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放战争中,解放军的部队之所以越打越多,除了广大人民群众踊跃参军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从国民党军队那里转化了很多过来。当时我军对待战俘有一个大的处理原则,那就是削弱国民党军队,增加解放军之补充。具体做法就是“一切精壮士兵,均加争取,补充我之部队”。
当然,除了吸收战俘外,还有不少国军将领对蒋介石发动内战深恶痛绝,响应“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号召,火线反正,为国家避免了不必要的损失。其中,本为滇军“杂牌”的六十军军长曾泽生战场起义、率部退出阵地,为顺利解放长春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作为降将的曾泽生不仅没有受到冷落和排挤,反而在之后的抗美援朝战争中被委以重任。1951年,在率部打完汉江五十昼夜阻击战后,曾泽生积劳成疾大病一场,从朝鲜前线回到国内短暂休养的时候,受到了毛泽东的接见。
对曾泽生及其旧部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的优异表现,毛泽东给予了高度评价:你们在朝鲜战场打得还是蛮漂亮嘛!
再后来,1955年我军授衔时,曾泽生被授予中将军衔,这个军衔甚至比当年国军中位子高于他的起义将领更高,其中缘由,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一座长春城。
抗战雄师的沉沦和火线起义
曾泽生将军率领投诚的部队正式番号是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六十军,是当年南京政府为抗击日寇而编成的,在建成之初,六十军的军长是卢汉,曾泽生是第一〇八五团的团长。著名音乐家冼星海曾为六十军谱写了军歌,歌词是这么写的:
我们来自云南起义伟大的地方,走过了崇山峻岭,开到抗日的战场。弟兄们用血肉争取民族的解放,发扬我们护国、靖国的荣光!不能任敌人横行在我们的国土,不能任敌机在我们的领空翱翔。云南是六十军的故乡,六十军是包围中华的武装。
歌词写得荡气回肠,六十军在战场上的表现也不负众望。在台儿庄战役中,六十军敢打敢拼,和日军血战二十七天,部队伤亡大半,旅长阵亡一人,负伤一人,团长阵亡四人,负伤三人,付出了巨大牺牲。
抗战胜利后,包括六十军在内的云南各部被调入越南受降,这原本是一件荣耀的喜事,可不想蒋介石却包藏祸心。
由于蒋介石和“云南王”龙云素来不合,六十军前脚刚走不久,蒋介石就调兵包围了云南省政府所在地昆明市五华山,把统治了云南十八年的龙云赶下台,把云南交给了卢汉。蒋介石原想靠这种方式把云南控制在自己手里,却不想又埋下了新的危机,到底还是搬起石头又砸了自己的脚。
再说身处越南的滇军,当他们兴高采烈地忙着受降的时候,传来了五华山事件的消息。这让很多将领大为震惊和气愤,方知自己是上了蒋介石调虎离山的当。
正当他们义愤填膺争吵着是否要赶回去的时候,又传来了由卢汉继续主政云南的命令,军中激愤的情绪也就相对缓和了许多。
不久后,入越受降部队在越南进行整编,六十军辖第一八二师、一八四师和暂编二十一师,曾泽生被升调为六十军军长。
1946年4月,六十军被从越南调往东北投入内战。但曾泽生并非蒋介石嫡系,蒋介石既想使用又不信任,因此,东北长官部早就下定决心,要把六十军分割使用。
当六十军的先头部队一八二师登陆后,他们被归由新一军军长孙立人指挥,担任后方铁路的守护任务;一八四师登陆后,归新六军军长廖耀湘指挥,负责鞍山、海城、大石桥和营口的防务;暂二十一师登陆后,由长官部直接指挥,进驻抚顺,接替了第五十二军第二师的防务;曾泽生率领的军部和直属部队则奉命驻扎在新民,后来移驻抚顺。
一支好好的部队,无端遭受分割使用,再加上在此过程中受到的歧视,都给六十军将领的心中留下了不易消逝的阴影。
说到这里,就不难理解六十军为何被冠以“杂牌”之称了,这并非因为它本身的战斗力不强悍,而是因为它是来自云南的地方部队,不是蒋介石的嫡系,所以遭到了严重的歧视和掣肘。既然蒋介石想用六十军和解放军消耗,让自己的嫡系部队坐收渔翁之利,那六十军也学会了对蒋介石的命令阴奉阳违、虚与委蛇,这才在东北战场一败涂地,得了个“六十熊”的绰号。对了,给六十军起“六十熊”绰号的,正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
