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投降之际,汪精卫已死在日本,陈公博为南京国民政府代主席。两党的机关报都叫做《中央日报》,两份报的报头题字都没用同一块模版,版面形式字体文风也相差无几,如果不看发刊地址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然而内容却大相径庭。重庆的《中央日报》大肆宣扬国军湘西大捷,南京的《中央日报》则报导大日本皇军赫赫战功,但是,日寇一宣告投降,南京《中央日报》的调子马上就调整过来了:“蒋主席对全国军民广播世界全面和平实现,愿今后再无战争。”“陈公博先生(不称代主席了)为全国统一敬告同胞:一个政府,一个领袖,大家起来拥护蒋主席。”
京沪人民得消息之先,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中央军要来受降了,中央大员要来接收了,从此不做亡国奴了。但是,中央军和中央大员却迟迟不来,最先盼来的竟是周皇帝。
一个名叫周镐的人出现在伪国民政府门前,他的随从吃喝道:“快去告诉陈公博,蒋主席的代表到了。”
伪府官员近日来都成了惊弓之鸟,结结巴巴地问道:“哎……不知哪位是……请问尊姓大名?”
“问什么尊姓大名?就说是‘周皇帝’!”
适逢伪陆军部长萧叔营与副官从那里过,觉得蹊跷,请他出示证件。“周皇帝”冷冷一笑:“证件自然是有的,你要看吗?”从怀里掏出手枪一甩,咔吧一声,把萧部长给毙了。
陈公博赶紧请“周皇帝”上座,率领一班大员恭谨受命。“周皇帝”煞有介事地指划一通,党政军官员一律听候点编啦,敌伪时产一律妥为保管啦,储备银行即日封存啦。……陈公博频频点头,唯唯诺诺,汗流浃背,好容易挨到“周皇帝”把话停下来,怯怯地问了一句:“窃以为,社会不可一日无报纸,这里的报纸照旧印行显然不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周皇帝”生气了,“你们也配出《中央日报》、《建国日报》,不过只出一期就夭折了。”日军参谋长今井武夫到芷江国民党总司令部前进指挥所请示投降事宜,顺便弄清楚“周皇帝”是假皇帝,拉出去崩了。
原来,冈村宁茨接到蒋介石命令和朱德命令寝食不安,怕蒋军迟迟不到而新四军打进宁沪,左右为难。得知前进指挥所移到了芷江,便派今井专程飞去联系。何应钦还在重庆议事,参谋长萧毅肃对今井说:“本总部将设于南京。我军未到达前,日军必须确保住在城市、交通线和要点之安全,不受侵犯和破坏。凡有违背命令事情,不论发生于何时何地何种情由,概以岗村宁茨大将是问。”
今井从芷江飞回,戳穿了一个“周皇帝”,接着又出了一个“任皇帝”。这位“任皇帝”是有任命的,伪政府的《中央日报》(南京)版还发了头版新闻:“南京先遣司令任援道由苏在京统帅苏省各种部队。”任援道何许人也?汪伪第一集团军总司令,苏浙皖绥靖主任、海军部长,指挥七个正规师一个旅的伪军干城。这样一个人物怎么摇身一就就成了京城一带新统治者了呢?记者唯恐人们不信,特援引蒋介石侍从室命令原文:原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密电:“奉谕特派任援道为南京先遣司令,负责京苏一带治安,所有该司令官系统之军警保安团队,以及江苏全省南京附近各种部队统归该司令节制指挥,防奸安民。奉谕特达。侍从室。”
“总司令官阁下,”今井忧虑地望着冈村,“这么一来不是前后矛盾吗?既要我们确保安全,又派任援道节制统帅,出了问题到底谁负责,是皇军还是任援道?”
“什么前后矛盾?是大混乱,一团糟,这就是中国的胜利!”冈村从牙齿缝里发出丝丝的声音,“谁负责?当然是皇军负责。他任援道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能力负责?!嗯?”’
