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不凡的时代,都有自己真诚而伟大的观察与思考者。在波诡云谲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无数人流离失所,四散逃亡,奥地利作家赫尔曼·布洛赫便身处其中。作为20世纪最为重要的德语作家之一,他在流亡生活中未曾放弃过对于人类命运和文化价值的思考,写出的代表作《维吉尔之死》成为一部足以媲美《尤利西斯》的现代经典。
这部出版于1945年的巨著,在过去的八十年里为无数中文读者所期待,甚至被列为“期待译成中文的十部小说”之一,今天终于迎来首个简体中文译本。这一由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梁锡江与青年译者钟皓楠共同翻译的版本,填补了外国文学翻译的空白,具有重要的文学和出版意义。为纪念该书简体中文译本的出版,译林出版社近日在上海朵云书院举办了该书的发布与阅读分享活动。
名列中欧文学四杰的“非典型作家”
赫尔曼·布洛赫是奥地利文学的代表人物,与卡夫卡、穆齐尔、贡布罗维奇并肩,被称为中欧文学四杰。米兰·昆德拉认为,布洛赫在文学上有自己独特而重要的贡献,甚至可以说,他通过自己的创作和探索,“为小说的形式开辟了一条新路”。乔治·斯坦纳直言,“布洛赫是乔伊斯之后欧洲文学所诞生的最伟大的小说家”;汉娜·阿伦特更是将布洛赫归入20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的行列。
布洛赫的一生充满曲折。1886年,他出生于维也纳一个成功商人家庭,自小是作为父亲的接班人来培养的,接受的更多是跟家庭产业相关的教育。不过他对哲学和自然科学的浓厚兴趣让他的心思与精力日益从家庭产业上转移开来,甚至在三十九岁“高龄”进入维也纳大学,以学生身份系统学习哲学、数学和物理学。随着学习的深入,他发现哲学的实证主义化已经无法面对和解释趋于复杂化的现实和走向崩溃的价值体系。在此情势下,诗,或者说文学,进入他的视野,成为他思考和处理价值和世界观有序化、统一化的方式。
在做出文学转向后,布洛赫陆续呈现在世人面前的作品有《梦游人》《未知量》《维吉尔之死》《无罪者》《着魔》等,尤以《梦游人》《维吉尔之死》著名。1938年,受战争影响,他选择流亡美国,其间也一直没有放弃文学创作,《维吉尔之死》正是他流亡生活的最高成就。1950年,布洛赫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很遗憾,次年,他因心脏病在美国去世。
命途多舛、地位崇高的欧洲现代文学经典
《维吉尔之死》缘起于这样一个传说:古罗马最伟大的诗人、被誉为“西方之父”的维吉尔耗时十一年,完成了史诗《埃涅阿斯纪》的初稿,然而在临终之时,他做出一个惊人决定——焚毁这部史诗。该传说之所以引起布洛赫的兴趣,在于它透露出,两千年前,维吉尔可能就已经在“那个时代的整个历史的和形而上的内容”影响下对文学的前景进行思考了,这与布洛赫自己的处境颇有相通之处。
随着希特勒的上台,纳粹主义的盛行让身处德语文化圈的布洛赫感受到生存与思想的空间日渐受到压缩。1937年春,他开始了《维吉尔之死》的创作,然而,次年3月德国吞并奥地利以及随后他本人的被捕入狱,带来了无限逼近的死亡体验,这也成为小说中着重反映的一面。不久,他侥幸获释,但死亡威胁仍在,他只好在乔伊斯等人帮助下,经由英国流亡美国。抵美之后,他坚持《维吉尔之死》的创作。1945年,在纳粹德国投降次月,经过前后八年里五易其稿,这部命途多舛的小说终于在纽约以德语和英语两种语言出版。可以说,这是一部与二战并进的作品。
