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初各地“国大”代表选举完毕,名单汇总起来一统计,出了纸漏。原国民代表会议商定,“国大”代表总额二千八百人,其中国民党占百分之七十五,其余百分之二十五分配给共产党、民主同盟、民社党、青年党以及社会贤达。因为共产党被判为“乱匪”,民主同盟“通匪”,资格双双失去,这两家应分配的名额不等伪中央知照,全被各方权势人物瓜分完毕,权势人物都是国民党员,这么一来国民党名额大大超过百分之七十五,不但占了共产党、民主同盟的名额,甚至连其他方面的一些名额也给抢了去。
代表名单一公布,舆论大哗。各党派、社会贤达,以及该当选未当选或出了金条而不见实惠的人们愤愤不已。
事情闹大了。国民党中央向全党发出通告:“党员非经党组织提名不得竞选,当选亦无效。”令各级党组织迅速查报,结果,未经党组织提名而当选有六百余名,让谁退谁也不退。陈立夫弄得很尴尬,经请示,向下许愿:“凡退让者均委以欲乱建国委员会委员,简任一级待遇,底薪七百二十万元。”越是这样,人们越把代表席位看重,不听劝退者还是大有人在。
三月初,各方代表陆陆续续抵京,不该来的还是来了。组织部长陈立夫的话没人听,只好把蒋介石请出来讲话。但“代表”们不听。
陈立夫使出最后手段执行纪律,干脆把一些人的名字划掉,不发给资格证书。不想这一举措又引起新的麻烦。
东北代表孔宝荣,挟着一皮包材料,准备拿到大会上演讲,以期引起各方对东北的重视,而今当选资格被画掉(本属不该画掉的),进不了会场,尽不到选民委托的责任,无颜回见家乡父老,一根带子拴在梁子自尽了。
三月二十九日开预备会议那天,有二十八个除名代表打着“民选代表联谊会”的旗子去冲会场,大喊大叫“代表要民选还是钦定?不让参加大会教我们如何向选民交代?”会场四周布满了宪兵、警察、便衣侦探,如何能放他们进去。其中一位代表,事先备好棺材一口抬到会场大门外、声称“不让进会场就进棺材”引起美联社记者极大兴趣,间他可不可以躺到棺材里拍张照。这位代表极爱出风头,如果真的把照片登到世界去,岂不大妙。欣然允诺,躺进棺材里边把头特意伸出来发表演讲,记者请问尊姓大名,答曰:“候补民主烈士。”
大会秘书长洪阑友怕出事,命人送茶水糕点。代表们不肯吃,说要绝食。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场面十分不雅。忽然涌来一群不明来路的壮汉,其中一个家伙一把将“候补民主烈士”从棺材里拖出来,当场把棺材砸烂点火烧了。
每次开会都大吵大闹,越闹越凶。财政部长俞鸿钧几句开场白就被打断四次。一次河南代表周炎光跳到台上,把俞鸿钧推开,抢过话筒叫:“东北、华北快完蛋了,华中危在旦夕,共军过了黄河又要过长江,为什么不讲军事,为什么隐瞒真相,军事不解决光讲空话管屁用!”会场顿时大乱,有的叫好,有的喊打,“混蛋”、“狗屁”、“好得很”不绝于耳。
接受俞鸿钧教训,政府各项报告尽量压缩,经济报告二十分钟,交通报告十五分钟,粮食报告仅十三分钟。尽管如此,还是没人爱听,嫌不解决问题,每个报告都被诸难,报告人形同罚站。
白崇禧的军事报告像是开了一纸清单,战争第一年收复了多少城市,战争第二年又丢掉城市若干,现各战区逐保有哪些城市要点,有多大兵力……
代表们起来喊叫:“我们不要听一天吃二十四两还是十六两,我们要知道中原保得住保不住?共军到底能不能过江?”白崇禧把两手一摊:“我这国防部长管的就是这些,各位代表不愿意听这些,我就没得可讲了。”山东代表赵庸夫跑上台去双手抱住话筒喊:“应该叫陈诚来检讨,应该追究他的责任!”立即有人附和:“枪毙陈诚!”、“枪毙陈诚!”
