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贺龙和乡友们赶着骡马驮着货物经过本县境内的芭茅溪盐税局的时候,又被盐税局盘查勒索,大家运来的货物竟被扣下没收了一大半。芭茅溪是桑植通往外地的一条山路咽喉要道,只住了3户人家,但这里却设有一个盐税局,养了十多名税警,有十几条枪,专门对来往行人进行敲诈勒索,对马帮更是凶狠,抽厘金税是见三抽一,有时只凭税警一句话,就将所有的货物没收。芭茅溪盐税局的吏警凶狠毒辣早就臭名远扬。贺龙他们的马帮每次经过芭茅溪就像过阎王殿,总要被扒掉一层皮。
无数次的强取豪夺,早就使贺龙深为不满。芭茅溪盐税局吏警们甚至扣了税还不准他们通过,使马帮在这大山之中、凛冽寒风里与牲口相偎相倚熬上一夜。待到天明,人都快冻僵了,他们才在税警们笑声中被放行。眼下已经推翻了清朝,变成了民国,税警们居然变本加厉,扣下一大半货物,这可让贺龙无法忍耐了。他抄起驮在马上的平日喂马铡草用的大铡刀,就要和税警拼命。
一位伙伴急忙抱住了满腔怒火的贺龙,劝解地说:“搞不得呀,狗杂种们手里拿的是洋枪不是烧火棍。好汉不吃眼前亏,报仇的日子在后头嘛。常份子,往日你什么都明白,如今怎么糊涂起来了?”贺龙冷静下来了。他当然明白,拼一阵的结果只会是货物不保,性命也不保。他暗下决心,此仇不报枉为人才他怀着满腔怒火,带着少许钱物回到家乡洪家关,偏偏碰上县里的一个盐税局长跑到洪家关收讨税金来了。这个县衙门的大局长更是穷凶极恶,不择手段地敲诈勒索,横征暴敛,把洪家关搞得人人惶恐,鸡犬不宁。
贺龙面对欺压到乡亲们头上来的贪官污吏,再也忍不住了,他拉上几个和他一起走南闯北的小伙子,把盐税局长抓住痛打了一顿,赶出了洪家关。贺龙幼年就痛打过县衙领班的儿子,如今居然又敢殴打县里的局长,换汤不换药的县太爷当然是无法容忍,新帐老帐一起算,立即下令通缉贺龙。还是桑植当地的哥老会首领出面,千方百计为贺龙开脱。
当时国内和湖南政局不稳,袁世凯正挟北洋武装和北方各省地盘与孙中山及其领导的中华革命党,以及南方各省拥护孙中山的力量进行着你死我活的较量。当地政府官员一时不知道何去何从,不敢公开得罪哥老会的势力,也不敢因抓抗税的贺龙而引起更大民愤,这才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贺龙没有深究。贺龙虽然没有被抓进大狱,却又一次认识到这个世道的黑暗。
贺龙自13岁赶马帮以来,5年里经历了许多坎坷,遇到了许多不平的事,思想上有了很大变化。回到家乡,他劝说父亲不要再想着攒钱买田买地了。他说:穷苦人不会黑起心来欺骗别人,单凭苦打苦熬苦干,不论是种田还是赶马帮,终归是发不了财的。所以,人生一世,还是要做一个正直的人。他自己也是这样做的。遇到有地主向佃户讨租逼债,佃户还不起,地主就揭佃户家的锅,砍他们的小竹林,夺他们的猪鸡时,贺龙就站出来,或是自己掏钱帮佃户还债顶租,或是面对面与地主和狗腿子评理抗争。
地主们知道贺龙虽然年轻却见多识广,一身武艺,朋友众多,连官府也没能把他怎祥,还是不硬碰为好,只好灰溜溜地走了。逢洪家关集市赶场的时候,碰上奸商行骗,税吏敲诈,贺龙就挺身而出。税吏们知道这是痛打过税务局长的贺龙,也就收敛了许多。四邻乡亲有了困难,只要求到贺龙,他就拿出赶马帮千辛万苦积攒下来的那一点点血汗钱慷慨相助。贺龙敢于主持正义,主持公道,肯于舍己助人。他这种急公好义,抗拒强暴,抑富帮贫的行为,受到了乡人的敬佩,而且在桑植县周围,甚至邻县得到了传颂。连贺龙自己也不曾想到,十几岁建立起的威信,对他将来的革命事业带来了巨大的收获。
贺龙经常在想,这四五年来,走遍湖南、湖北、四川、贵州四省边境许多县市和乡村集镇,和官府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奸商地痞发生过无数次的冲突,面对强暴和剥削压榨,每次都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挺身而出,但是,每次都是以自己失败而告终。看起来,要想挺起腰杆,正正当当做人,平平安安过日子,压在头顶上的这黑鸦鸦的天必须翻转过来。要想翻天,就要有人有枪,无人无枪总一要遭殃。穷人要翻天,手里要有枪!这是贺龙从苦难中悟出来的一个道理。
