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阆中
桑爱梅
急匆匆从案牍中抽身赶赴南充参加年会。落地重庆,接到川味浓郁的接站电话:“您换乘高铁或大巴,我们阆中站等您。”阆中?那个与丽江、平遥、徽州并称的历史文化名城吗?久涩滞缓的心,一下子欢欣又忐忑。
阆中古城(图源:文旅阆中)
从没想过,与这座被奉为“文都”的川北古城,会这样惊喜交集。我屏息敛眉,怀着朝圣之心迈入这座城郭,似乎一步穿越两千多年的氤氲岁月。“春节之城、要塞之城、状元之城、将军之城……”朝代更迭中的刀光剑影,兵家津要的一夫当关,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之艰,文脉传承的万世绵延,山水烟雨的自然之妙,人间烟火的宁静祥和……在这里,无痕地奇妙融合。
下榻的地方,叫作“落下闳酒店”。落下闳者,时奉“春节老人”。春节文化,其发源地竟然是阆中。古时帝王继位,常自制历法,将登基之日当作新年肇始,元日便成了一个“变日”。如商代的“年”是十二月初一,周代的“年”是十一月初一,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又以孟冬为正月,以十月初一为元日……于是四季混乱,农事失序,导致灾祸频仍。汉武帝时,阆中人落下闳,创制了《太初历》,确立以每年的正月初一为岁首,到冬季十二月底为岁末,使政治年度与自然的节律统一起来,沿承至今。当汉武帝要给落下闳加官晋爵时,他却坚辞不受归隐故里,将独步天下的天文历算悉数传授给此道后生。两千多年来,落下闳的《太初历》深深影响着中国和世界。2004年,经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小天体提名委员会批准,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将一国际永久小行星命名为“落下闳星”。阆中获“中国春节文化之乡”称号。无论如何归隐,福惠于世者,世人自万世相惜。
阆中,这方地理上的偏远之地,却文风鼎盛,尚文好学。在科举年代,这方小城,出过116名进士,402名举人,4名状元。目前仍保存完好的川北道贡院,充分体现了这方水土对文脉的敬崇,是中国现存的四大贡院遗址之一。
贡院(图源:文旅阆中)
“天命靡常,惟德是辅”。古代的政德,在川北道署的文化内涵中有充分的体现。这是全国现存两处道台衙门之一,比建于光绪年间管理边防事务的哈尔滨道台渊源更早,管辖更宽。无比惊喜的是,在这里,我遇见了寿光老乡:李鋐。他嘉庆元年(1796年)以卓异擢川北兵备道,后历任广西布政使、护理广西巡抚,年老授顺天府尹,晚年辞官。他的清誉能耐,使我这个200多年后的乡人颇感荣耀,敬之膜之。
川北道署(图源:文旅阆中)
而与川北道署、贡院近在咫尺的桓侯庙,更让我久伫庙前思旧事。陈寿的父亲专为供其读书而建“万卷楼”,使其历时十余年写成《三国志》。罗贯中又使三国文化成为国人融入血脉深处的文化基因。那个“当阳桥头一声吼,喝断桥梁水倒流”的文学人物张飞,因在阆中镇守七年,保境安民,百姓自发建造了张飞冢,并塑起国内唯一一座文身帝王像。可爱的是,百姓们怕忠义的张飞面对大哥尴尬,就在帝王金身塑像上又让他手持笏板。“虎臣良牧”,短短7年的时光,在一方百姓心中成为一方守护之神。在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南津关渡,面对滔滔而下的嘉陵江水,我想,昔日的金戈铁马换来今日的灯火辉煌,百姓怎样夸赞都是可以理解的。清雍正《四川通志》评价说:“蜀汉张飞以车骑将军守阆中,有保障功。”文学人物与历史人物,如此奇妙地碰撞。人以文传,文以人传,于是有了不朽之笔不朽之人。
汉桓侯祠(图源:文旅阆中)
阆中的文武之气,就是这样的纵横交错,刚柔并济。
亦难怪,杜甫、李商隐、颜真卿、吴道子、元稹、吕洞宾、欧阳修、陆游、张之洞等大家,都曾在阆中这个并不大的地方留下灼灼闪亮的图文。诗圣杜甫不吝把他笔下为数不多寥寥所稀的赞美,无限洋溢地给了阆中:
嘉陵江色何所似?石黛碧玉相因依。
正怜日破浪花出,更复春从沙际归。
巴童荡桨欹侧过,水鸡衔鱼来去飞。
阆中胜事可肠断,阆州城南天下稀!
中国文脉的根与魂如何栖息绵延?在阆中,在每一块砖瓦每一缕风中,或许能找到答案。
来源:《四川日报》2024年11月15日第12版
作者:桑爱梅
配图 :方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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