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AI浪潮再起,王怀南毫不犹豫参与其中。
对话丨邹蔚
王怀南创办了全球最大的垂直母婴社区“宝宝树”,并在香港联交所上市,市值一度突破135亿港元。如今,年过五旬的他,正在第二次创业。他把目光投向了跟母婴完全不同的群体:中老年人。
他看到了中老年人消费升级的机会,创办了米茶公社:希望为中老年人提供一双舒适又好看的鞋。他同样关心这个群体的精神需求:人生到下半场,我留下了什么?“记录是人生的最大底层架构。”
ChatGPT问世之后,王怀南用了数月时间研究,并同投资人陆奇深度交流。震惊之余,他看到了通过生成式AI“让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司马迁”的可能性。
王怀南带领团队通过接入GPT4.0的开放式接口,正开发一款基于记录人生经历的移动社交产品“如溪”(ChatBrook)。他看来,继搜索和算法之后,技术领域最后一片未开荒的疆土是人意识的数字化。记录,则是通往该目标的最高效手段。
上世纪90年代初,王怀南曾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社会学硕士,接触了华人历史学巨擘唐德刚开创的口述历史训练。如今,大语言模型时代到来,通过人与机器对话,让个人史有望成为互联网上一种新内容形态,最终让数字孪生人在虚拟世界中“永生”。
王怀南希望“如溪”是由产品开发者、心理学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等群体共同打造的社区,最终让每个用户的经历都成为大历史的脚注。
在与铅笔道的交流中,王怀南还谈到了在经济下行期、老龄化社会的创业机会,在充满不确定的时代如何做选择,以及大模型如何影响未来。
以下是铅笔道与王怀南的对话精华。
让每个人身边有个AI司马迁
铅笔道:你人生的下半场选择了消费,而今年芯片和 AI 这么火,你内心有没有一些起伏?
王怀南:自从去年11月出了ChatGPT,我就思考这种疾风骤雨式的革命对我现在主营业务有什么刺激。
我就约陆奇(奇绩创坛创始合伙人)聊。我进雅虎第一个见的人和保持了最长友谊的人是陆奇,他也是OpenAI Research 的院长。
从今年1、2月份开始,我跟他聊了好几个周末:ChatGPT是个多大的事、大到什么程度、机会在什么地方;我自己特别关注的事情上,ChatGPT的机会在哪里?最后我想通了:这事跟我相关。
我认为,做大模型很难——除非大模型也跟搜索一样“划江而治”——但机会是在应用层和垂直场景层。
我第一次创业做母婴,这一次做人生下半场。做母婴的时候,发现妈妈愿意记录宝宝,到了银发战场,发现人人都想记录自己的一生。记录是人生的最大底层架构。
4月份,我跟陆奇说要基于大模型做一个记录的产品,让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司马迁。这款产品叫如溪,英文名叫ChatBrook。人生经历就像一条条的溪流,“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铅笔道:每个人有帮助自己写传记的东西。
王怀南:办宝宝树的时候,遇到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妈妈都想记宝宝的成长经历,但没有精力,最终留下的记录比预想的少很多。能不能通过人工智能,让用户像古代皇帝一样,有私人的史官,你可以自己动手,也可以告诉它想记什么,它来记。
有个应用叫Rewind,可以帮你找回听过、看过、说过的内容。创始人以前听不见声音,后来治好了,他觉得自己在无声世界这些年错过了很多,就想有个东西记录过去。他最早在Facebook上介绍产品,很多人要投他。
记录这件事,最刚性的需求来自妈妈记宝宝和老人记自己。但是中间人生碎片化的记录仍然非常关键,你买过什么、住过哪里、见过谁、想了什么,需要有个地方、有专人帮你一起记。
清华毕业以后,我在哥大读社会学研究生。第一门课特有意思,叫口述历史,教书先生是华人历史学教授唐德纲。口述历史得经过训练,由好的口述历史人来记录。
我父亲今年 86 岁了,我对他的历史所知甚少。这个产品如果有一个用户,就是我老爷子,只要能记 10 万字,我就很高兴。你回忆人生的关键时刻,可以跟它(如溪)不断地对话。
搜索,是把所有发表过的东西都找到,并且呈现给你。后来张一鸣说这不行,要是你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呢,我能不能猜一猜你在找什么?这是算法。技术领域最后一片未开荒的疆土就是要把你脑子里的东西呈现出来。马斯克的解决方案是脑机接口,我们的更简单:你和一个优秀的、经过口述历史训练的ChatGPT对话。
铅笔道:今年上半年,你主要还在聊响午鞋。从做消费品到做互联网产品,跳跃过程是什么?包括你跟陆奇具体交流了什么?