“阁下说得极是。既然如此,是否明令布告通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说了算的,一切还得听皇军的,以严正法纪。”
“理所当然。概以冈村宁茨大将是问嘛,啊?哈哈哈哈。立刻明令公布,敢有违犯者,周皇帝就是他们的榜样。”
南京街头遍贴日军大字布告:《移让手续未完毕前日军仍然维持治安》:
一、禁止提灯游行,及其他一切团体之运动。
二、禁止不必要之广播、出版物,以及其他一切运动。
三、除规定之国庆日外,不得悬挂国旗。
如有违上列各项者,决依军法严惩不贷,仰各凛遵,切切此布。
单单张贴街头犹恐不能周知,《中央日报》(南京版)又予刊载。民众哗然:“什么叫移让手续?应该是投降手续!”“到底是中国胜了还是日本胜了?为什么中国人不得在中国游行?不得言论、出版自由?不得悬挂国旗,难道日本的膏药旗还要永远挂下去吗?”没有谁来回答,摆在面前的是冷冰冰的现实。
光华门弹痕累累,烧塌的房屋,残破的墙壁,焦黑的梁柱,杂乱的瓦砾。那是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二日,日酋谷寿夫指挥其第六师团破城,宣布“解除军纪三天”开始血腥大屠杀留下的痕迹。当年南京保卫战留下的耻辱标志随处可见,“大东亚解放纪念塔”高耸于鼓楼之旁,谁也不敢把它掀翻在地。
“共存共荣”“和平建国”(曲线救国的别称)一类的大标语依然粉饰在最醒目的地方。日伪军警荷枪卖弹巡逻放哨,神气不减往昔。身着宽衣长袖和眼的男女嘀哩嗒啦地拖着木履招摇过市,喝得醉醒酩的日本浪人哼着下流小调在马路上一步三摇。
好容易盼到八月底,盼来了一条轰动的新闻:“英勇战士天外来,冷欣中将昨抵京。”冷欣是何应钦总部副参谋长,南京前进指挥所主任,为何应钦打前站。为什么悄然来亦不曾预闻呢?
冷欣原打算把抵京场面搞隆重些,讲讲排场,让沦陷八年的苦难同胞一睹胜利者的威仪。但是前去迎接的小笠原副参谋长说不敢从命,京沪四周是新四军天下,紫金山、汤山中山门附近都有共军出没,为安全计还是小心些为好。甚至冷欣遂改变主意,让小笠原回去布置警戒,“安全由你负责,我随后就到。”
小笠原一回南京就下令特级警戒。冷欣走下飞机,只见机场处处是日军,乘坐的轿车由日军装甲车中队护卫,武装摩托车先导,小笠原身佩缓带端坐轿车前的摩托车斗内指挥,沿途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一路警笛伴着车队进入华侨招待所。轿车窗帘拉得严严的,老百姓还以为又是哪个日酋出巡呢,正眼都不看一下。
引颈翘首多日的市民百姓听说重庆大员来了,纷纷前往华侨招待所打探消息,或谋一睹中央大员风采。这一过分热情举动使冷欣大为不安,谁敢保来人当中没有别有用心的亡命之徒。忙把任援道献殷勤派定的伪警卫一师撤走,里里外外青一色换成日军警卫,从此果然没有谁再来骚扰了。
冷欣到京翌日,令井武夫向冈村宁茨进言:“阁下,从礼节上考虑,要不要拜会冷欣中将一次?”冈村端坐不动,冷冷地说:“我是大将他是中将,论同窗关系,在士官学校他比我晚两期,如果要考虑礼节,应该是他先来拜会我,你不要搞颠倒了。”“不过,我们毕竟是战败国啊。”今井这句话犯了冈村的大忌:“你说什么?!巴嘎!(混蛋)你再重复一遍!”今井吓得把头深深垂到胸前不敢仰视。冈村又断喝一声:“我要你再重复一遍!七苦笑!(畜牲)”今井的脑袋从胸前抵到席子上,不敢抬起。
过了一夜,冈村吩咐今井:“准备出门,我要以拜会何应钦上将的名义去见冷欣。”
冈村与冷欣的历史性会见,气氛十分融洽,二人同是一口流利的日本话,话题纵横,滔滔不已。
“请冷中将代为问候何应钦总司令阁下。”冈村慎重地转入正题,一字一板地说。“此次奉天皇之命,放下武器,恢复两国间之和平,希望能像从前那样友好。我本人至诚表示,以能供何总司令驱遣而感到荣幸,我所统帅之日军,只要贵国需要,都可以留在中国为蒋委员长效劳。”
