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4日,
古典文学研究学者、南开大学讲席教授
叶嘉莹女士逝世,享年100岁。
叶嘉莹一生志在全球弘扬中华诗教,
她曾说,要尽自己的全部力量
让中华诗词的精髓永远传承下去。
鲜为人知的是,她为了这个宏愿,
曾经捐出了自己的毕生积蓄。
叶嘉莹(1924-2024)。图源:南开大学团委公号
1
数年前,叶嘉莹做出一个决定:
将自己的积蓄1857万元,捐了出去,
捐给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
设立“迦陵基金”,
用于支持中华传统文化研究。
捐赠仪式当天,她没有去现场,
还特别交待学校要低调处理捐赠消息。
然而,还是有无数记者追问捐赠的事情,
叶嘉莹无奈,只好在一次活动中做了统一回应。
她淡淡地说,
自己不是一个对现实利益很关心的人。
在保姆眼里,她每天就是趴在桌上看书写字,
在亲戚眼里,她就是个苦行僧、工作狂,
很难想象,一位年逾九旬的老人家,
还在加班加点研究她毕生所爱的诗词,
还在为了传统文化的传承而授课讲学。
据媒体报道,
次年,叶嘉莹再向南开大学捐赠1711万元。
加上2018年捐赠的1857万元,
已累计捐赠3568万元。
这是她一生教书、稿费和版权的收入,
甚至是变卖房产所得。
事实上,早在1993年,
叶嘉莹就捐出自己一半退休金,约10万美元,
设立了学术基金。
后来,她又委托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
把她位于天津和北京的房产变卖,
卖房所得,全部捐给了南开。
叶嘉莹因为研究中国古典文学闻名于世,
一生获得无数荣誉和头衔,
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位女先生”。
尽管如此,她的晚年素衣淡茶,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
“吃什么无所谓,填饱肚子而已”。
1924年,她出生在北京一个显赫家族,
本姓叶赫那拉,自小吟诗作对。
十几岁时,遭遇抗战,
继而父亲失踪,母亲病逝,
“国破家亡”四个字,
重重捶打在她身上,字字戳心。
身为长女,她年纪轻轻却不得不挑起家庭重担,
一边照顾弟弟们,一边求学念书,
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师从顾随先生。
这段经历,奠定了她一生的学术底色。
婚后,她随丈夫赵东荪去了台湾,
生下一个女儿不久,
台湾四处弥漫白色恐怖,
丈夫被当作“匪谍”抓走,她也面临审查。
警察看了她的自白书,
发现她痴迷诗词歌赋,并不懂政治,
便打发她回去。
怀里抱着女儿的叶嘉莹追问:
“那我丈夫呢?”
“哼,谁知道他还能不能活命!”
3年后,丈夫出狱,却性情大变,
常常对叶嘉莹咆哮发飙,
还整天闲待在家,变成一个无业游民。
叶嘉莹要教书赚钱,要照顾两个女儿,
还要忍受丈夫的辱骂,
最痛苦的时候,
她数次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1966年,叶嘉莹应邀赴美国讲学,
担任哈佛大学、密歇根州立大学等客座教授。
三年后,定居加拿大,
任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
至此,她已成为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大师,
却在52岁的时候,又遭遇人生的厄运——
她的大女儿和女婿突发车祸,不幸身亡。
这让她陷入长久的悲痛,再次看淡生死。
1979年,她获批准回祖国讲学、授课,
从此开始海内与海外两头跑。
很多人劝她不要这么拼,好好享受生活,
她却说:
“我们中国的古典诗词,
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
我有责任把它传承到下一代,
如果我不能把这些美好的东西传给下一代,
我上对不起古人,下对不起来者!”
