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9日为徐志摩遇难93周年纪念日，谨以此文怀念诗人。
《爱眉小扎》是徐志摩、陆小曼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相爱相许所写下的一组日记和书信。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书名有的作“札”有的作“扎”，心中不免产生疑窦。
先说此书的缘起。陈子善先生《你是人间四月天——关于 <爱眉小扎> 及其他》（收入中华书局《钩沉新月——发现梁实秋及其他》）一文考证：
《爱眉小扎》在徐志摩生前并未出版，到了1933年1月，为纪念诗人四十岁冥诞，上海良友图书出版公司推出《爱眉小扎》真迹手写本，后又推出铅排本。
陈先生这里说的一九三三年不确。徐志摩诞生于一八九七年，按传统习惯，四十冥诞应为一九三六年。赵家璧在《徐志摩和 <志摩全集> ——纪念诗人逝世五十年》一文中就记为一九三六年：
一九三六年一月，陆小曼先把它（涛按：指《爱眉小扎》手稿）交给我，于是我们先按诗人手迹本影印了一百部，然后把它编入《良友文学丛书》中，由于字数不足，小曼把同一时期自己写的一部日记也拿出来了，还有志摩写给小曼的十一封信。
再谈版本。据陈子善先生所见，《爱眉小扎》在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前，约有四种版本，即真迹手写本（线装）、良友文学丛书本（精装）、良友桂林本、晨光文学丛书增补本。这些版本历经时间的淘洗早已寥若晨星。陈先生在《你是人间四月天——关于 <爱眉小扎> 及其他》一文中对“爱眉小札”进行了绳愆纠谬，指出：铅排本书名是《爱眉小扎》而非《爱眉小札》。陈先生认为：“爱眉小扎”是指一束关于徐志摩与陆小曼恋情的日记和书信，此“扎”非“书札”之“札”，这从《爱眉小扎》“真迹手写本”数行徐志摩亲笔所书书名和《爱眉小扎》初版铅排本均可清楚地辨认。遗憾的是，长期以来，“爱眉小扎”错排成“爱眉小札”，以讹传讹。（见《钩沉新月》85页）。记得龚明德先生也曾撰文，认为“徐志摩《爱眉小札》的札，细细观看手迹，也可认作扎，如此，就能把小扎理解为一小叠未寄邮的信札。
《爱眉小扎》在徐志摩生前未曾出版，但却写下了“爱眉小札”或“爱眉小扎” 署名“心手”。可以猜想只是为了便于保存原稿，在装订时所书，这也就不难理解落款为何不书“志摩”而是“心手”。
从陈先生的著作及《眉轩香影陆小曼（增订本）》（柴草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8月二版一印）所附书影中可看出，手书真迹本采用由徐志摩亲笔题写的书名，是“扎”字还是“札”字？徐所书系行书，点画不到位，有些随意，加之提手旁与木字旁在行书书写习惯已不如楷书易于辨识，所以不好妄下断语。这是“扎”“札”难辨的一个原因。我为此求教几位懂书法的朋友，他们一致认为是“札”而非“扎”字，并举出一些法书字例。考虑到当时所收多为书信，故徐手书应系“札”字。那么后来为何多作《爱眉小札》呢？
我先后查阅了几种辞书。《汉字古今形义大字典》（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一版一印）扎字条：扎，zhā，扎、札、紥、紮原是不同的字，同音从简，假借统作扎。又音zā，即紥，从系（线，绳索），引申义：捆绑；卷；挽；量词，用于某些捆绑的东西。这是说扎与札原本异体，各有其意，今可通用。
《辞源》（修订本，商务印书馆1987年8月）：扎读zā音时有捆紥意。
《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商务印书馆1996年12月）：扎音zā时，有捆，束意；又作量词，用于捆起来的东西。
《王力古汉语字典》（中华书局2015年4月《王力全集》第二十五卷）：扎字音zā时，作捆紥意。
《袖珍字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4年1月）：扎音zhá，通札。音zā时，指捆，束。又作量词，如：一扎线。
《汉语大字典（缩印本）》（四川辞书出版社、湖北辞书出版社1997年11月）所作注音、释义与上述辞书无大异。
另据三联书店香港分店一九八〇年《简化字检字表》：紥、紮皆简化为扎；劄、剳皆简化为札。
《通用汉字规范表》附件1《规范字与繁体字、异体字对照表》（商务印书馆《常用语言文字规范手册》2016年1月）中，规范字是扎，紥、紮为异体字。
中国出版者协会校对研究委员会一九九八年九月二十八日发布、二〇〇五年六月修订的《图书编校差错认定细则》，将书札的“札”列为正确，而“扎”为别字。
近些年出版的多种有关徐志摩、陆小曼的传记和《爱眉小扎》多做《爱眉小札》，韩石山先生《徐志摩传》中也作《爱眉小札》。这些是不是受此《细则》影响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蠡测，扎字系多音字，札又有书信意。后人多以札、扎相通，且《爱眉小扎》又多收书信，故口耳相传以《爱眉小札》为是。这也是陈先生所感慨的“长期以来”“以讹传讹”的又一个诱因。
据我所见，上海书店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影印本《爱眉小扎》（中国现代文学史参考资料丛书）、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八八年一月排印本《爱眉小扎》（中国现代文学作品原本选印丛书）均作“扎”，且人文版在版权页“爱眉小扎”书名下方缀有汉语拼音“Aimei XiaoZa”，未标声调。上海书店影印本、人文社排印本均依照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一九三六年七月再版本印出，保存了原貌。看《眉轩香影陆小曼（增订本）》所附良友版书影，书名是作《爱眉小扎》的。
可否这样猜想：因为良友版《爱眉小扎》除收录《爱眉小扎》、陆小曼《爱眉小扎序》、《志摩书信》、《小曼日记》，又加入《志摩日记》《志摩日记小曼序》、《西湖记》、《眉轩琐语》），故良友出书时改“札”为“扎”，也是为了使书信、日记等捆在一起成为一束“爱的本身最完美的体现”？（陈子善语）。但这还是缺乏足够证据，当年出版《爱眉小扎》的赵家璧先生对此有无说法，尚未看到相关资料。
众所周知，扎字系多音字，在读zā音、作“束”“捆”义时，与札字音、义均有不同。我以为还是应据良友文学丛书初版本及陈子善先生的考订，印行此书时还是恢复其与内容相谐的原版旧貌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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