦至极。在视线范围受到极大限制的情况下,扎营于山脚的朝鲜军根本难以辨明清军士兵的身影,在山顶督战的金俊龙一时也举棋不定。
就在战场上的双方都受困于天时不利之际,性情狂躁的多铎索性亲自率领部分清军骑兵仰攻光交山,误打误撞地冲入了朝鲜军的阵线。
山脚的朝鲜军在什么都看不清楚的情况下,骤然遭到清军的猛烈攻击,登时陷入大乱。山项上的金俊龙慌忙组织部队下山支援,但清军骑兵已经追击朝鲜败兵上了光交山顶,金俊龙部大败。
自以为大局已定的多铎,命令部下吹响号角,招呼在山下压阵的皇太极姐夫杨古利上山督战。时年65岁的杨古利率队上光交山时,恰巧被一位与部队失散躲在乱石背后的朝鲜火绳枪手看见。
这名朝鲜士兵缓缓将手里那杆尚未熄灭火绳的火绳枪瞄准骑在马上的杨古利。一声枪响过后,倒霉的杨古利从马上栽了下来,不久伤重而亡。
根据《八旅通志初集》记载,清军第二次征讨朝鲜期间,各级将官战死12人,其中明确被火绳枪射杀的有护军参领席尔图、前锋参领吴纳海等4人,在这批阵亡将佐名单里,被授予超品公爵位的杨古利身份最为尊贵。
在清军围攻南汉山城期间,由于朝鲜王李倧的疏忽,这些来自八道的各路勤王军缺乏统一指挥,各自为战。结果被以逸待劳的清军各个击破,胜利的天平毫无悬念地倾向了清军这一边。
终于,负责辎重运输任务的杜度,在人力不足的情况下,率部一路抓捕朝鲜人充当运输火炮等攻城器械的苦力,克服因连日大雪天气造成的道路阻塞,在杨古利伤重而死的同一天赶到南汉山城。
另一边,多尔衮、豪格接到皇太极的旨意后,连忙统率清军左翼军渡鸭绿江进入朝鲜境内,在昌州、安州、黄州、宁边先后击破试图勤王的朝鲜军1.7万余人。正月初十,清军左翼军抵达南汉山城与主力部队会师。
清军在致力于打击朝鲜各道勤王援军的同时,并没有对南汉山城的朝鲜守军置之不理。尽管朝鲜军不时以火炮射击清军,但南汉山城东面的制高点望月峰还是很快落入了清军之手。
汉军八旗的士兵们奉命将火炮抬上望月峰,调整炮口对准南汉山城的方向。此外,望月峰下的清军营地里,更多的火炮在炮手的操作下也瞄向南汉山城。
崇祯六年,明将孔有德率部渡海归降后金,不仅带去了12门红夷大炮和8门发熕炮,还带去了一批初步接受过西洋炮术训练的官兵,后金炮术水平由此获得了很大提升。
据不完全统计,至崇祯十年左右,清军通过缴获明军、自行仿造等途径,已拥有红夷、发煩等大型火炮47门,炮兵力量颇具规模。
面对清军大炮的威胁,李倧的态度开始软化,正月十三日,他派遣崔鸣吉出城议和,遭到清方的拒绝。皇太极要的是朝鲜王亲自出城,无条件投降。
为了彻底摧毁南汉山城里朝鲜君臣的抵抗意志,让李倧下定决心出城投降,正月十九日,皇太极命多尔衮率军渡海攻打江华岛。正月二十三日,多尔衮占领江华岛,俘获朝鲜王妃、两位王子以及200余位宗室、大臣家属。
与此同时,南汉山城东面的望月峰上,清军汉军八旗兵以火炮居高临下地轰击南汉山城,持续整整三日。隆隆炮声中,一颗颗呼啸着落下的炮弹,或是砸在城墙上,或是飞进城内砸穿屋顶,朝鲜军的火炮完全无法反击。
更为要命的是,到正月二十四日,南汉山城内本就紧缺的粮秣、药品几乎已经耗尽。正月二十六日,南汉山城内坚守40多天的朝鲜军,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城内士卒开始哗变。
二十六日当夜,朝鲜王李倧紧急召集大臣会晤,一向在朝堂上唇枪舌剑的主战派和主和派大臣们,此刻个个默不作声。
