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的短篇小说是兼具文学性和观赏性的,无论是情节的铺展还是社会环境的渲染,都值得所有想要从事文学创作的人一再品读的,诚如余华老师所说的,苏童的短篇篇篇都是经典,他甚至还推荐给自己的学生去读《西瓜船》,去学习什么叫烘云托月的写作手法。

西瓜船》是2002年刊载在《收获》第一期里的一篇故事,延续了苏童一贯的叙事风格:在旧时代的废墟上,唱响生命的悲歌。

当然,这一次的创作背景选择在了城市的香椿树街上。

城乡矛盾的冲突无非就是旧思想和新时代的碰撞,当城市乘着新时代的列车飞驰而过,乡村还停留在旧时代的桎梏中步履维艰,他们贫困,他们无知,他们手握生活的智慧,却成为新时代的文盲。这种认知偏差也成了城乡矛盾的主要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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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妻妾成群》里颂莲在自我拉扯中走向疯癫,那位佝偻着身躯的可怜妇人,在这种城乡的偏差中,顺着河流缓缓地走向她的“慈悲”,而这种慈悲却无处不透着强迫似的的悲凉。

生活不是戏剧,却有时候比戏剧更荒诞。

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夏日,满载着清凉解暑西瓜的船只摇摇晃晃的停靠在岸边,来来往往的行人选一个清闲的黄昏,带上尼龙网兜到铁心桥去买西瓜。这些来自松坑的“乡下人”,穿得比街上的行人多,却显得衣衫不整,在香椿街有所图谋的热情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精明的防患于未然的光。

居住在城市里的人享受着松坑乡下人从泥土里生长出的朴实,却又用自己的精明与算计排斥着乡下人身上的土气。

平时连挑拣砍价都格外认真的陈素珍在这西瓜售卖季接近尾声时,买到了一个白瓤瓜。

而这个白瓤的瓜,惊扰了所有人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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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素珍平日里一向是照顾那个不声响的福三的生意,这一天突然就转头买了张老头的瓜。到家里发现这个瓜是白瓤瓜,这让陈素珍十分厌恶。

松坑来的西瓜是允许换的,一个白瓤瓜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陈素珍偏偏要计较这一趟回去换瓜的时间成本,想着顺路多干一些事,总不至于白跑。于是,她拿着布料,又揣着酒瓶子,到最后无处放西瓜。她便只好挖了一勺白瓤的瓜放在黄油纸里包着,勉强算作换瓜的证据。

卖给她白瓤瓜的张老头连带着船一起消失在岸边,只剩下福三在自己的船上啃着红壤的西瓜,吃了个酣畅淋漓。红与白的刺激让陈素珍脑中蹦出了念头,她不愿意咽下这个哑巴亏,便决定来一招张冠李戴。她又吃不准这个不善言语的福三是个憨厚的人,还是个精明的人,便决定铤而走险到船上试试。

她劈头盖脸的将福三臭骂一顿,并企图用油纸包的一块白瓤瞒天过海,让福三给她换个好瓜过来。本就空口无凭的事,福三了然的笑了笑,说:“没见过你这么精明过头的人,拿一块瓜瓤来换瓜。”被戳破的陈素珍有些挂不住,便嚷嚷着买了这么多年,有个证据就得了。

或许是陈素珍的态度激怒了福三,又或者是久受城里人算计,福三丝毫不给陈素珍面子道:“你这个女人把乡下人都当傻子了。你们街上人多,人再多也记得住,你今年在哪条船上买的瓜?以为我不记得?换就换了,你还拿个纸包来换瓜,亏你想得出来,天下的便宜都让你占了!”

陈素珍万万没想到福三如此清醒,没有占到便宜还惹了一身不痛快的陈素珍便恼羞成怒,临走前趾高气扬的讥讽福三:“你们乡下人呀,总要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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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素珍的态度也代表了一部分城市人对乡下人的偏见。这部分“城市人”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面对本该平等的城乡关系,却表现出一副颐指气使的高傲来。

城与乡的对峙是一个亘古的话题,是愚昧和文明的冲突,是隐忍和跋扈的对立。陈素珍换瓜失败是全文中城乡的第一次激烈碰撞,而让人想不到的是,陈素珍那个被溺爱出暴戾的,仅仅17岁的儿子寿来用一把刀将福三捅了。

福三死了。

城乡对抗迎来了最惨烈的高潮。

松坑十几名还卷着泥裤腿的农民来到香椿树街上,众人扛着锄头和工具冲到寿来家讨个说法。在这群未启蒙的男男女女心中,一命抵一命是天大的道理,怎么会因为寿来不到17岁就免了死刑。

他们不懂法,只能将这一切归罪于城市。他们认为城里人太欺负人,一个乡下人的命在城里人眼里就值一个瓜钱,进而将这积怨了许久的城与乡的怒气都转嫁到了陈素珍一家。

当他们看到陈素珍躺在软床上,床头还放着乡下人不常见的饼干时,原本不知如何下手的他们,突然就来了报复的灵感。他们将床和屋内的现代化家具连带饼干一起打碎。一边是陈素珍的优越生活,一面是福三哭瞎眼的老娘,城乡矛盾根源浮出水面,文化与文明的普及,付出与收获的不对等,贫富差距的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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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船上鲜血时刻提醒着香椿树街的人们,这个城欠了松坑一条命。可这并不足以改变他们对松坑人,或者说对乡下人的鄙夷。

福三瞎了眼的老娘孤身来到香椿树街,她要寻找儿子的西瓜船,那是乡下人的生存之本。她一路见了许多人,硬生生从悲痛中挤出讨好的笑,并通过强颜欢笑换来了香椿树街人半赎罪式的帮助。

她在极度的悲伤中提醒自己,不能哭,一哭头就疼,头疼就没力气摇船。于是,她硬生生用手拍着喉咙,将哽咽拍了回去。福三娘的隐忍比嚎啕大哭更震撼,这种在城市面前的怯懦,并不是她出自本心的慈悲。

因为上一次气势汹汹来讨个说法的人,都得到了“教训”,并被训斥再踏入香椿树街就要赔钱受惩罚。这才有了福三娘的孤身寻船。

儿子福三因为一个瓜丧命,却没有得到以命抵命的结局,福三娘也认为在城里,乡下人的命就抵得过一个瓜。

她讨好每一个城里人只为了寻那艘借来的西瓜船,她伸手要握住安平却被嫌恶的躲开,她乡下人的身份也成了孩童讥讽安平的话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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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三的母亲最后为何选择了宽容?

当松坑人带着道德优势踏上岸,却被疾言厉色的遣返,这群乡下人用一条人命换来对城市的偏差“认知”,促使福三娘无可奈何的选择原谅。

她孤身摇着船向她的松坑划去,那背影的孤寂,是乡下愚昧对城市文明未知的惶恐。

当文明不在同一条基准线上,乡下人的道理就成了胡搅蛮缠,城市的法度就成了精明狡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