此时,她的格局已经超越了个体与家庭,
而寄寓于传统文化的兴衰传承。
世俗的荣华、财富与房产,
在她眼中,
不过是一个值得捐掉的数字而已。
她说过,她个人的生平离乱微不足道,
莲花凋零了,
但有一粒莲子留下来,足矣。
在回应捐赠一事的时候,她曾说:
“我从来不为自己的得失利害而忧虑烦恼,
这也是我为什么经历那么多挫折苦难,
居然还顽强地活下来了。
内心有理想,有持守,
这样就活得很平安,也很快乐。”
这样通透的女学者,
真让人为她的每一个决定而高兴。
2
在这个时代,
还有像叶嘉莹这样的人吗?
卢永根,中科院院士,2019年8月病逝,享年89岁。
2017年,在他罹患癌症,
自觉时日无多的情况下,
他和老伴商量,
决定把一生的积蓄全捐出去。
老两口原本可以让唯一的女儿继承这笔财产,
但他们没有选择这么做。
卢永根在老伴的搀扶下,来到银行,
把十多张存折里面的钱,
一一转入华南农业大学的账户,
前后花了一个多小时。
这次捐赠,
卢永根夫妇一共捐出8809446元。
这是华农建校以来,最大的一笔个人捐款,
学校设立了教育基金,
这笔钱用于奖励贫困学生和优秀青年教师。
但是,熟悉卢永根的人都知道,
慷慨捐赠这笔巨款的背后,
是卢永根夫妇一辈子近乎苛刻的节俭。
卢永根出生、成长在香港,
父亲是一家英国律师行的高级职员,
可谓自小生活优渥,前途无忧。
但新中国成立后,19岁的他毅然回到内地,
在广州做一名穷学生,学农业。
1983年起,卢永根做了12年华南农业大学校长,
1993年,他被评为中科院院士,
在水稻遗传研究领域首屈一指。
这时候的卢永根,早已功成名就。
按照世俗的设想,他早已大富大贵。
现实却是,身为校长的卢永根,
不仅在交通、住房、电话等待遇上不搞特殊,
而且把企图走后门搞工程的亲戚骂了回去:
“只要我一天在,
你一天不要进华农大门。”
甚至连时代的进步,改革开放的成果,
也没有惠及卢永根的个人生活。
他家里的摆设,让人恍惚回到1980年代:
破旧的木沙发,老式的电视机,
几张椅子,用铁丝绑了一圈又一圈,
铁架子床上,撑着挂蚊帐用的竹竿,
一头用绳子绑着,一头用钉子固定在墙上。
早些年,卢永根会挎着购物袋,
步行到附近的菜市场买菜。
年纪大了,他和老伴到学校食堂,
与学生们一起排队买饭,
然后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老两口对自己节俭到了这种程度:
连快递送过来的包装纸盒,
都会折好后放在阳台,用于卖废品。
卢永根的学生们,
不忍看到老师一把年纪还这么辛苦,
建议请个保姆,好有个照应,
出门叫上学校配的专车,保障安全。
还没听完,卢永根就直摇头,
继续背个挎包,缓缓步行到公交站坐车,
遇上大雨,就摞起裤腿,趟着雨水回家。
没有人知道,这个不起眼的老头,
曾是211大学的校长,是中科院的院士。
早在三十多年前,时任中国农科院名誉院长金善宝,
向中央推荐卢永根担任下一任院长,
卢永根毅然婉拒了,留在华农。
改革开放之初,卢永根赴美国探望病重的母亲,
母亲希望他从此留在美国,不要回国,
但他依然选择回来,回到“落后”的祖国。
一个人可以淡泊名利,
一个人也可以抛弃享受,
但很难二者同时做到。
卢永根,同时做到了。
病逝后,遵照他的遗愿,
他的遗体也无偿捐献给了医学研究。
可惜我们这个社会,
总是习惯于质疑好人的动机。
当卢永根一次性捐出880多万元的时候,
有人就开始追问:
“880多万从哪里来的?”
言下之意,老院士如果不贪污不挪用,
怎么可能留下这么多钱?