正月二十八日,平安道的勤王之师在金化被清军击败的消息,成为压垮朝鲜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朝鲜王廷已经别无选择了。
正月三十日,望月峰上书写着“招降”二字的巨幅白旗,在凛冽寒风中猎猎作响。汉江南岸三田渡(隶属韩国首尔松坡区)的清军营地里,汉军八旗的兵丁们把覆盖在“天佑神威大将军”炮管上的炮衣掀去,在炮手们的操作下,一根根粗硕的炮口缓缓扬起,瞄向南汉山城的低矮城墙。
前一天,英俄尔岱奉皇太极之命再次进入南汉山城,向朝鲜王传达了皇太极下达的最后通牒。朝鲜王李倧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屈服了。
清军士兵早已奉命驱赶俘虏的朝鲜人在三田渡紧急修筑了一个大大的受降坛,等着朝鲜王来降。受降坛周围,奉调而来的八旗步骑军列阵整队。三田渡静谧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骇人的杀机。
就在清军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这场随时会演变成攻城行动的受降仪式时,紧闭的南汉山城北门打开了。一队身着便服的朝鲜人自城中鱼贯而出,在城内上万衣衫褴褛的朝鲜人撕心裂肺的哭号声中缓缓而行。蓝衣白马的朝鲜王李倧满面风霜,灰头土脸地走在这支50多人的队伍前面。
不多时,距离三田渡已近,李倧缓缓下马,迎着清军的炮口蹒跚而行。在清军士兵们凶悍的目光下,李倧一步一步走到受降坛,向皇太极行三拜九叩大礼,上缴明朝颁发的国王诰命和金印。
李倧颤抖着向皇太极表示,朝鲜愿意无条件接受清朝单方面提出的停战条件,并送朝鲜王的两个儿子(王世子李溰、次子李湨)到沈阳做人质。这场历史性的会面正式确立了清和朝鲜之间的宗藩关系。在明、清两大强权之间摇摆多年的朝鲜,最终倒向了清方。
曾经向朝鲜人“称臣纳贡”的猛哥帖木儿或许不会想到,建州女真和李氏朝鲜持续数百年的恩怨纠葛,终于在李倧向皇太极跪拜的这一刻有了结果。
三田渡受降仪式结束后不久,皇太极率军北归。被掳去同行的,除了朝鲜王子李溰、李湨、李濬以及朝鲜官员洪翼汉等人外,还有各阶层的数十万男女。
班师途中,皇太极并没有忘记要铲除皮岛这颗时刻威胁清东部边境的定时炸弹。崇祯十年二月,清廷开始策划攻取皮岛的军事行动。朝鲜王廷为了向皇太极这个新主子献上投名状,派出400鸟枪手为清军打头阵。
四月初八,清军与朝鲜军登陆皮岛,朝鲜官兵丝毫不念明朝壬辰抗日的恩情,以极其暴虐的手段对待皮岛上的明朝军民:“杀掠汉人有甚于虏贼。”凄风苦雨中,明朝在辽东沿海地区孤悬敌后十余年的最后一块飞地,就此失守。
消除了侧翼来自朝鲜半岛方向的威胁后,清朝得以专注地攻略大明。崇祯十七年(清顺治元年,公元1614年),清军趁明朝内乱之际直驱山海关,就此踏上了问鼎中原的征途,成百上千的朝鲜鸟枪兵也被清朝征召到与明军厮杀的战场上……。
今天的三田渡依然矗立着一块碑,碑座下朝鲜王李倧向皇太极跪拜的浮雕早已被铲去,只剩下镌刻在石碑上的斑驳文字,平静地向世人诉说着李氏朝鲜这段无法被抹去的屈辱历史。韩国专门就这段历史拍了电影《南汉山城》于2017年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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