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法国驻北京大使馆外交官伯纳德·布尔西科(Bernard Boursicot)于1983年6月在法国被自己的国家逮捕,并被指控向中国提供情报。同时被捕的还有他的中国妻子,京剧演员时佩璞。
▲这宗案件登上了法国各大报纸的头条。
如果这是宗普通的外交纠纷也就罢了,然而离奇的是,直到审讯中,布尔西科才从法官口中的得知与自己同居20年并育有一子的中国妻子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布尔西科和时佩璞在巴黎出庭时的现场录像。
间谍,跨国婚姻,畸恋,这宗扑朔迷离的案子震惊了整个西方社会。剧情之荒诞离奇恐怕胆子再大的编剧都编不出来。这宗传奇的案件后来还被国外的导演改编成了戏剧和电影,名字叫《蝴蝶君》(没看过的朋友绝对值得一看!),在西方艺术圈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都说人生如戏,而有时人生比戏剧更加跌宕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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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要从上世纪60年代说起。
1964年1月27日,法国刚刚开始正式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中法两国发布联合公报,宣布建立外交关系。法国是西方大国中第一个同中国建立正式外交关系的国家,这段被当时的西方媒体称为“外交核爆炸”的外交关系,轰动了国际社会。
▲图为1964 年1 月28 日,《人民日报》头版刊登中法两国建交消息。1964年1月27日,中法发表联合公报。内容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法兰西共和国政府一致决定建立外交关系。两国政府为此商定在三个月内任命大使。”
也就是这一年,20 岁的法国乡村小伙布尔西科离开了家乡布列塔尼,来到巴黎,像如今很多想在大城市出人头地的年轻人一样,他期待着能在巴黎实现他的艺术梦。
他最初混迹于巴黎的电影圈。某天他偶然从法国电影资料馆的朋友口中得知,法国准备在北京开设大使馆了。这位期待冒险,对外面世界充满好奇的年轻人跃跃欲试地报了名。也许是足够幸运,他如愿以偿地受聘为刚刚建立的法国驻华使馆的一名会计兼打字员。
▲ 布尔西科的护照。
就这样,1964年10月25日,布尔西科怀揣着他的冒险梦乘飞机到达了北京。当时正值北京的秋天,据布尔西科回忆,他们一下飞机就立马前往位于郊区的使馆区。在这个满怀憧憬的年轻人眼里,车外的沿途风景美丽、诗意,充满着乡土气息。
那个时代的中国还并未对外开放,对于西方人而言,中国还是一个极具异域情调的披着神秘面纱的东方国度。
▲纪录片影像资料:60年代的中国。
法国第一位驻京代表克劳德·沙叶,形容当时的布尔西科“如同一枚迫击炮从法国被发射到了北京”。
▲1964年,克劳德·沙叶,他是法国驻京的第一位代表。
在他眼里,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对在中国的新生活充满好奇和激动,有着一种天真而又青春的魅力。
▲ 2012年,BBC对于克劳德·沙叶的采访记录。
也就是在沙叶家中的一次酒会上,伯纳德遇上男扮女装唱花旦的京剧演员时佩璞。时佩璞皮肤白皙,漂亮聪明,举止优雅,而且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面对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代的时佩璞,布尔西科沉醉了。酒会结束后,伯纳德经常以学中文为由去找时佩璞,一来二去两人很快成为了朋友。
▲京剧扮相的时佩璞
时佩璞带着布尔西科走遍了北京的名胜古迹,他很擅长讲故事,给布尔西科讲解了很多中国的历史、传说和文化。这一切都让布尔西科深深着迷,在布尔西科眼里,他就像是东方的谢赫拉莎德(Scheherazade)。
▲Scheherazade是《一千零一夜》(又名《天方夜谭》)的女主角。该作讲述相传 古代印度与中国之间有一萨桑国,国王山鲁亚尔生性残暴嫉妒,因王后行为不端,将其杀死,此后每日娶一少女,翌日晨即杀掉,以示报复。宰相的女儿Scheherazade为拯救无辜的女子,自愿嫁给国王,用讲述故事方法吸引国王,每夜讲到最精彩处,天刚好亮了, 使国王爱不忍杀,允她下一夜继续讲。她的故事一直讲了一千零一夜,国王终于被感动,与她白首偕老。
有一天,时佩璞给布尔西科讲述了“梁祝化蝶”的故事,并告诉他,因为自己的母亲连生了两个女儿,怕被重男轻女的父亲抛弃,于是在生了他之后,从小把他当男孩养,其实他是个女人。
▲布尔西科和时佩璞在北京的合影。照片中的时佩璞一身男装,英气逼人。
我本是女姣娥,并非男儿郎。
这仿佛是一个隐喻,像是得到某种暗示的布尔西科彻底陷入了爱情的漩涡。1965年7月14日,时佩璞来到了布尔西科家中,两人第一次发生了关系。
同年年底,布尔西科因为工作调动,要去中东工作三年。在他即将离开中国的时候,时佩璞告诉他,他怀孕了。欣喜若狂的布尔西科表示他一定会回来,时佩璞说他会等他。
1969年,伯纳德作为法国驻华使馆的档案保管员返回了中国。怀着急迫的心情,他在北京郊区找到了时佩璞,并迫不及待地想见儿子。时佩璞给他看了儿子的照片,告诉布尔西科,他们现在被宪兵队盯上了,儿子只好被寄养在乡下,只有布尔西科配合才能确保他们母子平安,然后一家人才能团聚。
