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20岁的我高中毕业后已经在虎门打工两年了。这两年来,我先后换了好几份工作,但因为没有技术的缘故,总是在一些最基层的岗位上转,做得最多的就是在小制衣厂踩电车,也就是针车。要不就是在流水线上查货,不但工资不高,更主要是经常受到组长主管的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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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还是不敢回家,因为在我们当地,女孩子过了20岁,肯定就会被催着嫁人的。说媒的烦不胜烦,父母也会更愿意把你嫁出去。

但我真的不想那么早嫁人,尤其是《外来妹》的热映,更是唤醒了我心里追求美好生活的冲动。

两年的虎门生活,虽然没有赚到什么钱,但至少也积累了一定的生存经验,懂得了更多的处世之道。对于打工人的现状,已经基本有个确切的把握了。

我知道,像自己这样继续打工下去,混几年顶多就是做个组长班长之类的职位,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发展。

于是,我便想着学一门技术。刚好那几年,虎门职校非常红火,我便报名去学了英语。这也是我高中阶段最拿手的一门功课,其次也是当时大环境所促成的。

当时的对外贸易正是如火如荼,以虎门为例,像我这样从内地来的人,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外国人,但只要去到虎门的黄河、富民一带,几乎随处可见高鼻子黄头发的外国人。

于是,我便天真地认为,如果自己学一门外语,那就能找到更轻松更赚钱的工作,这就是我学英语的唯一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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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虎门有一所叫虎门职校“夜校”,位置在中心路那个巷子里,大概就是后来的虎门供电所朝里面走,两三百米的样子。

为什么我这么清楚虎门职校?因为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在中下那片巷子里的小制衣厂上班。到过虎门那一片的人,一百个里绝对有99个会绕不出来的。而我却很轻松地来去自如。

虎门职校离我上班的小制衣厂不过三四百米的样子,不过就是在小巷子里转。

当时的小制衣厂,每天上班超过十二个小时,白天八个钟必须到场,晚上的几个小时则算加班,一个小时一块钱,有事的人可以请假。

我把自己晚上要上课的事情和老板说了,老板倒也很爽快地答应了,让我尽量白天多做点,晚上就放心去上课。或许也是瞧我有点上进心,老板甚至还说晚上那一个小时一块钱的加班费也给我,当时让我很受感动。

于是,交了一个学期350还是380块钱的学费,我就成了虎门职校的一个“学员”了,专门学习所谓的商务英语,老师据说也是其他大学请来的。

后来才明白,那些老师很可能真的是大学里的老师或者教授出来“走穴”,比如当时的东莞理工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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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白天在制衣厂干活赚钱,晚上6点上课到9点,几乎是风雨无阻。为了能让学员能尽快“毕业”,学校几乎没有安排过假期,实在是生病了才可以请假。

其实也无所谓请假,你自己不去就行了,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升学压力,顶多就是耽搁了你自己的时间,浪费了自己的金钱而已。

我一门心思想要学好,于是心里对老师也格外尊敬,不管是课堂上还是下了课,只要见到老师,都会亲亲热热地叫声老师好。课堂上也喜欢提问,傻里傻气地只要自己没懂的地方,也不知道害羞,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发问。

老师其实并不反感学生这样问,一来二去,我和几个老师的关系还真不错。有个姓胡的女老师(东莞理工的)甚至还给过我一个电话,说将来你“毕业”后,可以找她介绍工作。

但不得不说一句的是,当时的职校更多还是以赚钱为目的,大多数人在职校真的学不到什么东西,也不是老师不教,主要就是没有严格的管理,你稍微放松点就拉下去了。

我们一个班最开始开班时,我记得是31个人,男男女女都有,但慢慢地就越来越少,到第二学期开始时,就只剩20个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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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班上学得最好的一个,尽管我的基础和条件不是最好的,但学习态度绝对是首屈一指,其他班级的老师,偶尔也会把我当成榜样来激励学生。

第一个学期结束,我的成绩不出意料是第一名,从以前上高中时的“哑巴英语”,也到了能开口说、能听得点基本的口语的样子。

我对自己的“前途”充满憧憬,学习也而更加投入,为此也做了一定的“投资”,花了一些钱订了英语刊物,还买了个随身听专门练习,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味道。

