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村有个刘姓小伙,因脸上一道刀疤越过鼻梁,附近的人都因此叫他“刀疤刘”。
马上就要进入寒冬时节了,刀疤刘应父母的要求,骑上快马去给边关的兄长送上御寒的衣物。
座下这匹马跟着他已有六七年了,虽说不算得什么上乘骏马,但于他而言早就是共同走过风风雨雨的老伙伴,就像家人一般。
去往边关的路途遥远而奔波,中途还遇上了土匪,所幸最后闯过重重难关,将东西送到了兄长手里。
回来的途中,有天傍晚路过一个叫不夜镇的地方,刀疤刘打算就在此间过夜,也让自己的老伙计到附近吃点草料。
正当他骑着马去找借宿的人家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孩童的哭声。他下马走过去,看清了是一个窝在草丛边的小男孩,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刀疤刘心肠好,问起他难过的原因。
男孩一边呜呜哭着,一边说道:“我爹娘都不要我了,逃难去了南边,我只怕这两日就要被来到镇上的坏人打死了……呜呜呜……”
刀疤刘望着镇上的一簇簇灯火笑了,对男孩道:“天底下哪里会有爹娘不要自己孩子的?怕不是你惹他们生气了,不敢回家了吧?”
接着,他问过男孩家住何处,说要骑马送他回去。
男孩顿时咧嘴笑了:“若是你能当我爹就好了!”
“送你一趟就认爹了!这可容易被拐子盯上的!”刀疤刘只当是孩童的玩笑话,并不当真。
途中,他问起男孩的名姓。
“我叫‘猴子’。”男孩嗫嚅着。
“猴……什么?猴子?山上的猴子?”刀疤刘又笑了,“那大名呢?”
“大家就是这么叫我的……”男孩一再坚持,刀疤刘只得依他的话,也这么叫他了。
“猴子啊,你家还没走到吗?不过你们这镇子还真大呀!走这么久还没看到边儿……”刀疤刘有些疑惑。
类似的小镇他去得多了,热闹些的也见过,但街道如此漫长的还是头一回见。
马儿载着他们在道上狂奔,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的,就算是大都城也该看到城墙了。加上天色又晚了,他心底不免有些发怵。
猴子看一眼他的神色,回他:“到……到了,就是这里。”
两人在一幢二层高的小楼前停了下来。刀疤刘环顾了一会儿,面前这样的楼房在镇上来说算得上是顶阔气的建筑了,像是酒楼,如今应当是打烊了,里头黑漆漆的。
一问,果然如此。猴子家里是开饭馆的,白天永远不缺客人。
刀疤刘打量男孩瘦弱的身形,说笑道:“客人都吃饱了,你怎么看着像没吃饱呢?猴儿都比你壮实!”
这话一出,猴子立马呜呜哭了起来。刀疤刘赶忙哄好他,让他进屋去。
猴子抹着眼泪问他:“那你明天还来吗?”
刀疤刘笑着摇摇头:“我也要回家的,等天明就走。”
猴子放下了抹泪的手,认真看着他说:“这怎么可能呢?你回不去的。”
刀疤刘皱眉道:“你这孩子!我好心送你回来,你咋这么没有礼貌!还会咒人了……”
猴子更加严肃了:“我是说真的!况且你的马儿也受伤了,跑不动了。”
刀疤刘扭头看去,立时惊愕失色。
只见方才还生龙活虎的老伙计如今趴在了地上,四只蹄子血肉模糊,最惨的是肚子上插着把尖刀,鲜血流了满地,也不知还有没有气了。
看到马儿这样,刀疤刘心里悲痛难耐,不异于失去了一位亲人,忍不住伏在马背上嚎哭起来。他总觉得眼前这副场景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却想不起来,就像是凭空缺失了一段记忆……
一旁的男孩似乎受他触动,走过来拍着他的背安慰他:“一匹坐骑而已,改天我送你一匹更好的马。”
刀疤刘止不住地流泪:“你不明白,它对我来说是好伙伴,是家人!若是它没了,我日后真不知这日子还有什么滋味……”
“家人……”男孩喃喃自语,“世上真的会有如此看重自己家人的人吗?”