冷欣听了大为动容,来之前曾在重庆特别受命,要在日本军队里边罗致人材,包括如何利用日军战力,正不知如何启齿,冈村主动说了出来,大喜过望,当晚秘电重庆。也是乐极生悲吧,密电不密,走了风声,引起一串抗议,说是汉奸勾当,有辱大国声誉,要求严惩。多靠戴笠说情,虽未惩处,毕竟影响了一段前程,这是后话。
冷欣从今井送来的名单中仔细筛选圈定一批人材,这批人材日后成了国防部二厅第三研究组的基础力量。他们同一些德国、俄国、英国军官在第三研究组编写兵科典范令,填补了蒋军兵典之不足。第三研究组绝对保密,外人不知,内部知情者也是寥寥无几。他们一律不穿军装,包括现役将校,工作地点没有任何牌匾标记,因其院内多竹,通称“竹舍”。
到了南京大肆收拣房屋、家俱、汽车,唯恐国民党大员们纷纷返京让自己失此良机。
房子分完了,敌伪财产处理的差不多了,新法币与储备票的差价、南京与重庆的黄金行情快拉平了,便出卖委任状,“卖官封爵”。军事系统封各种名号的司令,党政系统封各色秘密工作者。官多民苦,官富民贫。
胜利之初,敌伪争相抛售各色物资财产,城市一下子由穷变富,物价大跌,东西多得不得了。自从各种大员一出头,物资财产转眼间消失了,物价比战时涨得更猛。重庆不停顿地把一箱箱新法币抛出,飞机每降落一次轮船每停靠一次,市场便受到一次游资巨浪的袭击。市民百姓又面临饥饿的威胁,民怨沸腾。
蒋介石责成何应钦过问此事,切实把京沪搞好。何应钦命令冷欣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这类事情,多是大人先生带头,蒋介石有份,冷欣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例行公事,说一通好听的话,做几篇官样文章,许愿了事。“中国陆军总司令部”发出一篇篇布告,登于报端,贴到大街小巷,布告写的非常详细,该禁的都禁了,就是不能令行禁止。
中国老百姓看布告很习惯了,除了朱笔勾过的杀头布告,准保兑现以外,凡是为国为民兴利除弊的布告,管用的极少。“严禁,严禁,通统严禁就是通统不禁也。”有的摇头晃脑边念边评。“不受降,接收不纳入正轨,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永远也严禁不了,只会愈演愈烈!”
国民党接受大员想四出受降,可受降谈何容易。除了运兵能力这一技术问题外,还有各个部队往什么地方展开的问题。汉中行营主任李宗仁提出一个逐波推进方案,即处在鄂北皖北苏北豫南的部队沿同蒲、平汉、津浦开进,迅速接管太原、石家庄、保定、北平、天津、济南等重要城市要点,控制华北。
处于闽、浙、赣、苏南、皖南的部队迅速接管蚌埠、徐州、信阳、郑州、洛阳、商丘等城市要点,控制中原。处于云贵川湘西佳北的部队迅速接管武汉、安庆、芜湖、南京、上海、杭州等城市要点,控制长江流域确保京沪。阎锡山、傅作义及胡宗南部迅速接管晋绥察各城市要点,切断延安进出通道。在短时间内最有效地把部队开到共军的核心地带——华北。华北是共军的主要根据地,又是连接东北、山东、陕甘宁晋绥、晋冀鲁豫的枢纽,宁肯别处迟一些,华北万万拖延不得。
但是,其他各路统帅各有追求的目标。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胡宗南当了多年“西北王”,早就厌烦了,希望能坐镇平津节制华北。第五战区司令长官刘峙志在中原。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理所当然地想统辖京沪杭及其周围地区。还有何应钦陆军总部属下的第四个方面军——第一方面军司令卢汉,第二方面军司令张发奎,第三方面军司令汤恩伯,第四方面军司令王耀武各有各的打算,对李宗仁的方案不置一词。
