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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确信这是自己喜欢的东西”的人,才能超越自己的第一部电影

|D小姐见影之导演魏书钧谈《永安镇故事集》实录

担任多重身份的新导演正在被更多地推向台前,但事实上,圈内一直有言:第二部电影,才是新导演的关键——能看出真正的底色,和未来能走多远。

而作为90后青年导演,魏书钧的成绩斐然:在短片《延边少年》获戛纳国际电影节短片竞赛评审团特别提及后,其三部长片《野马分鬃》《永安镇故事集》与《河边的错误》均入选戛纳,且难得地类型不一——这展现了他以自己大学时代的真实经历为电影创作的起点,但未拘泥于此的广阔电影未来。

魏书钧的“真实”和他对“真实”的审视与重视,是他一直以来的特色,也让他成为了第八届澳门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以下简称MOIDF)第二届“真实拓展计划”大师讲堂至今为止最年轻的主讲人之一。受MOIDF艺术总监丁天之邀,他亲口讲述了如何从取材于自己录音系真实求学经历的首作出发、拓展至电影圈内事,以及流量明星担纲主演的悬疑片,并依然保有生动的真实。讲座于MOIDF期间在博纳国际影城金银岛店举办,电影《永安镇故事集》则于11月27日晚在第六届“中国与葡语国家电影展”进行了特别放映,这也是其第一次面对澳门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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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长片的重要性,不止是评分与票房,更在于由内至外的变化。以近期以女性话题频频登上热搜的轻喜剧《好东西》为例,被称为《爱情神话》平行篇的这一电影也是同一导演的第二部电影长片,这一次,其身份还包括占绝对主导地位的编剧和剪辑。

某种程度上来说,《永安镇故事集》作为第二部长片,也是当时身为“新导演”的魏书钧走向成熟的转折点,也聚集了导演本人更多对“真实”的反思。整场讲座中,魏书钧对此有颇多论述——在影视环境逼迫新导演们取悦观众的生存欲,和自我的成功欲不断爆表的今日,这也是一份难得坦诚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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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坦承被叫“大师”觉得尴尬。“我就是作为一个拍过几部电影的,跟大家分享分享我的经历而已。我觉得在拍电影的过程中,时刻经历着虚荣……我希望它被人认同,希望它独特,但在这种意图的驱使下,现实中往往出现与这个意图相悖的荒诞。我觉得这就是《永安镇故事集》想讲的。”魏书钧说,“确信自己创作的独特性本身就很难,但能确信这是自己喜欢的东西,我觉得这个事儿可能更重要。”

以下为第二届“真实拓展计划”大师讲堂魏书钧对谈实录摘录,另有丁天D小姐专访电影《永安镇故事集》的播客。

“到《永安镇故事集》时,我的表达更真实……

关注当下的复杂感受,而不必拘泥于深刻”

丁天:欢迎大家来到真实拓展计划今年第一场大师班,我们很高兴可以邀请到魏导来跟澳门的观众见面分享。首先想问,《野马分鬃》《永安镇故事集》《河边的错误》这三部电影长片,对你在职业生涯中的意义?

魏书钧:我觉得就《野马分鬃》而言,它起始于我自己的一个故事。我本科时学录音,买了一辆吉普车,想把这段经历写成故事,我直接将自己的真实经历写成了故事,但我不好分辨哪些经历“有用”,哪些经历无聊,因为这个故事离我太近了。所以编剧高临阳加入剧本创作之后,提供了更客观的判断。然后剧本当中又增加了一部分他独特的成长经历和我们原创的部分,我们就这样完成了剧本的大致摸样。直到开拍过程中,老高(高临阳)还一直在调整和修改着剧本。剧本之外就是投资层面的机会了。由于之前有《延边少年》短片的支持,让我有机会发展《野马分鬃》的项目,最终选择与阿里影业合作,很感谢他们,愿意为我这么新的导演付出。

新导演有强烈的表达欲,常常希望将所有想法都放入电影。我认为这很宝贵,但也可能是个问题。回看自己,我觉得过强的表达欲和得失心也很重。我希望在这部片子中囊括更多对电影和生活的理解,因此支持新导演的公司和制片人需要耐心,既要保护创作部分,又要提醒他们做取舍。所以我回过头来,特别感谢支持我起初创作的这些公司,阿里影业、工厂大门、当当影业。后来,影片在2020年送到戛纳。因为疫情,我们真正与观众见面是在平遥影展,很忐忑,但平遥的观众很宽容,给予了鼓励和肯定,尤其是年轻人反响积极。这让我感到开心,因为来自国内影迷和从业者的反馈,增强了我后续创作《永安镇故事集》的信心。

丁天:我每次与魏导聊天都很有意思,他特别坦诚。我没想到《野马分鬃》会引发的是反思,尤其是克制表达欲和考虑排片等问题?