接着,刀疤刘就像是倾诉般,将自己过去和马儿相处的点点滴滴都道了出来。
猴子越听越是动容,到后面竟也跟着落下泪水,像是释怀了什么一般。临走前,他对刀疤刘说了些话。
“谢谢你……别的我帮不了你了,但这份礼物,请你务必收下。”
刀疤刘为自己的老伙计哭得迷迷瞪瞪,忘记了时辰。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他忽然听得母亲的哭声从远处传来。
也就是在这时,他一下子从床上惊醒过来。
看见围在床边哭得快要断气的父亲母亲,他越加摸不着头脑了。
原来,刀疤刘早在七天前就死了,和他的马儿一起死在一伙土匪的刀下。据说,他和马儿的尸体都是被一个陌生人送回来的。
刘父刘母年老失子,哪里扛得住这样的悲痛。因不愿接受事实,哭了好几天了还舍不得给儿子下葬。谁能料想到,刀疤刘自己醒了过来,一醒来就能跑能跳的,丝毫看不出死过一回。
他想起自己的老伙计,连忙向父母问起。
父母还没从他死而复生的惊喜中回转过神来,颤抖着给他指了后院一个土丘。
“我们都晓得你有多重视它,必定也会给它一个好的安身之所。”
刀疤刘知晓那就是掩埋老伙计的地方,立刻拿了铲子掘土。家人看到,都上来帮他。
刚挖了几铲子,底下的土壤突然开始松动,有什么东西要从底下钻出来。很快,一匹大马破土而出,一看到刀疤刘就兴奋地嘶吼。
刀疤刘上上下下检查过后,发现马儿身上没有半点受过伤的痕迹。随即紧紧抱住马脖子,为他们的劫后余生感到庆幸。
他这时候才回想起来,那段缺失的记忆。
当初,他带着给兄长的衣物跑到半路,遇上土匪。那土匪本来只想劫财,要了刀疤刘的包裹后,还要他这匹马。
刀疤刘哪肯,与对方起了冲突。那土匪气急了,当着他的面削去马儿的四蹄,随即一刀了结了性命。
刀疤刘要给自己的老伙计报仇,朝土匪扑了上去,很快也毙命了。
而今自己和马儿却都活生生地回到了人间,他哪里还想不通,必定与那个叫“猴子”的男孩有关。
于是,他简单收拾了下就又骑上马儿出门了,四处打听一个叫不夜镇的地方,结果得知这镇子许多年前就消失了。但他最后打听到了和猴子有关的事迹。
一个年近八十的老者告诉刀疤刘,在他自己还小的时候,曾经听过那个叫“猴子”的男孩的故事。
猴子家里是开饭馆的,算是镇上挺阔的人家了。然而正像刀疤刘当初说的玩笑话,这孩子却连饭都吃不饱。
猴子家里有十几个孩子,具体的数目甚至说不清,因为真的太多了,只知猴子排在第九。
猴子自小生得不讨喜,若只是刚出生的时候长得皱巴也就算了,长到十岁了还没变样,难看得紧,父母亲都对他喜欢不起来,甚至对客人笑说他就是个没毛的猴子。
“猴子”这名儿正是他亲生父母给安的。连大名都懒得起一个,就这么一直叫了。
猴子虽然兄弟姐妹众多,但平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别说是外面的人,就连家里的同胞兄弟看见他一副深沉静默的样子都觉得扫兴,而不爱与他多交流,甚至暗自在背后叫他“活阎王”。
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往往轮不到他。就连每日的餐饭,都只能捡全家人剩下的吃。
有一阵,饭馆的生意淡了许多,猴子的父母为此而发愁起来。后来不知从哪儿请来一个算命瞎子,说是能扭转局面。那瞎子来到饭馆里转了一圈,发现了猴子的存在,顺嘴问了一句这是谁。
结果猴子的父母看到他在这里后,重重拍了他一掌,对他破口大骂,赶他走了。
因着猴子的样貌,夫妻俩平日都不许他在饭馆露面的,怕吓着客人。而猴子却是听说近来父母为生意发愁,想来帮帮忙,谁知是这样的结果。
算命瞎子自然也看出了猴子被父母讨厌的处境,立即嚷嚷道:“这就是那个症结了!”
猴子的父母一听,丝毫没有怀疑,就将自己的儿子当成了灾星。
此后,说是怕他影响家里的时运,将他从家里赶了出去,让他和伙夫一起住。伙夫都看出他是被店家嫌弃的,时不时找机会欺负他,让他干重活。
猴子实在捱不过饥饿时,就会去向别人家讨饭吃。结果人家看到他,只张嘴吐出一句“活阎王”,就对他关上了大门。
后来遇上战乱,镇上的人都拖家带口地逃命。猴子的父母带着十多个孩子往南方逃去,却独独忘记了他。
更想不到的是,当一家人赶路到城里时,借住的客栈起了大火,最后没一个逃出来的。
听到这里,刀疤刘早已泪流满面,为猴子凄苦的命运感伤不已。他并不觉得自己当初见到猴子的场面都是梦境,但却不知为何过去这么多年,猴子还是孩童模样。
老者说起猴子最后的结局也感伤起来:“谁晓得呢!一个没有父母庇佑的孩子,哪里好活哟!听闻后来做了地府里的判官,不知真假……”
刀疤刘赶了好几天的路才回到家里,父亲远远地看见他回来,长舒了一口气,等儿子进门后冲他喊了声:“你这混小子!再让你老爹老娘担心个试试!”
刀疤刘看着屋里忙忙碌碌张罗饭菜的老母亲,又看看眼神怜爱的老父亲,想起猴子当初说的那句“若是你能当我爹就好了”,也终于明白他最后说的“礼物”是什么了,突然眼眶一热。再度抬起头来时,稳步朝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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