最后还是老院士的秘书站出来解释:
“其实也很简单。
这是夫妻两人数十年来共同的积蓄,
基本都是工资。
他们两位平时生活非常简朴,
房子也只有一套,平时很少花钱。”
社会风气恶劣,导致好人难做,
由这个小细节也可见一斑。
但愿这些来者不善的质疑,
不会刺痛卢永根夫妇的心。
16岁时,卢永根写过一首诗:
假如那么的一天到来哟,
人人有田耕,人人有屋住,人人有饭吃……
假如那么的一天到来哟,
人人有书读,人人都是诗人,都是音乐节……
我们的生活啊,就是诗境。
我们的语言啊,就是音乐。
有的人,年少有理想,慢慢就没有了,
而卢永根一直谨记着,践行着,
他生前“裸捐”880多万元,一点也不突兀,
就跟他年少时写了一首诗一样,纯真自然。
3
2020年,媒体报道说,
时年77岁的河南农业大学老教授王泽霖,
将他毕生科研转化所得的8208万元,
全部捐献给了学校。
王泽霖的同事说,
“老先生对待金钱让我感觉两极分化,
他合法拿到的数千万元眼都不眨就捐出去,
可是出差在外住宿吃饭,
差几十块钱他要较真!”
王泽霖曾应邀到全国禽病大会上做报告,
他穿着旧衣服,两个袖子都磨破边了,
好多人劝他说:
“你是大专家,也是校园的形象,得弄套好西装穿穿。”
王泽霖回答:
“我一辈子当马医师,猪大夫,
这几十年是给小鸡治病的,
你让我穿那么好给谁看?
关键是耽搁干活啊!”
就是这样一个对自己吝啬到底的人,
毫不犹豫把8000多万元裸捐了出去。
今天,当我分别了解,
叶嘉莹、卢永根和王泽霖的人生后,
久久不能忘怀。
不是因为他们捐出了很多很多钱,
所以我膜拜他们,
也不是因为他们取得了很大很大的成就,
所以我仰望他们。
而是因为,
他们明明很伟大,却不自认伟大,
始终抱着平凡心态去成就伟大的事情。
这一点最真实,也最打动人。
这个社会,每时每刻,
都在用血淋淋的事实,教会我们两样东西:
第一,你要做一个成功的人,有钱有地位。
第二,你要做一个“假”人,越假越成功。
那些制造假疫苗的人,
名下有好几家上市公司;
那些兜售假药酒的人,
获得了“社会责任明星企业”奖……
这些人,站在社会阶层的顶端,
曾经被追捧、被宣扬、被塑造成人生典范。
无数的年轻人,
一踏进社会就用了个“混”字,
这真是拜当今社会风气所赐,
以混混心态打拼,即便成功了,
也是为社会增加一个不良的上位示范。
但你想过没有,
哪怕是像叶嘉莹、卢永根这些人,
这样正正当当的“成功人士”,
他们认为自己是院士,是大师,
就是成功吗?
很明显,他们从未这样看待自己。
人的境界有高低,但职业和头衔没有。
院士也好,大师也好,
都只是戴在人身上的一顶帽子,
它或许很新潮,或许很华丽,或许很高耸,
但你永远不能用帽子去评论戴帽子的人。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
都认为内心安宁才是最大的成功。
捐赠钱财,抛弃虚名,简单度日,
不是他们增加个人光环的操作,
只是安顿内心而已。
可惜,这个社会,
叶嘉莹太少,卢永根太少,王泽霖太少,
而有太多人生导师教导我们,
如何职场晋升、投资赚钱、炒股买房,
但从来没有人教会我们,
怎样对待和安置自己的内心。
很多年以前,教育家陶行知说:
千教万教,教人求真;
千学万学,学做真人。
很多年以后,我们才惊觉:
道理我都懂,可这社会,它不讲道理。
越是如此,
越彰显叶嘉莹、卢永根们的可贵,
但愿一股清流,潺潺不息,
但愿一个真字,长留人心。
莲花凋零了,有莲子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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