布尔西科同意了。他的付出逐渐得到了回报,他被允许见到了自己的儿子时嘟嘟,而且一家三口可以其乐融融地在全国各地游走。
▲布尔西科与儿子时嘟嘟。
1972年,布尔西科在北京使馆的工作结束,回到了法国。在之后的六年里,他一直与时佩璞保持着通信联系。
1978年,布尔西科在法国驻蒙古大使馆找到了工作,他被派往乌兰巴托,负责转送外交包裹。那里距离北京只有36个小时车程。每隔一个半月,布尔西科便借着公差的便利坐火车到北京看望时佩璞和儿子。
1982年,布尔西科回到了巴黎。同年,时佩璞作为京剧表演艺术家受法国官方文化交流项目的邀请带着儿子时嘟嘟来到了巴黎,终于与布尔西科团聚。
▲ 1982年,时佩璞到达法国巴黎戴高乐机场,作为中法文化交流项目的使者,受到了法国电视台的采访和报道。
不久,美国中央情报局告知法国政府,法国驻华使馆的机密曾在70年代遭到泄露,因为当时美国的所有文件都通过法国大使馆传递,所以美国中情局自然而然地查到了布尔西科头上。
1983年6月30日,布尔西科和时佩璞被法国警察逮捕。当被问及时佩璞的身份时,布尔西科答,她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这个回答让在场人都为之震惊,因为在他们看来,时佩璞完全是个男人打扮。
▲出席巴黎审讯的时佩璞。即便在那样的高压情况下,他看上去依然风度翩翩,体面从容。不可否认,时佩璞身上有着一种贵族气质。
由于布尔西科坚信他的妻子是个女人,法国政府不得不请医生对时佩璞进行检查,起初时佩璞拼命反抗,但最终被几个人压制,为他验明了正身。医学报告证实时佩璞的确是个男人。这个时候的布尔西科才明白,20年来,他一直都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
这起离奇的间谍案经媒体报道后,很快成为了法国街头巷尾的谈资。经过DNA测试显示,他们的儿子时嘟嘟跟布尔西科和时佩璞均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时佩璞也在法庭上承认,时嘟嘟是他从新疆买来的一名维吾尔族的孤儿。
爱上了一个男人,布尔西科尊严扫地,日夜被羞耻折磨着,他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于是布尔西科在狱中用剃须刀自杀,幸亏被及时发现获救。
1986年5月,法院宣布布尔西科和时佩璞间谍罪名成立,判处6年监禁。狱中的布尔西科如同行尸走肉,往昔对时佩璞的爱全化作不能原谅的恨。
1987年4月,由于法国总统密特朗的特赦令,时佩璞和布尔西科被提前释放。
而让布尔西科觉得被二次羞辱的事是,按照法国国家管理条例,任何因间谍罪逮捕并监禁过的人都会被驱逐出境,而时佩璞却被允许留在巴黎过平静的生活。
▲ 被提前释放的时佩璞。图左为时嘟嘟。
出狱后的时佩璞靠着中国大使馆的津贴和京剧授课的收入为生,他的事迹在华人圈里很出名,人人把他当作一名为国家忍辱负重,牺牲自我的英雄。因此,时佩璞很受在法的亲华人士和侨胞的欢迎。
▲时佩璞为法国的京剧迷讲解京剧表演。
而“雌雄莫辨”的布尔西科成为了天下最大的笑柄。
“回首往事,我一定是个世纪丑角。想想所有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这是老年的布尔西科接受电视采访时的惆怅自白。
当真相浮出水面,当年浓烈的爱变成了不可原谅的恨,重获自由的布尔西科拒绝与时佩璞见面。尽管时佩璞还一直与他联系,甚至通过几次电话,有一次,时佩璞在电话里告诉布尔西科:“我依然爱你”,然而布尔西科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2009年6月30日,时佩璞在巴黎去世,《纽约时报》电话访问了仍在人世的布尔西科。得知昔日爱人去世的消息后,布尔西科反应冷淡, “他死了,我并不意外,他病了很久了。我们两个的故事已经是40年前的事了。” 当问到是否对时佩璞病逝感到难过时,布尔西科说:“他做过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都没有一丝怜悯之心,他死了,盘子现在已经空了。我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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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三十多年,这起雾霾重重的案件仍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到底是一桩天方奇谭似的桃色新闻还是谋划已久的间谍案件呢?时佩普本人在庭审时一直坚决否认自己是中国间谍,声称“欺骗”布尔西科只是为了让自己有机会离开文革中的中国。而布尔西科也从未说出到底是谁主动提出了窃取情报。
在法国的审判结果出来后,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马毓真表示, 时佩璞不可能是间谍,他是被法国官方邀请过去做中法文化交流的,同时中国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施用“美人计”以获取情报。此后,中方再没有对此事作出过回应。
可是这宗案件,实在充满了疑点。
其一就是,他们同居了20年,还生了个孩子,布尔西科怎么会没有发现时佩璞是个男人呢?他真的如此愚蠢吗?
