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数字力场,作者 | 佘宗明

刘晓庆用一段“你吸引我,是你的荣幸;你被我吸引,证明我有魅力。这条你手里的录音,如果你私自保留,那是你的荣耀;如果你公之于众,那是你的耻辱!” 证明了:七十岁,正是敢浪的年纪。

钟睒睒用一通痛批“搞对立的平台是垃圾”、斥责“爱国”招牌被滥用、直言“我看不起直播带货的企业家”、反对价格战的的刚猛发声证明了:七十岁,正是敢说的年纪。

在人称“南书房行走兼领钦天监监正马公斯克”者来了都得提一杯的地方,身为首富居然这样“狂”,想不激起舆论水花都很难。朋友圈里好多人就说:这下农夫山泉的PR有得忙了。

但,你如果真的认为钟睒睒是口无遮拦,那无异于以月薪3000的打工人之心揣度身家3000多亿的首富之腹了——他要是那么冒失,哪能轻易坐到首富的位置呢?

依我看,钟睒睒口头横扫一大片,确实很不“过去的钟睒睒”,但又很“如今的钟睒睒”。

在动辄得咎的舆论环境已将首富跟“闷声发大财”的保身术隔离开来的背景下,钟睒睒口吐“真言”,未尝不是遭遇那场飞来横祸式网暴之后的形象塑造策略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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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强大”,这是尼采的语录。倘若在“杀不死我的”后面再加个“网暴”,那大概就是钟睒睒现在的状态了。

钟睒睒不会不清楚,他11月18日在江西赣州出席活动时说的那番话,会被一堆TMT媒体冠上“钟睒睒回应一切”“首富大战首富”的名头,会被一众自媒体搭配上“重磅”“震惊”“劲爆”的震惊体,会喜提N个热搜,会引发热烈讨论。

但他还是说了,口无遮拦口不择言地说了。

很显然,这跟以往的那个钟睒睒判若霄壤。

2024年之前的钟睒睒,给人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低调”:虽然连续多年蝉联中国首富,可很多人连他名字中的“睒”字怎么读都不清楚。

毕竟,他多年不接受媒体采访,不参加企业家联谊活动,不出席论坛讲座。就连2020年旗下两家公司上市敲钟,众里寻他千百度,也是遍寻不着。

在网上,几乎没有哪任首富能摆脱鸡汤式语录的纠缠。

但钟睒睒却俨然成了那个例外:外界流传的钟睒睒语录极少,最多的兴许就是他自称“独狼”那几句——“(我)不喜欢拉帮结派,更不会阿谀奉承”,“我就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同行们喜欢干什么,想什么,我没兴趣。”

如果“最低调首富”的头衔需要角逐,那黄铮张一鸣恐怕都只有争第二的份儿。

在过去几年,“深藏功与名”对于钟睒睒这种级别的企业家来说,确实很受用:杰克马4年前炮轰巴塞尔协议“像老年人俱乐部”引发的链式反应,就将“君子慎独”的戒律拍在了企业家的脑门上。

那时候,“闷声”成了“发大财”的安全打开方式,老板们信奉的逻辑是“言多必失”。

“枪打出头鸟”中的鸟跟“惊弓之鸟”中的鸟,加起来总会演绎“树上7只鸟,猎人打中1只还剩几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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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情正在起变化。低调未必就是避开舆论风暴眼的最优解。

低调至极的钟睒睒进入网暴射程,就是个标志性事件。它释放的信号就是:“闷声发大财”模式对财富金字塔尖那拨人(特别是首富)正在失效。

以往你减少曝光度、降低存在感,网友未必会留意到你。

现在不一样了。在“就让14亿监督1.4亿吧”为网友行使“监督权”指明新方向后,网友的眼睛就是尺,任你低调再低调,也应无计避热搜。就算你不说话,许多人也会“代”你说。

在此情形下,低调未必能为首富“避罪”,还可能成为首富“原罪”。

钟睒睒在宗庆后逝世后“躺枪”,就反映了当下社会情绪的流向之变:“阴谋论”“内幕说”的大行其道固然是钟睒睒深陷舆论风暴的关键因由,钟睒睒社会形象的模糊也为流言滋生提供了厚土——他的低调,相当于将绘制个人画像的主动权部分交给了网民。

最终结果表明:在流量浪潮吞噬一切的时代,用避开流量的方式抵御流量的裹挟通常是做无用功。

经济学家斯蒂格利茨说:当1%的人占据了大多数财富时……1%的人要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其实是与99%捆绑在一起的。

钟睒睒被网暴,就为此提供了注脚:那99%的人中的一小撮,会在畸变心态下向1%射出各种毒箭。你可以斥之为民粹,批它是反智,却无法抵挡这股暗流。

而雷军、周鸿祎、俞敏洪们就提供了另一种可能:高调地加入流量共创游戏,去驾驭流量,而不是去回避流量。

更何况,当下的形势也需要企业家出来吭声。在大家都在怀念那个马云跟刘强东可以互讽、雷军跟董明珠可以对赌的年代的氛围里,在“提振民营企业信心”需要具有代表性的企业家多多发声的情景中,低调沉默不一定是好事。