魏书钧:回顾当时的自己,我发现当时不自知。学习电影时常听到“做自己”很重要,这种坚持在创作中确实有道理,但电影作为产业需要协作。投资方希望获得合理回报,制片人和演员的协作也很关键。如果只考虑自己,这样是不够的,创作中需要找到平衡。后来在做项目时,我尽量考虑他人,而不是一味强调自我表达。那时我还渴望作品深刻,尽管对生活的认识很幼稚,但想让自己的作品看起来像“大师”的作品,这种想法成了一种负担。到《永安镇》时,我的表达更真实,关注当下的复杂感受,而不必拘泥于深刻。所以我提到《野马分鬃》,更多的是反思自己当时的一些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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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天:所以《永安镇故事集》是你相对克制了自己的表达欲,或者比较精准地找到了想要表达的东西?

魏书钧:我并不是克制表达欲,而是克制了让人觉得“深刻”和“深沉”的想法。我在《永安镇故事集》时意识到,不一定要用很多长镜头,而是可以用两台机器拍摄,让事情更有趣。我的关注点在于如何更真实地体现荒诞和感动,重视这些混杂的情感,因此我将重点放在这些方面。

“在拍电影的过程中,时刻经历着虚荣……

能确信这是自己喜欢的东西,我觉得这个事儿是可能更重要的”

丁天:我个人来看,《永安镇故事集》相比《野马分鬃》更轻松自由,有些片段特别有趣。例如,被试装的老板娘被叫“老师”,她脸上显现出虚荣与尴尬,无法相信自己会拥有这样的称呼。这种细腻而勇敢的表达,在电影中并不常见,因此我觉得非常难能可贵,也特别真实。

魏书钧:对,你看这叫大师班,我也很尴尬。我就是作为一个拍过几部电影的,跟大家分享分享我的经历而已。我觉得在拍电影的过程中,时刻经历着虚荣。艺术创作本身,作者真的有虚荣心。拍一部电影,难道不希望被人认同和夸赞吗?这对我来说是不真实的。我希望它被人认同,希望它独特,但在这种意图的驱使下,现实中往往出现与这个意图相悖的荒诞。我觉得这就是《永安镇故事集》想讲的,创作与生活的一种无奈,想从生活中无限榨取——这种贪婪的欲望让我们饥不择食地把一个东西比喻成另一个,把个体的不堪转化为我们的文本。

丁天:你觉得这对新导演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取材这种第一手的自己经历的、真实感受的事情,把它变成一个剧本?

魏书钧:我觉得《永安镇故事集》本身有个方便之处,就是有剧组生活的细节。但如果大家都拍高中生,就会出现同质化,表现的主题如集体、个体、成长等雷同,这时如何表达个性就变得很难。创作的难点在于,个体经历某件事情时,可能会有深刻感触,但难以分辨这种感触是基于眼前经历,还是源于过去的经历。作为个体,主观上很难区分这些复杂的感受。

丁天:在创作过程中,如何说服自己相信你写的故事是独特的?当你隐隐觉得它可能不是,但又只知道这个故事时,遇到这种困境时,你怎么去说服自己?

魏书钧:我觉得说服自己相信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有一年我与达内兄弟导演对谈,他们的创作状态让我印象深刻。吕克·达内在书中提到,兄弟俩兴奋地为一个伟大想法击掌,但几天后又觉得那个想法糟透了,项目无法继续。这种反复和审视是创作中的常态。兴奋感有时来自意外,而非当下的创造力。当你回顾时,可能会发现它不奏效。因此,确信自己创作的独特性本身就很难,但能确信这是自己喜欢的东西,我觉得这个事儿是可能更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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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经验带给我很宝贵的部分是,感觉自己真的在活着……

可能在作品里无意识地就有这种表达”

丁天:《永安镇故事集》有个幕后故事很厉害,很有名,是临时推翻后重新写剧本、找演员、再拍摄。有两个关键问题:一是,如何敏感地意识到编剧的剧本不适合拍摄?二是,如何在推翻剧本后有信心重新写作,并更换大量演员?

魏书钧:筹备时,我们的工作是把剧本落实到准备上。起初读康春雷的剧本时觉得很美,很文学化,但在落实时发现有我有太多不确定的事情。它的抽象美感只存在于文本中,而电影是具体的艺术,需要通过一把椅子、一个演员、一句台词或一种空间来体现。当找不到具体的表达时,我觉得就不能继续,而不是说编剧春雷的剧本有问题。只是我的创作方法和当时的状态下,无法转化它。这种无法转化的情绪和经验很强烈,因此我们决定将这些经验作为新的故事起点。我感到幸运的是,作为编剧和演员的康春雷可以同我一起走这条崭新的路。

丁天:当时为什么考虑用素人演员和职业演员的组合?

