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7岁那年，叔叔因病过世，留下6岁的堂弟，还有婶子肚子里的遗腹子。
那年婶子才28岁，她喊着叔叔的名字哭得几次昏厥，想追随叔叔而去。
6岁的堂弟什么也不懂，跪在叔叔的棺材前摆弄着手中的阴阳棒。
奶奶无法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也卧床不起，叔叔的后事是父亲一手操办的。
叔叔在世时是村小学教师，夫妻俩感情很好。
因为悲伤过度，婶子躺在床上不吃不喝，面容憔悴，眼窝深陷。
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2
婶子肚子里孩子已经6个多月了，这样下去如果发生问题会一尸两命，他也无法向死去的弟弟交代呀！
头七的晚上，父亲把一家人招在一起，给婶子吃了定心丸。
父亲分工明确，他说田里的活由他和妈妈负责。
堂弟淘气，让奶奶专门看，千万别再出意外。
大哥二哥负责割养猪，放羊，等婶子卸了货，我帮婶子看孩子。
而婶子，只要安心养胎，家里啥事都不要管。
那时候大哥12岁，二哥10岁，我是女孩，才7岁。
3
大哥放学，书包一丢就挎上草筐割猪草，二哥喝几口井拔凉就赶着羊出门，一家人围着婶子转。
三个月后，堂妹出生了，因为婶子受了重创，营养不良，堂妹出生时就4斤多，婶子也因身体的原因没有奶水。
妹妹饿得哇哇叫，父亲从街上买来一只母羊，让婶子挤羊奶喂孩子。
堂妹出生以后，我每天待婶子家等着她使唤，给讨好似的给她端茶倒水。
那个年代孩子肚里缺饭，看见好吃的走不动路，我也不例外。
孩子出生12天，婶子娘家人来送“奶糖礼”，一行人每人都挎个竹篮，里面是一把馓子，一包红糖，还有10来个鸡蛋。
4
母亲也买了一把馓子，两包红糖送过去，婶子当母亲的面捏了几根馓子给我，然后就把馓子放在篮子里挂房梁上。
我每天就像贪嘴的小猫望着房梁，有几次搬着凳子想偷吃，奈何个子太矮够不到。
说来也奇怪，那么多东西我不知道婶子啥时候吃完的，每次到吃饭的时候婶子就说:赶快回家，你妈喊你吃饭了。
我心里猜测婶子是把我支走自己吃独食。
婶子每天都会挤一搪瓷缸羊奶，加热后给妹妹喝，那香道闻起来真诱人!我在旁边守着，口水流很长。
5
我会守着妹妹看她一点点喝下去，祈祷妹妹给我留一点，但每次妹妹喝剩下的，婶子都端起来喝掉，然后把空搪瓷缸递过来让我洗。
我会背开婶子，仰起脖子，让缸壁上的羊奶一滴滴滴到嘴里，然后再用舌头把缸沿舔一圈，那感觉真过瘾!
妹妹半岁的时候，有一次感冒发烧，婶子给她挤的羊奶哄了半天她都不喝，正好母亲过来送鞋样，我拉着母亲衣襟可怜巴巴地说:妈妈，我要喝羊奶。
婶子把端到嘴边的搪瓷缸递给我，尴尬地笑着说:羊奶膻味大，我以为你不喝呢！
那时候我不懂事，接过婶子的话说:羊奶可香了，我一顿能喝一大缸。
婶子为了讨好母亲说:等妹妹会吃饭了，羊奶分一半给你。
6
听到婶子这句话，我开心得一蹦三尺高。
婶子接着说:但有个条件，你要给我放羊，割羊草。
那时候的孩子馋呀！为了喝口羊奶，我每天放学丢下书包就放羊，放学路上我拿根细棍子穿树叶，留着下雨天喂羊。
堂妹因为出生时营养不良比别的孩子个小，读小学时还没断奶。
而我，为了婶子的那句承诺一直当免费的放羊娃。
记得有一次我生病了，母亲给我煮了一个鸡蛋，我突发奇想，这鸡蛋如果配上羊奶该多好呀！
7
于是我鼓足勇气告诉母亲我想喝羊奶。
我已经几天没吃饭了，母亲看着我黄巴巴的小脸和干裂的嘴唇，心疼地说:我去你婶子家要点。
母亲端着碗出门了，很快母亲又回来了，我心里一阵狂喜，闭着眼睛等着享受美味。
可迟迟不见动静，我忍不住问道:妈，奶热好了吗？我要喝奶。
母亲叹了口气说:乖，把鸡蛋吃了，明年咱也养一只羊，让你喝个够。
我看见母亲脸色很难看，心里就明白了。
病好了以后，母亲不再让我给婶子放羊，父亲叹了口气说:都是一家人，她婶子挺不容易的，能帮就帮。
8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从母亲嘴里知道，那天母亲去要羊奶，婶子说她身体也不好，羊奶不够喝。
母亲气无处撒，回家和父亲吵了一架，父亲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说:长兄如父，你叔叔不在了，我就是一家之主，不能不管你婶子，她一个女人也挺难的。
那天父亲和母亲说了很多，他劝母亲道:你就别和秀云（婶子)计较了，秀云是个好人，换做别的女人，把孩子一丢拍拍屁股走了，还不都是我的负担。
她让母亲多担待点。
堂妹长大后很黏我，我们俩感情很好，但我一直对婶子有看法，不想搭理她。
9
这件事过去几十年了，每次回娘家看见婶子，我会主动和她打招呼，但内心亲不起来。
婶子一直没有改嫁，通过努力，我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每天早上，我会给自己冲一杯羊奶粉，一个煮鸡蛋或者一片面包，但每次端起羊奶，就会回忆起小时候的这件事，心中还是会泛起一丝苦涩。
可能有的人会认为我小心眼，我只能说你没有经历过贫穷，不能感同身受。
我也无数次劝说自己，都过去了，放下吧！但我始终做不到。
那不单单是一碗牛奶，因为我曾为了一碗牛奶，付出很多努力，想想那时候的我多卑微。
我记恨婶子几十年，直到前段时间发生一件事情，我才理解婶子。
10
那天婶子病了，母亲打电话让我去看看，我虽然心有不甘，但母亲生病时堂妹来看了，为了还这份情，我硬着头皮我去了。
婶子见到我，一把把我拉到怀里，我有点抵触，挣脱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堂妹无意中提起小时候，这一下子打开婶子的话匣子，她说她以前过得多么辛苦，幸亏有大哥一家帮忙，她让堂妹好好报答大伯大妈。
从婶子口里得知，当年叔叔生病花了不少钱，叔叔死后人家怕婶子改嫁纷纷上门讨要，婶子身无分文，就把坐月子时娘家送的鸡蛋，馓子，红糖全卖了。
我很震惊，这么多年，我一直认为婶子是背着我偷吃了。
11
我羞愧地低下头，婶子活的那么难，我还挑他她毛病，我很自责。
至于借羊奶的事情，婶子也说了来龙去脉。
为了照顾婶子孤儿寡母的，队里就给她安排轻松的活，婶子为了表示感谢，答应每天给队长孙子一碗羊奶喝。
那天晚上婶子前脚刚送完羊奶，母亲后脚就到了。
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情，这些年婶子一直不敢说。
我笑着告诉婶子:这些都过去了。
婶子羞愧地说:孩子，别记恨我，这些年我一直自责，我对不起你!都是世道逼的。
婶子留我住了一晚，婶子说她能在这里守一辈子，就是为了感恩我父母的善良。
那晚的月亮很亮，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朦朦胧胧中好像又回到小时候。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