第二学期开学后,因为人数急剧减少,我们班就换了一个教室,据说是上一届的毕业班刚走。这里也得交代一句,职校的这种培训班,基本都是开学时很多人,慢慢就东走一个西走一个,到毕业时能留下一半就不错了。

当然,对学校来说没有太大的损失,损失的都是你自己的时间和金钱。行百步者半九十,这个道理,对于大多数打工青年来说,懂得的不多,懂得还有心避免的更是少之又少。

因为是上一届的教室,课桌和凳子也都有点陈旧,好几天里,我的学习态度有所下降,上课也开始有点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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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前面说的那个胡老师及时发现了我的变化,找我谈了一次话,提醒我如果也和别人一样,学着学着就丢了,那就太可惜了。

后来想来,我最值得感谢的贵人应该就是胡老师,如果不是她及时点拨我,或许我顶多也就混完第二学期就完了。

重新回到正轨上,我干脆就给自己的进度加了码,希望能用两年时间学完别人三年的时间。因为我考虑到,如果按部就班学三年,三年之后自己23岁了,还真有点耽搁不起的意思。

胡老师也给我很大支持,帮我弄来了后面的教材,我不懂的地方也能找她开小灶,确实就像一个亲人一样。

有一天上完课,我收拾完课桌座椅准备回家,手掌不经意在桌子上摸了一下,竟然有点刺手的感觉,定睛一看,桌面上竟然“写”着一行字,应该还是用小刀子“写”的:

有缘的同学,如果您看到这行字,请打电话5**9894,期待您的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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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不觉好笑,都什么年代了,竟然有人在课桌上留电话号码,这不就是我们小时候在学校时,课桌上留下通信地址的翻版吗?

但这个号码却被我记下来了,反正虎门的电话前几位都是一样的,只要记住后面4位数而已。

当时的培训班,每个学员都不会有固定的座位,除了在固定的教室之外,谁先到就随便挑选自己喜欢的位置。

可连续三天,我竟然都坐在同一个座位上。真的没有成心挑选,却又冥冥中重复着这样的偶然。

到第四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刚好越好要打电话回家,在工厂门口的公用电话用200卡打完之后,突然就想到在夜校课桌上的那个号码,出于好奇吧,就随手拨通了那个本地的号码。

电话嘟嘟响了三声就被接通,那头是一个说普通话的男声音,猜测年龄也不是很大,很爽朗地说了声你好,然后就问我找谁。

我哪里知道找谁,课桌上虽然刻着一个电话号码,但并没有留下名字,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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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只好迟迟疑疑地嗯了几句,然后就大着胆子问道:喂,请问您是哪里?

对方并没有因为我的冒失失礼而生气,反而很爽快地告诉我,他那边是永安路的宏兴外贸公司,好问我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

我再也找不到借口,只好老老实实地说,自己是虎门职校的学员,偶然间在课桌上看到个号码,就试着打了一下。

说完之后,我正准备挂断电话,但对方竟然很有一丝兴奋地大声问我说:等一下,小姐,如果您不嫌冒昧的话,我想认识您,可以吗?

我很是吃惊,一个外贸公司的人,竟然想要认识我这个陌生人?心里第一时间就起了警觉,反问道:您想认识我?有必要吗?

虽然我没有见到说话的人的神情,但从话筒里依然听得出他很激动地说:

当然有必要啊,我留下的那个号码,并不是在课桌的桌面上,而是稍微隐晦的角落,你能够偶然间发现,说明你一定是个心细如发的女孩。

而你又能照着一个完全不知情的电话打过来,充分说明你不但有好奇心,更有一份难得的执着。

像我们这样的打工人,人与人之间、尤其是陌生人之间,更多的都是提防和警惕,但你能打出这个电话,说明你内心深处还有一份难得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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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毕业一年多了,从来没有人打过电话给我,你是唯一一个,我很希望能认识你。

说到这里,对方又停了那么十几秒钟。然后又很体贴地说:你是一个女孩子,对我这个陌生男人保持一定的警惕,那也是应该的。

我只是想认识你,但也不急于一时,只希望你能留个电话给我,我们可以经常联系,或者再退一步,你能再打这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