尽管国事如麻,人们还是不忘拼命急夺高位,极力维护帮派利益,突出反对副总统竞选的白热化。为何不竞选总统?因为候选人只有一位:蒋中正。
副总统候选人六位“孙科、李宗仁、程潜、于右任(以上国民党)、徐傅霖(民社党)、莫德惠(社会贤达、东北元老)。蒋介石初不以为意,副总统是个虚位,谁个来做都无所谓。皆因美国扬言要换马,李宗仁、程潜对竞选又很热衷,蒋介石来了脾气,你越是想做,偏偏不让你做,看中国的事到底谁说了算。宁可要阿斗,不要孙权。”
蒋介石到北平劝李宗仁不要参加竞选,许以实职实权,并表示自己对总统毫无兴趣,决定不出任。李宗仁当面不加可否,第二天却在报纸上登出劝进通电:“蒋公二十余年尽瘁大业,向以天下为公,心能了解其志者无不心悦诚服。今勘乱第一、军事第一时期,仍还政于民,并表示不愿竞选,则共公天下之一腔心事,更皎如天日,(宗仁)肃然起敬之心油然而生。讴歌所归,今无第二人。”这即是说,我劝你出任,你也不要阻我竞选。
李宗仁的财力也不弱,有安徽省主席李品仙、广西省主席黄旭初做财神爷,有恃无恐。早在国大召开之前,金条、美钞便源源运往需要打点的地方,甚至连夫人郭德洁心爱的金佛、玉香炉也忍痛奉献了。
南京纷纷成立起副总统候选人的竞选班子。李宗仁家居傅厚岗,大本营设在安乐酒家,孙科的大本营设在龙门酒家,程潜的大本营设在金陵饭店,其他几位也都各占一方宝地。伪“国大”代表们便春风满面地在这些酒家饭店之间出出进进穿梭行动,今天在安乐酒家举杯拥李,明天在龙门酒家信誓助孙,乐得日日欢宴、夜夜弦歌。各家除了明码实价的酬仪之外,还有当选后的种种许诺。
代表们在会上剑拔弩张,会外边一团和气,探听行情,待价而沽。
不少人提出修改大会日程,把选举放在最后,多过些神仙般的日子,乐不思蜀了。
争夺不单单在实力雄厚的孙、李、程之间展开,根本无希望当选的于、傅、莫的竞选班子也都十分卖力。他们不是为了当选,而是为了拉票,可以预料,六位候选人在第一轮投票时不可能有谁超过三分之二的票数,那就要进行二选、三选。既然如此,手中多控制些票,待到二选、三选时抛出去,那分量就不同了,不论转投谁的名下,既有人情又有好处。
于右任的竞选班子最穷,国民党拨出的经费有限,即便如此,竞选班子也很起劲。钱少,鼓励于老先生写字,于右任的字很值钱,一周之内写了一千多幅“为万世开太平”。还真有人投他的票,说是冲着这六个字来的。聪明人心里有数,票投到能够当选的人身上,只能卖一次,投到不能当选的人身上,二选转移目标又可再卖一次。
“为什么要选程潜?”程潜竞选班子占用头牌新闻大半版篇幅登报宣传:“因为在这贪污成风的时候,我们需要操守廉洁的人,在这巧取豪夺的时候,我们需要真正厚重的人,在这说好话做坏事的时候,我们需要刚毅木呐言行一致的人。……”程潜发表谈话:“一九二三年孙中山先生任临时大总统,聘我为军政部长、办广州讲武学校,那时孙中山先生就曾要我日后竞选总统,这些年之所以无意争夺,盖因蒋先生德高望重,不敢有非分之想耳。”
李宗仁占用的版面比程潜还大,大幅戎装玉照,一目了然的显赫功绩,舍他其谁?
孙科不在报纸上做文章,主要依靠组织向各方面施加影响。蒋说:“李德邻、程颂云下那么大赌注,足见其自不量力。”但是,如同在军事上料敌不足一样,在政治上也把竞争对手估计低了,六个竞选班子中活动力量强的不是孙科而是李宗仁。李宗仁请来黄绍竑。
人们皆知白崇禧绰号“小诸葛”,殊不知桂系里真正的小诸葛是黄绍宏。
黄绍竑,字季宽,与白崇禧同时毕业于保定军校,与李宗仁、白崇禧三人同为旧佳系首领陆荣廷部下。后联络国民革命军倒陆,三人成为新桂系首领,蒋桂三次战争失败,发生意见分歧,黄绍竑退出桂系投到南京。蒋介石欲藉黄乱桂,先后委以广西督办、内政部长、湖南省主席、浙江省主席、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监察院副院长、立法委员等要职。
特殊经历铸就特殊人物,黄绍竑不仅在桂系内部有举足轻重之影响,与粤系、湘系也有密切联系。黄绍竑慷慨爽朗,广交游、多朋党,社会各界都有相知,遇到我党人也能搭上话。蒋介石下了不少功夫想要黄为己用,黄则表现不即不离,超然自在,骨子里仍然间着佳系、每逢李、白遇到难以决策的大事,总要把他请回来。副总统竞选班子就由他挂帅。
李宗仁竞选费用预计金条千根。黄绍竑要用这一千根金条和三寸不烂之舌敲开重门,直杀间对手防线内部。他有一个信条,国民党也好,浙江帮也好,黄埔系也好,在利害面前大家的秤杆都一样,只要使上金钱,没有攻不破的堡垒。从一开始就广为接触,青年党魁曾琦、李璜、左舜生、莫德惠竞选班子的刘哲、晋绥代表梁化之、广东张发奎、湖南萧作霖、四川范绍曾、湖北张翼三(轸)、CC骨干、上海帮会头目、大会秘书长兰阑友这样一些人都一一拜访过了。军政要人、浙江代表的住处几乎足迹落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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