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李子柒终于复出了，更新的视频一下子火爆全网。在衣帽间展示的两件清代服装，也引来了国内外网友的关注和讨论。
有网友说这是清代汉服，但是立马就被纠正说“清代没有汉服”；有网友说这是旗袍，可是这和大众认知里的旗袍也差太远了；还有网友说，这其实是“清民女”——这名字听上去就很学术，应该错不了，可“清民女”又是个啥啊？
别急，博物这就来给大家梳理一下，从明末一直到近代，我国传统服饰如何演变。看完你就会知道，李子柒穿的到底是啥，旗袍又从何而来？
邻居发型不达标我也有罪？
首先要说明的是，确实没有“清代汉服”这个东西——清代一直实行“剃发易服”制度，要求各民族无论男女，都须将衣服发型改成满洲式样。不改就砍头，也就是“留发不留头”，清朝著名的“金钱鼠尾辫”就是这么来的。
不敢想要是清朝古装剧男主留金钱鼠尾辫……
“金钱鼠尾”听起来像今天骂人的话，其实是清朝人自己对这种发型的美称，比如清初名句：“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政；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
之所以这么叫，因为当时规定四周头发全部剃去，只许留脑后铜钱大小一束发；而这一束头发梳成辫子后，要和老鼠尾巴一样细，须能穿过铜钱孔。这是当时剃头的“标准”，如果剃了发但是没达到标准，也一样要砍头，大清规定“剃发不如式者亦斩。”
尔康被揪住小辫子。其实这个粗细的辫子并不能穿过铜钱孔，真实的金钱鼠尾比很多清宫剧中展现的要细得多。
比如顺治四年，一个叫丁泉的农民就因留下头发面积太大，即使是无心犯错也被判了斩首，甚至家长、邻居、当地官员也因此获罪——是的，你邻居发型不达标，在清朝你也有罪。
有些读者可能听说过“十从十不从”，也就是“男从女不从，官从吏不从，儒从僧道不从……”等等，并因此认为只有男性汉服被禁止，女性汉服在清代还是得到了保留。
但清廷官方从未颁布过“十从十不从”，而是明令“凡汉人官民男女，穿戴要全照满洲式样”（《清太宗实录稿本》），明确规定了女性也必须遵守易服令。且清代小吏穿的也是满洲服装，不存在“官从吏不从”。
就连大家以为一直蓄发的道士，在清代也是剃发的。清初内阁题本中，就记录了多起道士剃发没达到标准，而被砍头的判决。
清代白云观道士画像，脑袋四周都剃得干干净净
清代绘画里的道士，也都剃成了一个大秃瓢，只是“鼠尾”部分没梳成辫子，而是盘起来塞在了道冠或道巾里。一直到晚清时期，清廷统治力衰弱，道士才率先恢复了蓄全发。
清中期中元节绘画里的剃头道士
所以“男从女不从”并非史实，但也确实有点历史原型，那就是女性易服的进度要比男性慢一些：
满清虽然在1644年（顺治元年）就成功入关，但一直到1662年（康熙元年）才彻底消灭南明，1683年（康熙二十二年）才灭了明郑。
所以从顺治到康熙时期，为了减少汉人抵抗，剃发易服执行较为宽松：男性还可以戴几种明代头巾，比如幅巾；女性因为难以武装反抗，不易服也就被默许了。
从清初画像可以看出，当时男性虽已剃发，但仍然戴明朝的幅巾。衣服也只是在明制汉服上加了厂字襟和一字长脚扣（俗称蜈蚣扣），仍保留汉服的整体版型和袖型。
明代大思想家王夫之和黄宗羲，在满清入关后的画像
明代剧作家汤显祖画像，身穿明制汉服，头戴幅巾。汤显祖有“中国戏圣”和“东方莎士比亚”之称，代表作《牡丹亭》。
韩剧中的幅巾造型：幅巾是明代男女流行的头饰，可惜如今的明朝古装剧很少表现，倒是韩剧里经常能看到。因为李氏朝鲜是明朝附属国，所以全盘学习明朝汉服。
民女装还是旗女装？
不过这样折中的造型，只存在于动乱的清初。等到清朝彻底统一汉地，从康熙末期开始，尤其是乾隆朝以后，剃发易服立刻又上强度了。
男性的发型、帽子，乃至衣服的版型、袖型，都必须和满人完全一致，幅巾彻底消失；而女性汉服也被逐渐禁止，还出现了“民女装”和“旗女装”之分，其背后是清代“以旗驭民”制度。
清代将所有人分为“旗人”和“民人”两种，旗人是军事统治者，不用纳税就有钱拿，俗称“铁杆庄稼”，居住于内城；而民人是被统治者，必须纳税以供养旗人，禁止养马或持有火器，不能进入满城，不允许和旗人通婚。
旗人以满洲为主，也有少部分的蒙古人、汉人甚至俄罗斯人（也就是俗称的满八旗、蒙八旗、汉军旗和俄罗斯旗人）。不论什么民族，只要是旗人都必须学满语，穿满洲服饰，且只能和旗人通婚。
晚清老照片，一名穿着满洲服饰的俄罗斯旗人。俄罗斯旗人属于镶黄旗，俄语称为阿尔巴津人，其来源和汉八旗类似，多为与清朝交战时投降或被抓的俘虏。因为只允许和旗人通婚，所以几代后就长得和东方人一样了。
年羹尧写给雍正的满语奏折：年羹尧是汉军镶白旗，雍正元年抬入汉军镶黄旗。旗人给清帝写奏折，都必须用满语并自称奴才，以示和民人大臣区别。很多满语水平不行的汉军旗，只好花钱请满人代写奏折。