后来,我军为收复鞍山、海城,截断东北国民党军重要的水陆运兵线,发动了鞍海战役。当时东北我民主联军了解到驻守鞍山、海城的部队是由云南地方部队改编而成的,对蒋介石排斥异己、歧视非嫡系部队和在内战中消耗他们的实力有不满情绪,于是给一八四师师长潘朔端送去了一封密信,劝他起义或者投降。
潘朔端也不是糊涂人,他眼看守城无望,援军又由于各种心机算计迟迟不能到达,他就算率部勉强突围,也必然要被长官部降罪。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带着一八四师师部和五五二团全部两千七百一十二人起义了。
这次起义首开国民党军队在东北战场战术兵团起义之端,给整个国民党军以极大震撼,也在六十军内部引起了强烈波动。
为了稳定军心,避免引起连锁反应,蒋介石和杜聿明赶忙予以安抚笼络,将六十军分散的各部集结起来交给军长曾泽生指挥,又给一八四师安上了一个“哗变投敌”的罪名,希望以此来抵消该师用起义行动来反对内战的不利影响。
紧接着,杜聿明、卢汉先后到六十军安抚打气,慰问笼络,六十军上下的情绪才渐渐稳定。可不安和动摇的种子已经埋下,六十军和蒋介石之间已经彻底失去了互相信任的基础,稳定也只能是暂时的。
正如潘朔端在起义前说的:我们先干,也给他们(曾泽生和六十军)闯出一条路来。1948年曾泽生率六十军火线起义,其实并不意外。
再后来,战场形势的急转直下和蒋介石的倒行逆施一起把曾泽生逼到了十字路口,不管是为了民族大义,还是为了保全这支滇军,曾泽生别无选择,只有起义一条路可走。
由于六十军火线起义,并引导解放军进入在东城的原守备区,使得国军其他守军陷入混乱、纷纷投降,最终长春未有大规模交火便成功解放。过程中,曾泽生只肯带走自己部队接受改编、不肯反手去攻击曾经共事的国军其他军队,表现得还是很讲义气。
1949年1月2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授予六十军新的番号“五十军”,同时任命曾泽生将军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五十军军长。
由于旧的军队性质没有改变,五十军的官兵矛盾、军民矛盾依然很尖锐。为了将这支部队真正改造成为人民的军队,五十军展开了轰轰烈烈的以肃清旧军阀制度为目的的教育活动。
5月份的时候,曾泽生将军因风湿性关节炎严重发作,就去了安东五龙背温泉疗养治疗。虽然人不在部队,但他还是静心学习了不少马列主义著作,也算是和部队一起对自我进行了一番思想改造。至于深刻意识到人民军队的特别之处,那就要到之后的抗美援朝时期了。
不被看好的五十军,坚守汉江50昼夜
1950年,美国发动侵朝战争,并将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曾泽生将军积极响应“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跟着部队入朝作战。
起初,彭德怀对于曾泽生和他率领的五十军,其实心里是多少有些没底的——倒不是学蒋的老毛病搞什么嫡系非嫡系的区别,实在是当时的五十军,无论讲兵员、讲装备、讲干部,都不在相对较好的状态。
入朝之前,这支军队在湖北剿了匪,正忙着兴修水利、恢复生产,战士的状态显然不能和战争期间相比。此前虽然跟随刘邓大军解放西南,可是缴获装备要么给了二野、要么留在军区,自己并没有多少补强。当时五十军论装备真的寒酸,据统计山炮只有16门、各类迫击炮50门左右,连枪弹也算不上充裕。至于“人”,特别是各级干部那就更缺了。
种种客观原因在前,导致五十军在朝鲜战场上第一次露脸,就让曾泽生丢尽了颜面。
那是在第一次战役中,五十军连续三次扑空敌军,在一定程度上贻误了战机。在军事会议上,彭德怀对表现不好的将领丝毫不讲情面,朝着同样初战不利的三十八军军长梁兴初就是一顿狂批,不仅骂他是“鼠将”,还直言要是再打不好,那就上军事法庭吧!
在曾泽生看来,三十八军打得再差,那也比自己的五十军要强多了。梁兴初尚且被批了个狗血淋头,自己肯定更免不了挨骂。
结果彭德怀对曾泽生的态度和梁兴初完全不同,不仅没有批评,反而表现得十分客气,把曾泽生客气得无地自容。
和给国民党卖命受到的那种赤裸裸的区别对待不同,彭德怀的客气和生分让五十军全体官兵都有了一种被看不起的感觉,士兵们也忍不住发牢骚:根不正,苗不红,连挨骂都轮不到你!
