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多岁的母亲，自己也忘记多少年没有回过自己的娘家了。
这一年我就想着带母亲回一趟姥姥家，让她跟自己的家人团聚一下。
但在姥姥家也只住了5天，她就闹着回来。
在路上的时候我就明白，母亲似乎再也回不到她自己的娘家了，而我，更像是一个不孝顺的人，羁绊了母亲的一生。
1.
母亲的娘家是山东，离我们家有几百公里，所以说母亲是一个远嫁的人也是正常的。
以前虽然家里什么都没有，但母亲也会每年回一趟姥姥家，只是后来我出生了，妹妹出生了，家里面的事情多了起来，她回家的次数也就少了很多。
姥姥是80多岁的人了，前几年生了一场大病，人行动更加不方便了。母亲吓得不轻，我开着车连夜把母亲给送回了山东。
印象中那次一共在医院陪了十几天，好像是这么多年来，母亲第一次陪着姥姥陪了那么久。
有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父亲心太狠了，是不是我太心狠了，让母亲为这个家操心操了一辈子。
从始至终，似乎都是如此。
在我小的时候，尤其是在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准备东西去走亲戚，去姥姥家拜年，那时候我不懂事，就会问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去姥姥家，什么时候去拜年？
说实话，我说这话的时候有两个点，第一个就是从众的心理。
因为我看到我的小伙伴去上姥姥家，穿戴整齐，能够拿到压岁钱，能够跟自己的老表一块玩鞭炮，我是羡慕的。
另外一方面，就是觉得我们家没有亲戚，明明我有姥姥，但就是没有去过。
而每当这个时候，我便会看到母亲一个人哭了起来。
现在想来，我真的不懂事，偏偏往伤口上撒盐。
那个时候估计她也想回娘家，但回娘家的路实在是太难了。
2.
我们家是在河南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这里离主城区就很远。
公交车来到我们这都需要一个半小时，交通不是很方便。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大家去一次县城感觉就是一个天大的事情，谁家娶媳妇了，才可能进一次城。
估计当天有一个来回，村里人都觉得很神奇“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而对于我的母亲来说，每次回姥姥家，都是一场漫长的旅行。
印象中，我小的时候跟母亲确实回过姥姥家两趟，姥姥每次看到我和妹妹都欢喜的不得了。
又会给我们做饭，又是给我们做衣服。
临走的时候，她总会从兜里面掏出来一些糖或者是一些钱，塞给我和妹妹。
她说做姥姥的不能经常来看望我们，心里面愧疚，就多给一些钱。
然而，在回来的路上，母亲走哭一路。
她总是抱着我们哭。
妹妹小，不懂事，但看到母亲哭她也哭了起来。
就抱着母亲说自己以后就留在妈妈身边，哪也不去。
这话出来，母亲更伤心了。
3.
后来大家的日子开始慢慢的加速起来，见面的机会也就少了。
母亲总是说把我和妹妹送到高中之后寄宿了，她有时间了，就会去上姥姥家住一段时间；
但上了高中才知道我们的任务重，她又担心我们考不上大学，又担心我们吃不好，于是就在学校门口租了房子给我们做饭吃饭，就说等我们送到大学了，她就有时间去上姥姥家住一段时间了；
可是上了大学之后，我和妹妹的开销大了，她不得已就跟着父亲出去打工，多赚一些钱。说等我大学毕业了，工作了，她就有时间了再去姥姥家。
可是呢，奶奶身体不好，她只好回到家照顾奶奶。
又因为我要面临结婚的问题，所以她就在家里面一边照顾奶奶，一边种地，农闲的时候就去上镇上打零工，赚一些钱，说这是要给我攒老婆本，要让我娶上媳妇。就这么拖着，一直拖着，拖了好多年。
舅舅打电话，说家里西瓜种的好，让她去过个夏天，说家里白菜大葱长得好，让她去过个冬天。
但母亲也是说，收完麦子种玉米，夏天干旱了就去浇水，洪涝了就去排水。到了秋季又开始种麦子、浇水。
麦子长出来，她觉得自己有时间了，可以出去打工赚点钱。
麦子绿了一年又一年，收割了一年又一年。
母亲年纪大了，却始终没有走出这个村子。
4.
我结婚结的比较晚，母亲就一直等着。
结婚的时候，我把姥姥、舅舅她们都接到我们家里来，一共住了一个周。
那段时间我感觉母亲是特别的开心，特别的幸福。
只是送走姥姥的时候，母亲哭了很久很久。
甚至后来都没有怎么吃饭，还大病了一场。
我跟母亲说，反正我们也没有那么早要孩子，不如去上姥姥家住一段时间。
但母亲说她不想去，要赶紧出去打工赚钱。
后来我才知道，我结婚的彩礼钱，还有盖房子的钱，我们家欠了不少，那几年，不管是我还是我父母，都忙着赚钱还账。
然后，我就有了孩子。
母亲更别说是去上姥姥家了，地也种不了了。
就这么一直拖着，我有了一胎二胎。
二胎上小学的时候，母亲去过姥姥家一趟，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记得那一次姥姥重病，我把母亲送回山东的时候，她一路上都是在哭泣，说自己不孝顺，没有把自己的母亲照顾好。
那个时候我是自责的，我觉得是我，是我的孩子，甚至是我父亲绊住了母亲的脚步，让她没有回到自己的娘家去。
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一旦把孩子稳定住了，我就让母亲去陪姥姥一段时间。我的小儿子上初中之后，我也终于有了时间，就带着母亲去了一趟姥姥家。
那一次，很显然，母亲没有做好准备，她是不敢相信的。
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们有无数次的要准备去上姥姥家，但最后不是这个事情，就是那个事情给耽误了。
最后，母亲麻木了，放弃了，也不想这件事情了。
可直到她看到我认真的模样，把所有所有的东西都放到了后备箱，她眼睛红了，开始哭了起来，然后她又笑了。
5.