王怀南:陆奇投了我们,我们第一个产品就是响午鞋。但是我从第一天认识到的东西不是怎么做鞋。人生下半场的物质需求叫中老年消费升级;精神需求是解决孤独、解决人生没记录下来的遗憾。我一开始没有做后者,但我觉得这是我的关键架构。我从一双鞋切进了中老年消费升级,但是穿这双鞋的人有很多人生故事。
我一瞬间就想到哥大唐德纲的那门课,突然ChatGPT就出现了,我被惊呆了:ChatGPT可以训练一个唐德纲吗?
陆奇投我,投的特别少,但是我们当时留了一个共识:假如我们遇到了科技的弯道超车的机会,需要用到他的时候,他得帮我。没想到这条引线在2022年11月通过ChatGPT 就爆了。他是中国人里跟 ChatGPT 最接近的人。
原本中老年消费升级,我也能做得挺好,但精神升级,在有了ChatGPT后我终于可以做了,新技术让一些本来不能干的事情突然能干了。我从那么年轻就学社会学,第一门课恰巧是口述历史这门课,我平时又对历史关注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哥大的社会学,又是尊重从人的角度去研究社会,加上我在宝洁做了将近 5 年的品牌经理,这个对我的帮助就是学会了怎么去听用户的声音。你坐在一块单向的玻璃后面,听几十个美国中西部妇女说对这个产品、那个产品的体验。我回来以后,做好多年的互联网,创业对准了年轻的妈妈,通过了解了每个人的思路攻入了母婴这个战场。
铅笔道:这个事你现在是all in,还是说打算抽部分时间来搞?
王怀南:我的第二次创业很简单,就是想给50岁以后的人生做好产品、好服务。我从一双响午鞋切进去做,如溪跟这个使命也是绑在一起。一边是人的物质需求,一边是人的精神需求,我的时间会慢慢倾斜到如溪这件事情上。
铅笔道:你现在的合伙人怎么样?
王怀南:合伙人是个动态。合伙人不是公司成立第一天你任命出来的,合伙人全是打出来的、打不出来,他就不行。我们今天真正能成为合伙人的也就那么三四个人,没有十来个打出来的合伙人,团队的根基是不牢的,我们还得扩大五六倍,我心里才能有一个比较有感觉的合伙人团队。
铅笔道:假设整个市面上所有公司的人随你挑,你会挑哪些人跟你做这个事?
王怀南:一,从公司角度,我会要宝洁的人。同时,要能把产品做到简洁得不可思议,来自于微信的人才我觉得很好,足够简洁。
二,我们需要优秀的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做过记者,同时学历牛逼的人我很愿意要。我希望这样的人会支建起我们文明的支柱。
三,还要能给社区建立秩序的人,可以是经济学家或者其他人,从小就要想到做大了以后这个地方的生态是啥样。
可能在第一年里只有第一种人和第二种人需要,估计第二年开始每天有几百万人来记录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一个小社会了,需要第三种人,用户要允许自己的东西在别人的管辖之下成长。
中文版、英文版的微信加起来已经有十几亿人的日活,但是这些人记录下来足够深层的东西了吗?这等着我们去发掘,所以这三种人很需要。
铅笔道:你刚刚没有提技术这块。
王怀南:对,我觉得不太重要,它不太重要是因为能干的人很多。我们没有一个平台是因为技术(厉害)做起来的。
中外大模型差距太大,难以追赶
铅笔道:如溪用的基座大模型是什么?