正在这个时候,在桑植县以教书职业为掩护的中华革命党人陈图南,也知道了洪家关有一位颇有声誉、颇有正气的青年贺龙。陈图南早年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就参加了孙中山组织的同盟会。辛亥革命成功后,袁世凯窃据中华民国的领导大权,辛亥革命流血得来的胜利果实有被袁世凯侵夺的可能,而这将意味着换汤不换药地恢复封建统治。为此,孙中山把同盟会的一部分改组为中华革命党,与北京袁世凯政权展开了尖锐斗争,并派一批党人回国组织反袁斗争。陈图南就是在这一情况下被派回湖南,任川黔湘鄂联络使,暗中联络有志之士,筹办枪支,准备开展反对袁世凯的武装斗争。陈图南潜居桑植,自然是个有心人,也自然注意到了贺龙。
1914年的秋天,陈图南来到洪家关拜访贺龙。
贺龙小时候没能念上多少书,几年来奔波在外,深深体会到文化太低的苦楚,所以对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很是敬重。陈图南比贺龙年长,又是新派教书先生,专门来拜访贺龙,这当然使他很为高兴。
贺龙说:“我听到过先生的大名,可惜没有见过面。”
陈图南说:“我们没见过面,我对你还是晓得的。”
他们相会,彼此都感到很融洽。贺龙直言不讳地向陈图南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以及对世道不平的愤慨。
陈图南对贺龙的直率、坦诚很为满意。他问道:“你知道辛亥革命吧?”
贺龙说:“知道,这么大的事么,推翻了清朝,建立了民国,人人剪掉了辫子啰。不过,依我看来,也就是剪掉辫子这么大的变化。”
陈图南说:“变化总有了么,还在变哪。你听说过孙中山吗?”
贺龙说:“当然听说过,冲天的名气,孙中山是个了不起的人嘛,是民国的大总统啊!”
陈图南问:“你知道孙先生的学说吗?”
贺龙怔住了:“什么学说?”
陈图南说:“他的学说写在一大本书里头,很多很多。简单些讲么,中国很大,人日很多,可穷苦人受了几千年压迫。要团结起来打倒清朝政府,还要打倒帝国主义……”
贺龙问:“什么是帝国主义?”
陈图南说:“就是外国侵略者到我们中国来强占我们的国土,杀害我们中国人,抢夺我们中国的财富。”
贺龙愤慨地说:“哦,这我懂,洋鬼子不把我们中国人当人看,拿鸦片烟想灭我们中国人的种,义和团不就是专杀洋人的么?我这些年在外边也见过洋人抖威风,杀害穷苦百姓,连官府那帮大脑壳见到洋人,也低声下气丢尽中国人的脸呢!那个洋人帝国主义是一定要打倒的。”
陈图南说:“对呀!如今清朝打倒了,民国建立了,袁世凯还要卖国,是帝国主义的走狗,也要打倒的。”
贺龙说:“这个我晓得,袁世凯不就是光洋板板上印的那个袁大头么?”
陈图南说:“对,就是他,这个人现在势力很大,有兵权,有地盘呢!”
贺龙说:“穷人手里就得要有枪杆子,没得枪,喊是喊不倒那帮坏种的。”
陈图南说:“所以,孙先生是历来主张办武装的。孙先生还讲要平均地权、节制资本……”
贺龙点点头说:“平均地权,我懂,要人人有田种,人人有饭吃么。”
陈图南说:“孙先生多年来的志愿就是推翻封建王朝,建立中华民国,要让中国老百姓一律平等,要扫除所有的贪官污吏,要天下为公。现在,孙先生把他办的同盟会改名为中华革命党,就是要继续奋斗的意思。”
贺龙说:“孙中山先生的主张有道理,是个好道理。穷人会拥护的,可就怕人心不齐,实现不了。”
陈图南说:“所以,孙先生主张大家组织起来,联合起来,齐心奋斗啊!如果爱国的人都组织起来参加中华革命党,还怕打不翻袁世凯,搞不出个好中国么?我看你很有志气,是不是也应该参加中华革命党呢?”
贺龙说:“我佩服孙中山,中华革命党好,我参加!”
两天以后,贺龙在桑植书院高等小学,经陈图南介绍,填写誓约,按下指印,参加了中华革命党,立志服从孙中山先生,再兴革命,拯救中华。
18岁的贺龙在极其复杂、混乱的岁月里开始走上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道路,在一条开阔而又曲折的道路上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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