我开着车带着母亲去了山东。
路上的时候她非常兴奋，甚至不自觉的哼唱起来了她们山东本地的摇篮曲，这个曲子我听她给我两个孩子都哼唱过。
她说这是姥姥教她的，到了现在她60多岁了，还是记住这个曲调是怎么唱的。我们下了高速，走了国道，慢慢的来到了姥姥的村庄。
一路上，她给我介绍这个村子是什么村子，那个村子是什么村子，跟我说这条路应该怎么走，那条路该怎么走。
而我是按照导航走的。
一旦走的不是她印象中的路线，她就大惊失色，说我不记得姥姥家的路了，说我很久不回来了等等之类的。
我就笑着跟她说，妈，你好多年不回来了，现在修了路，有些路更方便走罢了。然而，我说完这话的时候，就后悔了。
我不应该这么说的，她这么多年没回来，究其原因，不还是因为我吗？
说完话我就后悔了，从反光镜里一看母亲，那时候她是沉默了。
从兴奋到沉默，也是一秒钟的时间。
一直到村子的时候，母亲彻底紧张了起来。
她赶紧把玻璃升了上来，生怕别人看见她。甚至还问我人家从外面能不能看见她，我说这是防偷看模式的玻璃，里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的人，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人。
她听到这话放松了很多。
80多岁的姥姥就在门口坐着，一直等着我们来。
6.
我车子刚停好，舅妈、舅舅还有老表们赶紧过来搀扶我的母亲。
母亲看到姥姥的一瞬间，喊了一声娘，瞬间就笑了起来。
姥姥也笑了起来，拄着拐棍要去迎接她。
但80多岁的老人实在是走不动路，母亲赶紧跑到身边，一把搂住了她，摸了摸姥姥的衣服还说穿的可以，穿的不算薄。
很多邻居也都过来看我们了。
这场景估计母亲幻想了无数次，如今实现了，她又觉得不真实。
她穿的衣服，是我结婚的时候买的，只是那一次之后，她再也没有穿过。
她说这衣服很隆重，只能到大场合穿。
衣服，藏起来好多年，这一年，她穿着来姥姥家了。
她是激动地，也是兴奋的。
甚至到了当天的后半夜，还是不睡觉。
就挨着姥姥的床，一直看着姥姥。
我再看着母亲的时候，发现她的眼泪始终没有干过。
7.
我在姥姥家住了一天就直接返回河南了，让母亲留在姥姥家住着。
这次没有说住一个周还是住半个月，我给母亲说的是，尽管的住，家里面没有任何问题，我能照顾好两个孩子，让她尽管给姥姥住在一起就行了。
可也就是住了5天，我忽然间接到母亲的电话，让我接她回河南。
我当时就诧异了，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来陪姥姥，好不容易有了空，怎么这么着急回去？
母亲就说她想回去了，不想在这住。
我当时很诧异，于是故意跟她说我没有空，让母亲多住几天，几天之后我再去接。然而母亲急了，她就说让我给她买火车票，自己可以回去。
我知道母亲是不识字，坐火车对她来说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我当时就急了，我母亲到底怎么了？
竟然坐火车也要回来？
这一问，我心里更难受了。
她说她不放心两个孩子。
我当时一听，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母亲的心永远是在孩子的身上，她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娘家了，就算是回去，心也不在那里，而是在自己孩子或在自己孩子孩子的身上。
但是，她或许也忘了，在我80多岁姥姥的面前，我的母亲也是一个孩子呀。
所以有时候我就在想，是我，是我的孩子，绊住了母亲的脚，让她跟姥姥那么多年没有见一次面。
可是，也很无奈，因为就算我把她送到姥姥身边，她也待不住。
后来我听舅舅说，那几天母亲是真的很开心，每天陪着姥姥在村子里面走来走去，甚至还去庄稼地头走走看一看，在村子里面遇到很多人，有的她已经记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有的她记得的，但是人已经不在了。
母亲说，娘家还是那个模样，但似乎也不是那个模样了。
她说村子变化很大，有的人盖起了楼房，也修了水泥路，但她都记不住谁家在什么地方，稍微年轻一点的人，她也不认识了。
可明明，这就是生她养她的家啊。
可偏偏，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陌生了。
但是母亲却依然记得回家的路，记得那条老路。哪怕是我按照导航走，她一眼就看出来我走错了。
可是她记得回家的路又能如何呢？她，想回娘家已经很难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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