王怀南:GPT4.0。GPT 4.0已经把世界上主要的知识都学过了,逻辑也已经灌进去了。
铅笔道:国内的大模型跟OpenAI比,你认为技术上差几年?
王怀南:三四个月前回答的话,我觉得差两到三年。但两到三年在大模型的战斗中可能就是永远。OpenAI的大模型一直在开发,还没开源,然后你才开始做,它的速度永远比你快。
这件事情可能要比我们想象的严肃得多。大模型可能会是未来经济的底座,而如果你的底座比别人底座相差10年到20年,这个不是一般的问题。好比汽车的导航,别人用在GPT4.0上开发的应用,而我们的落后很多,所以这是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而且中国的大模型还没有太多能力去处理非中文的信息。世界上的知识,又大部分都不是中文的。
铅笔道:如溪基于大模型能力,还需要做二次开发吗?
王怀南:得在用户界面上做一些非常优秀简洁的导入。我父亲说有好多事情要回忆,但你让我这么录音,我也想不起来。我父亲说想要白岩松来采访。OK,那白岩松的逻辑是什么,他是怎么采访的,能让老爷子回忆起他自己想不起的事情。
回到当年,哥大怎么样培训口述历史人才?他得有逻辑、有他的语态。什么是好的提问?不就是prompting(提示)嘛。我要做的就是一套优秀的prompting。
铅笔道:你做这件事的使命是什么?
王怀南:让它深刻地懂你。举一个场景,你找工作。你在如溪上记录了5万字自己的历史,如溪判断它已经相当理解你了,它说你今天授权一下,晚上8点以后让你的数字人跟雇主去聊聊。
微软要在中国招内容团队负责人,微软数字人和你的数字人在如溪上聊,微软可以问你人生的信仰是什么?因为5万字的记录,能大致看出你是什么样的。
第二天早上8点你醒了,数字人说,我昨晚在你的授权下聊了60多家企业,特别是跟微软聊了一个半小时,你愿意不愿意跟他们真实的负责人聊聊?微软负责招聘的也收到了报告:昨晚跟600多位候选人聊,这几位觉得挺好,要不要聊聊。简历能看出人的技能,但通过深层的记录,数字人能体现你的人生价值观。
它就是你的数字孪生。记录越多,会越来越准确。我们迎来的是一个人人都被记录的新的、高效的、智能的世界。
铅笔道:你长期的愿景是什么?
王怀南:简单得不可思议,就是那句slogan:让每个人的人生都能被记录。我愿意让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个司马迁。等到有1000万用户、每个用户在如溪记录了5万字,这个事儿肯定要横扫掉很多的东西,包括未来的历史学怎么去做、社会学怎么去研究,对吧?还有医学、遗传学、家族史,对吧?
有些记忆它是个人记忆,有些记忆是集体记忆,当集体记忆足够大,足以颠覆掉我们今天整个互联网的第一层。
在经济下行期寻找上行的机会
铅笔道:上一代社交产品大部分是在经济的增长期出现的。现在经济增长已经慢了很多,做新的社交产品还有戏吗?