1951年初,五十军一四九师全歼英军皇家重坦克营。由于知道五十军状态不好,志司一度不敢相信,直到第三次,五十军政委徐文烈把随军记者胡宝玉的照片一起报了上去,通报嘉奖这才终于下来。
俗话说,知耻而后勇,这一切让五十军上下都憋了一口气,誓要在战场上见真章。当然,五十军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擅长防御、注重工事,每到一地再苦再累也要先把工事挖好,这个优势到了汉江阻击战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1951年1月25日,美伪军调集23万大军向中朝军队发起了全线进攻,中朝军队在一百五十公里的正面上进行顽强防御。
五十军接到的命令是,在汉江南岸阻击敌军。
从1月27日到2月8日,五十军在汉江以南的12天里,每天每个山头都与优势敌人顽强奋战,英勇阻击。敌军集中了6个师以上的兵力,加上数以百计的大炮、坦克和航空兵,不分昼夜地对五十军的防御阵地轮番冲击。
而五十军,则依靠简单的野战工事顽强地阻击着敌人。不过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五十军的伤亡开始增大,在汉江南岸的防御地幅也越来越小。与此同时,汉江江水开始解冻,如果继续留在南岸背水作战,五十军的形势将极为不利。
2月7日晚,五十军开始将主力转移到汉江北岸组织防御,南岸只留下一四九师四四五团坚守。
在此后的时间里,敌人继续对五十军的防线进行了狂轰乱炸,并且不断进行局部试探性的进攻,均被五十军奋勇击退。
从1月25日到3月15日,五十军在汉江两岸阻击敌军50个昼夜,共计毙敌11000余人,俘虏敌军61人,缴获各种汽车17辆,击落击伤敌机6架,立下了赫赫功勋。
这次防御战,五十军打得十分惨烈。他们在天寒地冻的自然条件下,又缺乏相应的工程器材,只能临时构筑起简易工事进行防御。再加上补给困难,部队一边打,甚至还要一边筹粮,伤病员也要靠自己运送。
可就在这些种种不利条件下,五十军硬是“一把炒面一把雪”地与敌日夜交战,在付出巨大牺牲的情况下,最终以劣势装备战胜了具有极大优势的美国侵略者。
五十军在这一战打出的铁血气魄,让连号称“万岁军”的三十八军提到这支兄弟部队时也是满口称赞,毛主席后来也说,没想到一支起义部队打得这么好!
3月16日,五十军奉命撤出战斗,回到后方进行休整补充。这时,身体状况本就不佳的曾泽生积劳成疾,行动困难,组织上为了照顾他的身体,批准他离队回国休养。
在这次回国短暂休整的时间内,毛主席特别找曾泽生单独谈了一次话。毛主席和他谈的话题十分广泛,古今中外,天南地北,无所不包。在谈到朝鲜战场的时候,毛主席甚至问到曾泽生关于战斗中某些战术分队的具体情况,对此曾泽生感慨万分,后来他和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说:前沿阵地我清楚,二线分队驻地我忽略了,朝鲜地名不好记,一时未能回答得很详细,我当时真感到羞愧难当,窘迫异常……当时毛主席看出我的心情,忙宽慰我说,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们在朝鲜战场打得还是蛮漂亮嘛!由这件事我联想起在国民党军队时,所受到的歧视和侮辱,相比之下,怎能不感慨万千!
第二年,曾泽生的身体稍有好转,就急忙归队,继续率军在朝鲜战场上征战厮杀了。
遗憾!终生未入党
1954年5月,在凯旋的歌声中,曾泽生率领五十军荣归国内。这时,毛主席又一次接见了曾泽生。
见到曾泽生,毛主席握着他的手,高兴地说:你们打得不错啊!
曾泽生谦虚道:比起其他兄弟部队来,我们还差!
毛主席坚持道:依我看,你们表现得已经足够出色的了!
曾泽生笑着回答:谢谢主席的夸奖!顿了顿,曾泽生鼓起勇气,向毛主席提出了想加入共产党的要求,毛主席微笑地向他点点头,说道:这么些年来你进步蛮快,觉悟不低呀!依我看,你不需要我来批准,就可以加入中国共产党……
曾泽生听到这里,热血沸腾起来,没想到,毛泽东紧跟着又接了一句:但是,你还是不入党的好!现在蒋介石在台湾拼命攻击我们无产阶级专政的新中国,世界上敌视我们的帝国主义国家也大肆诽谤我们新中国。如果你以党外人士的身份,向台湾,向全世界宣传和介绍我们社会主义新中国的面貌,使台湾故旧了解新中国的面貌,促使他们站到祖国统一方面来……你的志愿是好的,但就目前情况看,你暂时不入党比入党的作用更大。为了祖国早日统一,你再等一段时间,怎么样?
曾泽生幡然醒悟:毛主席不是不准他入党,也不是认为他当一名共产党员不合格,而是希望他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以党外人士的身份为祖国做更多的工作。
然而局势不断变化,直到1973年曾泽生将军逝世,仍抱憾于骨灰盒上未能覆盖党旗。不过,曾泽生将军四子二女全部加入中国共产党,对于先人遗愿多多少少是个告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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