这个方案还触犯了蒋介石的心病,历史上佳系多次反蒋,单是影响全面的重大反蒋行动就有四次。按李宗仁的方案,桂系部队便要纵身华北了,这是万万使不得的。蒋介石没有采纳逐渐推进方案却任命李宗仁为北平行营主任,统辖五省二市(冀晋绥察热平津),不带佳系一兵一卒,属下全是嫡系部队。李宗仁知道老蒋多心了,后悔不该多事提什么接手方案。
与李宗仁同时任命的有,顾祝同接管京沪,刘峙接管郑州,薛岳接管徐州,四个方面军接管华北,胡宗南仍主西北兼理陇海西段、同蒲南段、平汉北段。程潜任武汉行营主任统辖五省一市(鄂豫皖湘赣武汉市),同李宗仁一样,不带湘军一兵一卒,所不同的,除了嫡系部属之外还有佳系部队,目的是利用湘佳之间的陈年旧账互相制约。
何应钦急忙回昆明准备按上述命令调遣部队,不料美国军事代表团出来梗塞,说“这等重大问题事先不商量,违反了盟军联合行动原则。”何应钦连夜把电话通到重庆山洞林园,蒋介石气得声音发抖:“都什么时候了还援引联合行动原则?真是欺人太甚,不要理他,小小魏德迈有什么了不起!何应钦十分为难:“不理他倒是可以的,不过,部队调遣还得靠美军协助,万一飞机不肯起……”“谅他没有这个胆量,协助调遣输送部队是华盛顿的决定,魏德迈也得执行。”蒋把电话撂了。
没过三天,魏德迈的胆量试出来了,不但不准飞机起飞,还下令在昆明机场大爆破,扬言要把云南各机场二千余架飞机和配件以及机场设施就地销毁,“这些破烂货不值得运走,美国用不着了。”并照会何总部,原定交付的三百辆中型坦克重型坦克由印度停运,就地转给英国远东军。还说华盛顿正在考虑究竟有无必要协助输送部队。
昆明机场的爆破声震撼了何总部,冲击声浪远达重庆山洞林园。蒋介石立刻约见魏德迈,“专为听取将军对于受降接收方面的宝贵意见。”“总司令考虑事情细微周密,给我印象极为深刻。”魏德迈摸透了中国官场习气,“不过,何总部要第三战区接管京沪地区似有不妥。”“愿闻其详。”蒋介石笑容可掬。
“据顾将军说,第三战区与日本军队之间有一段真空地带。但据我掌握的情报,那段真空地带,曾经有过,现在早已为新四军填补起来。最近,新四军的势力发展很快,前锋直逼京沪,除少数重要据点在日军手里,大片地区为新四军天下。在这种情况下第三战区要通过那段所谓真空地带,不光是困难而且容易引起纠纷,无论在军事上政治上均极不利。我想,总司令对这一点必有所考虑。”“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依将军之见?”“京沪是政治经济中心,地位十分重要,中外观瞻所击,到那里接受日军总部投降的应该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驰名中外声誉卓著的部队。”
蒋介石已猜到魏德迈想要哪支部队去接管,但不予戮破,而魏德迈故意卖关子话到这里停住,留待“必已有所考虑”的蒋介石总司令说出来。
“很有见地,很有见地。”蒋介石不假思索,“我打过招呼的,接管京沪一定要做出表率,要能体现国军威仪的最精锐的部队担当这一光荣使命,那就是远征军。”魏德迈立刻两手合在一起做出鼓掌的样子,感叹地说:“真是妙极了,我的想法正与总司令的考虑相符。”
云南机场的爆破声立刻消失。美国仓库大开,整团整师的国民党军队大换装。杜鲁门总统再次郑重宣布战时租借法案继续适用于中国。以巴大维中将为团长的军事援助顾问团到华履新。第七舰队司令金开德到上海赠送四艘驱逐舰四艘潜艇、登陆艇均处于良好的战备状态,命令一下立供驱遣。”
有美军的大力协助,国民党军队的调遣工作进展迅速,但是并不顺利,便不容乐观。急切要去的地方都是八路军、新四军十分关注的地方,常常遇到滞碍发生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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