王怀南:我这几年看日本看得特别多,老龄化上,日本在25年到35年之前,就已经进入中国社会今天的局面。我们觉得日本人躺倒躺平,但是这30年之间成长起来的新家伙还是很多的。比如茑屋书店,卖的是老年人喜欢的东西。所以经济上行下行都有巨大的机会。
对我来说,我愿意要一个经济下行的机会。我在下行的时候看到了上行的人群,就是 1962年、1963年之后出生的中国人,每年退休大概在2700万到3000万之间,会持续15年。假设这15年经济都比较冷、不出现回潮,那就奠定了趋势性的机会。第二,你要深度总结这些人的需求。第三,没人跟你竞争,现在既赚不到钱,也融不到资,大多数人也不想做特别艰难的活。
我特别喜欢冷的时候创业,大家都融不到资,你融100万美元,可能等于平常融2000万美元。我现在仍然在融资,我也融到了资,但是我融资的战略跟以前不同,我以前是一下融好多钱,因为我准备打仗,现在发现没人跟你打,你跟你自己打。
铅笔道:你创业这么多年,对于今天的不确定性,你有没有一些思考?包括宏观经济、营商环境、行业的现状。
王怀南:大家(对现状)的理解都是很悲观。但是想一想,中国历史上每一次悲观的时候都迎来了乐观的时刻。我们中国人会改变各种各样的东西,会优化掉各种各样的事情。
铅笔道:创业这么多年,有没有碰到经济的下行周期里的结构化问题?
王怀南:宝宝树08年就特别艰难,后来发觉,别想那么多,经济危机跟你既有关系也没关系。
今年又出现了,(只有)七百万出生人口,又怎么样?整个母婴行业的 GMV 没变,人口少了很多,但人均消费在变高,所以它是个消费升级的巨大的战场。改革开放到今天,谁能想到我们已经世界第二?所以我觉得中国人还是勤奋的,还是想过好日子的,只要给一点机会就会开花的,所以我觉得没事。
铅笔道:有时创业会陷入一种怪循环,公司增长也不会那么快,创业者会陷入焦虑,会自我怀疑:我是在逆势而为吗、是不是行业不行了?
王怀南:对、对,有。这种时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必要的潜水期,就像游泳,啪一下扎进去你得潜个十几米;二是这事真的没前途。到底是潜水期还是没前途?不要蹲在家里想,跑到外面去跟别人聊,世界上总有人能帮你想清楚。
如果我遇到这个问题,我先看看这件事的底层架构、商业模型,再判断要不要关停并转。(产生这种焦虑的)关键在于我们老不认为自己有选择。我觉得人生是个有无限可选的东西。国家都可以在没钱的情况下40年崛起,一个企业不得一年两年缓过来,俞敏洪做教育的都可以去卖菜。人不折腾不行,要敢折腾。
铅笔道:你平均一周见多少人?
王怀南:10到20。
铅笔道:刚才你也提到如溪需要的几种人。在现实中你会见这样的人吗?最近见到谁,收获是哪些?
王怀南:我跟我爸最近聊天多,各种各样的事,我是带着如溪的角度跟他聊。老爷子年轻时管一个3000人的企业,做建筑。因为想着(如溪)这个事,所以会聊到一些他可能平常聊不到的事情,
铅笔道:之前你跟父亲这种交流是比较少的。
王怀南:非常少。创业是违背人性的,会使你少跟家里人接触,因为时间。我做母婴的时候又不需要跟一个老人聊天,我也不太了解他。
我爸爸叫王迁,迁移的迁,我从来不知道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跟我讲他1937年、38年生,正好生在日寇进入他老家江苏南通。南通被日本人占了以后,全家颠沛流离,就起名叫迁。我聊得很开心,自己父亲的名字跟那一段中国历史有关。
我说你们同班同学里有没有特别有名的?有,画家范曾。然后我说,那你聊聊范增小时候是啥样的?画黑板报,范增画的真好。那我们听范增的回忆,很少有他的小学同学从这个角度回忆,很有趣。他的经历就是大历史的一个脚注。
我老爷子如果说想写一本10万字的传记,平常没法写,现在(有了人工智能)分分钟能出版。
如溪上,个人史将成为一种新内容形态。之前个人的记录更多的是旅游、购物、生活的分享。通过人工智能提问、诱导和协助,互联网上有了数字化的个人记忆。当一个家族往前追溯的时候,这个东西永远可以存在。像家谱、族谱现在都没了,这个东西可以生成族谱和家谱,算是非常有趣的一个衍生品。
本文为口述者独立观点,不代表铅笔道立场,亦不构成投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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