《维吉尔之死》出版后,好评如潮。托马斯·曼认为这部作品“在文学史上占据着重要地位,并代表着文学史的发展”;斯蒂芬·茨威格评价道,“《维吉尔之死》是我们这个时代用德语以及所有其他语言写就的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苏珊·桑塔格认为《维吉尔之死》是一部“伟大的、显示出耐心的长篇小说”,“并贯穿在一种巨大的思考力之中”。哈罗德·布鲁姆将其列为代表西方文学成就的经典,而在法国《读书》杂志根据读者和专家意见评选出的“理想藏书”书单里,《维吉尔之死》名列德语文学书目第一。
对人类共同命运与文学价值所在的无尽探索
《维吉尔之死》围绕维吉尔人生最后一天的所思所为展开,故事并不复杂,但内容极为深刻。全书共分四章,以古希腊哲学里的水、火、土、以太四种元素为标题。维吉尔在临终时随奥古斯都的舰队返回意大利,面对“人性的丑恶与人世的苦难”,他心生茫然,手足无措。夜间,静待死亡降临的维吉尔在三个酒醉之人的咒骂和狂笑中对自我的审美追求产生怀疑:文学无力于现实苦难的救助和改变。绝望之中,他决定焚毁《埃涅阿斯纪》。然而,在与奥古斯都交谈之后,维吉尔感受到世间仍然存在爱,以及由此做出实际行动、为世界带来少许改变的可能,因此转而为奥古斯都也为世界留下这部史诗,并获得了释放奴隶的许可,借此也使自己走向救赎之路。最终,在精神世界中经历神性创造之旅的维吉尔实现了真正的超越,达到了重生。
作为一位具有深厚哲学修养的作家,布洛赫在文学中蕴含了浓重的哲思。就布洛赫的思想理念来看,自文艺复兴以降,人类赖以存在的价值体系逐渐失去统一和平衡,各种细分价值系统独立运行,相互之间不免产生隔阂与对抗,最终导致更大规模的冲突,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就是明证。在这样一个过去已经不再而未来尚未到来的过渡时代,人类如何在迷茫中寻得出路,重建一种物质与精神双重层面上的和谐生存方式,以及在这一过程中,文学可以发挥何种作用,正是布洛赫借助《维吉尔之死》所作的时代思考。
恣肆奔涌的意识洪流,期待已久的简体中文译本
《维吉尔之死》的创作,受到詹姆斯·乔伊斯的影响颇多,特别是《芬尼根的守灵夜》。在小说中,以第三人称形式出现的维吉尔的思想意识的流动是极为突出的特点,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把诗人生命临近终点的过程中那种自由的精神漫游表现得极为酣畅。
作为国内最早研究布洛赫的学者之一,梁锡江教授翻译《维吉尔之死》始于二十年前,后来他与青年译者钟皓楠通力合作,攻坚克难,反复打磨文字,共同完成了这部巨著的翻译工作,填补了外国文学翻译的空白。
分享会上,该书两位译者梁锡江和钟皓楠,与作家赵松、学者李双志,共同探讨这部巨著的深邃内涵。无论是横向相较于同时代其他作家的作品,还是纵向相较于布洛赫的其他作品,《维吉尔之死》都有其独特之处。赵松觉得布洛赫为维吉尔和他的人生命运量身定制了一种文体,在维吉尔临终前十几个小时的时段里高密度地去打开诗人的内心世界,突破时间和空间的界限,让一切回归原点。梁锡江认为,这部作品有多个叙述层次,借维吉尔对外界的不同种类的感知与丰富的心理活动,将诗人临终前的存在状态表现得极为细致。钟皓楠结合自己的翻译体会,认为四种元素呈现的不仅是诗人的精神世界,也是他临死之前的身体状态,是要让读者直接感受到维吉尔精神乃至肉体层面所受到的折磨。在李双志看来,四大元素的运用极为巧妙,与叙述的展开形成对应,例如以太元素对应的归乡,有着丰富的内涵,既是维吉尔归返自己的乡村故乡,也是回到一个纯真状态和自然秩序。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陈曦
(出版社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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