魏书钧:我觉得主要是演员的底色与角色的契合,如果对这种契合有感受,就可以尝试。表演不仅体现在专业演员身上,生活中我们也在不同场合中“表演”,试图让自己的表现符合环境。这个差异其实是人们有意识地控制言行,而表演的本质就是在做这件事。

我小时候演过两年戏,这段经历让我更能理解演员的感受。在镜头前,演员必须敏感地呈现出脆弱的一面,这才是区别于他人的地方。我不认为有演员只是靠资历而不动声色,他们需要掏出内心,让人觉得有魅力。现场我希望照顾到演员的这种敏感情绪,因为演员在拍摄时不知道自己表现如何,每当喊“咔”之后,我会感受到周围人的反馈,大家对精彩镜头的兴奋是很真实的,这个东西是骗不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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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创作中,常常会出现一些意外的时刻,让大家觉得拍得很嗨,整个剧组都在做一件有趣的事。演员和导演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导演作为决策者,需要尽可能体会演员的情绪,给予指导或鼓励,或者有时只是相信他们。

丁天:拍电影时难忘的瞬间好像人生的峰值体验,似乎也很难在拍电影之外的别的事情上体会到?

魏书钧:的确。首先,创作本身带来的快乐是一种独特的体验,和生理快乐、社会成就或金钱无关,它纯粹源于创作的过程。它又是集体创作的结果,与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合作,分享这种经历,又放大了这种快乐。

丁天:你会非常怀念剧组的时光吗?

魏书钧:会,其实主要会怀念曾经一起战斗的主创们,演员啊、编剧啊、主创们啊。因为大家共同经历了一段段记忆深刻的时光。拍摄的过程本身很有意思,因为它特别无中生有,本来这个世界不需要有这么一部电影,它也照样运转,被这些人做出来然后插到电影院里面,有更多人看见共鸣。在这种好像看似不重要的事上,你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所以电影经验带给我很宝贵的部分是感觉自己真的在活着,可能在这些作品里面,无意识地就有这种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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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天:《河边的错误》对你来说是否算是一种全新的尝试?不管是在与朱一龙这样的演员合作,还是改编余华的原著小说,其中有没有超越你想象的部分?

魏书钧:我觉得难点在于你要更加努力去匹配别人的专业和态度,否则会感到不安。朱一龙从不迟到,让我每次都特别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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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这个电影改编自余华老师30年前的小说。我和康春雷第一次看时,都觉得非常先锋。虽然当时我们无法总结原因,但后来见到余华老师才了解到,那时他正创作一系列戏仿小说,所谓戏仿,其实就说爱情电影里没情爱,功夫电影里没功夫。我们希望在电影中延续这种解构,但因为小说和电影语言不同,需要找到新的讲法,所以这个最初的吸引力,本身也是巨大的难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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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天:但我觉得最可怕的是它没有真相?

魏书钧:我觉得他意图本身就是在解构这件事,这个应该是我改编剧本最难的一次。过程中,康春雷也提供了很大的创作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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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天:如果电影是这样一种存在的话,为什么它让你着迷?拍电影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魏书钧:电影对我意味着很多。从最初喜爱这种艺术形式,到现在以这份工作为职业,电影滋养了我。它不仅教会我很多,开阔了我的眼界,还让我更懂得观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觉得没有经过电影的生活是另一种生活。电影像一个滤镜,让我们都能在艺术的腔调中生活。它也具备洞察力,给了我一种原本没有的生命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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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与葡语国家电影展「恋爱・电影馆」华语片放映预告:

(更多详情请参阅https://www.cinematheque-passion.mo)

注:第六届中国与葡语国家电影展以“相映成趣”为概念,透过电影与中葡各地区的深厚多元文化展开交流。

电影展核心单元“双映成趣”特地分以双单元、两部分形式展映:聚焦同样在本年度康城影展大放异彩的中葡名导管虎及美基哥姆斯之代表作;摄于双城两地的作品,让观众感受来自国际影坛新锐导演蔡杰与Leonor Teles镜头中的同与异。

连同“中葡新映”、“短片中葡”及“户外放映—澳门影像•新势力”这三个单元,本届中国与葡语国家电影展的五个单元共呈献近三十部作品,为本澳及大湾区观众带来一场中葡文化影像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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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镇故事集》

*入围2021戛纳影展等

11/27(周三) 19:30

《逍遥•游》

*2023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开幕电影等

11/30(周六) 19:00

《小半截》

*入围2024柏林电影节等

12/1(周日) 19:30

《幸运阁》

12/1(周日) 21:30

《狗阵》
*2024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最佳电影

12/3(周二) 19:30

《厨子•戏子•痞子》

12/7(周六) 19:00

创作不易,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