事实上,在历经疯狂的网暴后,钟睒睒也在一改此前韬光逐薮、含章未曜的状态,开始更多地在公共场合露脸。

种种迹象表明,钟睒睒正在改变沿袭多年的“不响”姿态。他要为自己发声——为自己的企业,也为自己的声誉。

今年8月,央视《对话》栏目就以《钟睒睒:理想主义的疯子》为题,播出了对钟睒睒的深度访谈。节目中,钟睒睒围绕“首富”、“网暴”、“流量”、“慢”、“卷”等话题都做出了回应。

这次火力全开,算是他接受央视专访后的“开放麦”,是他以“高调”为发力点对自我外部形象展开的校正型再塑造。

如果说之前人们看到的钟睒睒是“躲闪”的,那而今出现在大众视线中的钟睒睒就是“真性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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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舆论反馈看,钟睒睒的连番炮轰,在科技圈人士看来是得罪了一大片人,在不少吃瓜群众看来却很过瘾。

他将网暴之过归咎于“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利用了算法,说那些天天网上骂钟睒睒的人和钟睒睒一样都是受害者,符合挺多人对算法控制论、“网民相争,平台得利”情景的想象,也用“网暴者=受害者”避免了把自己放在众多批评者的对立面。

他说自己永远不会去做直播带货,也看不起那些直播带货的企业家,在直播带货约等于对韭当割的认知被头部主播接连塌房持续强化的情形下,在众多企业家走网红路线招致许多人逆反情绪的语境中,也受到了很多网民的力挺。

他痛恨无下限的价格战,在价格内卷把低价跟低质画等号,“品牌-白牌”竞争格局迎来回调的时下,也来得很正确。

也就是说,虽然钟睒睒火力全开,但他其实并没有去挑战上层或下层的心理红线,而是将靶子设立在大众都很不满或唾弃的方位上。

这里面,有些话不无道理,比如部分平台汲取制造社会对立的毒流量,比如直播带货从“过剩产能出清通道”滑落到“价格内卷螺旋助推器”的迷失,比如爱国名义的被滥用,都值得反思。

但也有很多表述难言在理。比如,批网暴却将网暴者视作受害者,是将雪花的“庸常之恶”从雪崩的责任链条里摘除了。他们的身份排序中,“加害者”明显要高过“受害者”。

比如,鄙视参与带货的企业家,“认为那些企业是平原型的,我的企业是垂直的,我有根”,也有拉踩之嫌,直播带货跟农夫山泉采用的一级经销体系,都是销售途径而已,没有孰优孰劣之分,只有合不合适之别。很多品牌都将直播间作为销售数字化的“根据地”,这很正常,农夫山泉直播间不也没停止带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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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了,这样一刀切下结论,也罔顾了俞敏洪们跑来做直播带货背后的复杂因由。

还有,称“我们的(产品)主要就在小店,每天那么多快递、外卖小哥在社会挣扎,为什么要和他们争?”也不乏对电商平台的排斥之意。那么多快递、外卖小哥的挣扎,就不能依附在O2O电商形态之上?

若干年前,宗庆后曾怼马云的“五个新(新零售、新制造、新技术、新金融、新资源)”有四个是胡说八道,就反映了“新-旧”两种思维下的互联网认知歧异。钟睒睒对电商平台的认知中,也能窥见宗庆后观念的影子。

所以,针对钟睒睒的火力全开,认为他对的人能找出一二三四五来证明他是对的,认为他错的人也能找出一堆Bug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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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说得对不对,都不是该让钟睒睒尽量闭嘴少说话的理由。

表哥三表就说:听了太多和稀泥的话,不得罪人的话,处处逢缘的话,钟睒睒绝不骑墙的态度反倒让自己觉得耳目一新。在他看来,首富不能想说就说,还不如当个自媒体。

谁说不是呢?

让首富怼下首富,天塌不下来。

很多时候,公共表达空间就是这样的“怼”撑起来的。

在当下,很多人都怀念昔日马云“吹牛”、刘强东“呛声”、周鸿祎“大炮”的场景。

那时的大佬们还能展现个性、棱角,而不是人形消声器。

可前些年,很多大佬都习惯了“嘴巴养青苔”——他们被“韬光养晦,再看天时”几个字点了穴。

毕竟,他们也知道沉默未必是金,但不沉默兴许有隐性代价,也怕被“吊路灯”话语视作标靶,或是承受某些额外的风险。

到头来,他们的吝于表达,也会无形中塑造我们的舆论气候。

某种程度上,大佬是否敢说敢怼,也是社会活力的显性风向标。

想想几年前智能手机、网络外卖、网约车成风口那会儿,大佬们可没少怼过。

“怼”背后是竞争,竞争激发的是社会活力。

说白了,大佬们高调互怼才是正常的,失声才是不正常——即便这类声音指向的是怼、骂、吹嘘。

一个多元的社会,一个开放的空间,一定是一个容得下互怼的地方。

马斯克怼比尔·盖茨、对扎克伯格、怼贝索斯,怼得还少吗?

令人欣慰的是,这两年,在汽车圈、AI圈,这股敢怼的风气又起来了。

在此情形下,钟睒睒的“狂”,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的话未必就对,但他敢说不是坏事。

加缪说:需要正确,这是庸俗的人的标志。

这句话也许可以加上下半句:懂得包容,才是正常社会的标志。

钟睒睒说他“看不起直播带货的企业家”,我代表我自己强烈支持俞敏洪董明珠雷军站出来跟他辩论,甚至是怼回去——理不一定越辩越明,但一定要容辩论。此时有声胜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