民人则包括绝大多数汉人，还有苗、瑶、壮、侗、土家、白、彝等等被统治的各民族，这些族群的男性都不能穿本族服饰，必须穿满洲服饰；女性既不能穿本族服饰，但也禁止穿满洲服饰。
清民女装又是啥？
你可能觉得这也太奇怪了，不能穿以前的衣服，也不能穿满服，那到底穿什么？
答案是穿一种和满洲女装长得很像，但不可以完全一样的服饰，这就是“清民女”，全称是“清代民人女装”。
剃发易服以前，明代汉族女性原本是穿袄裙为主，也就是上袄下裙。最有名的裙就是马面裙，袄则有长有短，变化很多，长袄基本就是一个到脚面的长袍，短袄和现代上衣差不多。
明朝《 夏景货郎图》中女子的交领短袄
明代古画中穿竖领长袄的女性
现代复原的明制短袄和明制长袄
而明末清初的满人，则男女都穿差不多的长袍，女性也不穿裙子。满洲长袍的特点是厂字襟、蜈蚣扣，喜欢厚重的面料，多用深色和冷色，尤其热爱石青色。（关于颜色可以戳这篇：为啥中国人喜欢红色？绿色咋就不高贵了！）
乾隆一等侍卫占音保画像和孝庄太后画像
为了既保证剃发易服令完美执行，又保证民人女性和旗人女性有别，清朝规定：只有旗人才能不分男女，都穿满洲长袍；而民人女性只允许穿上衣下裙（也可以上衣下裤，但不能穿长袍），且衣服细节要改得和满洲服饰一样。
于是从乾隆到道光时期，女性汉服先是加厂字襟、蜈蚣扣，后来全面学习满洲服饰，重走了一遍男性汉服消失之路。
知道了这些，以后你看老照片和清代绘画时，就能看出来谁是旗人女性，谁是民人女性了。
左边是清民女、右边是旗女
来随堂测验一下，下面这俩张老照片里穿的是清民女装还是旗女装？
答案很简单，穿长袍的就是旗女，穿上衣下裙或上衣下裤的就是清民女。
李子柒穿的到底是什么服饰？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最开始，李子柒的两件服饰。
你肯定都会抢答了：两件都是上衣，所以都是清民女，so easy！
很可惜，回答错误！
因为满洲服饰不仅有长袍，长袍外面还喜欢穿短褂，即所谓的“旗袍马褂”。
行袍外面穿黄马褂的曾国藩画像
上色老照片，穿旗袍+短褂的女性
因为短褂穿在外面，所以长袍的下摆看起来会很像裙子，小心别看错了。此外旗人也喜欢在旗袍外面穿马甲，也就是无袖或短袖的上衣，效果也类似。
长袍+马甲的旗人女性
旗人一家三口，都在旗袍外面穿了马甲
马甲种类非常多，完全能单开一篇，我们先不管。只说这个马褂，原本是骑马时御寒的外套，所以最早是对襟的。后来旗人女性也喜欢穿，就出现了厂字襟的款式——但衣襟下部始终有个开衩，残留着对襟的原型。
所以李子柒穿的那件绿色上衣，确实是清民女装，没有开衩；而挂起来的那件红色上衣，下面有个开衩，其实是件旗装。
你肯定会感叹，这俩长得几乎一样，谁能分得清啊？没办法，清朝又要剃发易服，又要旗民尊卑有别，最后就搞出了这种“大家来找茬”一般的差异。
到了晚清控制力减弱，也确实出现了褂袄不分、民女穿褂的情况，今天“中式婚礼”上新娘穿龙凤褂，源头就在这里（新娘跨火盆、跨马鞍，新郎对着新娘射箭，这些也都是满洲旧俗，不是汉族婚礼传统——马鞍这个尤其明显）。
为啥汉族女性又穿起了旗袍？
既然如此，后来汉族女性为什么又穿起了旗袍呢？
这是因为清朝灭亡后，人们认为男性能穿长袍，女性只能上衣下裙，这是一种性别歧视。民国女性对明代长袄了解不多，于是就直接穿起男性长衫，以示男女平等——直到今天，很多方言都还管旗袍叫长衫，比如粤语和湘语。
但当时大众认知里，女性长袍=旗女装，于是就被民间叫成了旗袍——当然，归根结底也没叫错。毕竟民国男子长衫，本就是剃发易服的产物，来自清代旗人长袍。
在民国，长衫是男子的普遍服饰
图源：《觉醒年代》
所以民国女子旗袍要素净很多，不像清代旗女装那样堆砌花纹和镶边。因为民国旗袍最早是从男性长衫而来，就算出于女性审美改造了一下，也不至于像清宫服饰那么花哨。
不过最近几十年，旗袍花样又变得越来越多了。虽然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标准：西式连衣裙+几颗装饰性蜈蚣扣，也被当成旗袍高价售卖。但是不得不说很多旗袍还是精准地踩在了人们的审美点上。
各有各的美
视频来源：电影《金陵十三钗》
民国时旗袍基本只在大城市流行，边远地区各族女性，基本还在穿清民女装——所以今天你去少数民族地区旅游，往往会发现各族女装，很多都长得和清代服饰比较像，都是厂字襟、蜈蚣扣、上衣下裙（下裤）。
分别为白族、侗族、乌蒙山彝族服饰
这也是为什么“清民女”不能叫成“清汉女”——这是一种阶级服饰而非民族服饰，不管什么民族，只要是被统治阶级，都要穿清民女；反过来，入了旗籍成为清代统治阶级，就算是汉人也要穿旗女装。
撰文 | 苏赫乌力吉
部分图片 | 图虫创意
微信编辑 | 未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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