时佩璞比布尔西科大六岁,据布尔西科说,两人第一次发生关系时,那是他的第一次,在此之前他并没有经验。当时时佩璞弄了一些血,并发出了女人的呻吟。他们极少做爱,通常是时佩璞处于主导地位,运用自己的技巧,将伯纳德带到了高潮,而且每一次都是应时佩璞的要求,在黑灯瞎火中偷偷摸摸的进行。时佩普解释说,因为东方女性比较害羞,所以希望布尔西科尊重他的中国式的传统方式。
▲布尔西科描述与时佩璞的第一次。
对此,法国媒体也作了诸多猜测,有报道说,医生在给时佩璞验明正身的时候发现,时佩璞的男性生殖器官是隐藏的,松弛的阴囊皮肤类似于女子的阴唇。
2006年10月出版的法文版《时代》周刊还提出了一个他们自己也认为荒诞不经的传闻——时佩普会某种中国奇术,能让自己从生理上模仿女性不被性伴侣察觉。
当然更值得怀疑的是布尔西科的性取向。美国《纽约时报》称,伯纳德1982年将时佩普“母子”带到巴黎时曾和另一名男性公开同居。而且他在20岁前从没和女人上过床,之前在寄宿学校时倒是曾和同性校友有过一点性经验。
这么看来,布尔西科是个同性恋,或者说至少是双性恋。那么时佩璞呢?他是同性恋吗?这则轰动西方的间谍案当时在中国几乎没有被报道,因此关于时佩璞的资料少之又少。而且当时西方媒体只说时佩璞欺骗了布尔西科20年是为了获取情报,却从没探究过时佩璞的性取向。
查阅了很多资料后,我发现时佩璞的身世也很耐人寻味。
1938年,时佩璞出生于山东的一个贵族家庭,父母都是教授,他的叔叔是解放后曾担任文化部副部长的丁西林,他的姐姐时佩瑗,是著名国画家和雕塑家袁晓芩(师从徐悲鸿)的夫人。
时佩璞毕业于云南大学,主攻法语兼西班牙语,学生时代就喜欢京剧,曾与关肃霜合作演出。他后来拜小生姜妙香为师,曾经在北大礼堂演出《奇双会》。
由此可见,时佩璞是名门之后,而且在那个年代,能上大学并且会说法语和西班牙语,时佩璞本身也是个思想比较开明的知识分子。
著名的京剧老生黄世骧回忆梨园往事时也提到过时佩璞在北京青年京剧团的一些往事。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北京青年京剧团来了一位团部秘书兼编剧,此人便是时佩璞。秘书虽不是官也非普通百姓,其中奥妙大家明白。时的姨夫是任过文化部副部长对外友协副主任的文化名人丁XX。时秘书文质彬彬少言寡語容貌清秀略带妖媚,但行事不张扬举止尙合体。虽然看出他有点"毛病"(戏班中指有同性恋的用詞),也无人太在意,偶尔拿他开两句玩笑罢了。”
“时佩璞还参与了其它一些剧本的创作和改编,如苖青娘火熖駒等。随着现代戏演出和文革开始,此人便很少见了。文革中有一件事,沒想到竞与时佩璞有关。
南池子住有一穆姓富商,全家喜京剧好交友,与不少京剧名角都有来往,我和他们也很熟悉。时佩璞可能也与之有交往,文革开始富啇自然在劫难逃,被抄家时时佩璞打电話密告我单位红卫兵,說富商家有一張像片可来抄取定有价值。我单位红卫兵急去南池子抄回像片一张。该照片是解放前在一次穆斯林教众的集会上。由马连良(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和雪艳琴(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黄的母亲)在台上清唱,台下有乐队人员和不少观众。舞台天幕上挂有国民党旗和反共标語,这便成了演唱者的罪状了。红卫兵如获至宝,翻拍加印各处散发。因照片上有琴师李慕良月琴高文静等也均受株连。我单位也贴出照片加上批語和打倒XXX等口号,我知道这是给我施压,好在我早已爬下了也就无所谓了。看来时君做间谍的本事是早有基础哇。”
按照黄老先生的回顾,时佩璞本身可能就有同性恋倾向。而且,布尔西科的朋友,当年同他一起在大使馆工作的研究员,后来成为一名汉学家的帕特里斯·法瓦回忆起时佩璞的时候说,时佩璞看向他的时候是一种表情,看向布尔西科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副表情。
我们不妨做个大胆推测,时佩璞的确是同性恋,只是在中国观念传统闭塞的年代,堂而皇之的同性恋爱是不可能的,于是他选择了最荒诞大胆的方式,以女性的身份诱惑了这个对中国文化一知半解的天真的法国年轻人。
布尔西科是他的猎物,也许是他好奇中国文化,沉迷于他身上的异国情调和东方神秘感,也许是想摆脱独处异乡的孤独感,总之,他如同被蛊惑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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