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海报制作 何玙
人物简介：王计兵，生于1969年，江苏徐州人，现工作和生活在江苏昆山。笔名拾荒。1988年，他辍学打工并接触文学创作。自1992年首次发表小说至今，业余从事文学创作至今。在32年里，他从事很多体力劳动工种，包括捞沙、翻斗车、摆地摊、拾废品、送外卖……一直没有放弃文学写作。2022年，以“外卖诗人”出圈。两年内已出版三本诗集《赶时间的人》《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低处飞行》，新诗集《手持人间一束光》将于2025年1月发行。
“外卖诗人”王计兵对文学梦的追求，是一个有力量的故事。2024年11月，封面新闻记者独家专访了王计兵。对于那些感到迷茫的年轻人，王计兵分享了自己的建议，找到自己生命最热爱的东西，“比如我找到的是文学。文学淡化了我对生命的迷茫感。它成了我的救命恩人，生命的抓手。”对于热爱与现实的关系，他也分享自己的建议：“先维护好固态的生活，再把自己的爱好转化成液态”。
01
与其胡思乱想
不如写点东西
封面新闻：在各地打工的时候，条件非常艰苦。你的阅读和写作时间不好找吧，中途有放弃过写作吗？
王计兵：阅读时间从来都不能保证。我一直都是遇到了什么书就看。路上捡到一份报纸很可能就是当晚的阅读材料。但我写作一直没停止，尽管打工的工作量很大，但实际上还是有大量闲暇时间。与其在那儿胡思乱想，还不如写点东西。
封面新闻：在建筑工地上工作，条件比较有限，你是怎么写作的？
王计兵：我都是随意写在身边的各种纸上，烟盒、报纸等等。用得最多的是笔是圆珠笔，因为它最方便。比如我在山东的砖厂里打工，厂里烧完砖会用牛皮纸封口，那段时间我写作，用得最多的就是拆完砖淘汰的牛皮纸。
王计兵
封面新闻：大家普遍认为送外卖这份工作不容易，要赶时间，危险、辛苦，但你的心态一直很乐观。
王计兵：我听到有个老师说骑手是城市打工人的一份兜底工作。他这样说有道理，但对我个人来说，送外卖不是兜底，而是特别宝贵：能带来收入，而且能带来写作的素材和对现实了解的底气。要说辛苦，其实各行各业的从业者都不容易，关键就在于你看用什么心态去对待。
封面新闻：听说你现在特别担心自己写不出来诗，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王计兵：其实就是特别珍惜被看见的机会。 我1988年就开始写作，一直在尝试着能靠写作走出一条路来。经过非常煎熬的时间，现在终于出现了曙光。我就特别珍惜，我知道这有多难得。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在梦想被点燃的状态下，肯定会希望自己能写出更多的好作品来。
封面新闻：当年在文学论坛上，跟你交流诗歌写作的网友，后来有联系吗？
王计兵：有，还不少。当时的论坛讨论非常火热。我就是听着大家的讨论和建议，开始写诗。这段经历帮助我很多，对我诗歌的写作技艺提高很大。后来，有一次活动中，偶然地见到了一个网友，以前跟他交流很多，很受启发。我跟他说，我要叫你一声师父，因为你在网上教过我写作，这是我诚心诚意。他们在我对于文学、对现代诗的理解上帮助很大。 如果没有他们当年的点拨、指导，我也走不到今天。
封面新闻：你在短时间内出了三本诗集，马上要出第四本，是比较罕见的，你是怎样的感受？
王计兵：是的，我知道现在一本诗集，能卖几千册已是很好的成绩。出版社跟我说诗集已经发行了多少万册，就感觉自己特别幸运。同时我也很清醒，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家觉得外卖员和写诗的人这两个身份，有着巨大反差，才引发的关注。因此我不拒绝“外卖诗人”这个标签，反而很感谢。如果没有它，我很可能永远也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
封面新闻：你的很多同龄人也有文学梦，但是可能99%的人后来都跟文学走丢了。为什么你一直没走丢？
王计兵：一个人丢失自己的爱好是特别可惜的事情。我有一个曾一起切磋写作的朋友，有几年断联了。当我们再次联系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发表小说作品了，但他已经放弃了写作。其实当初我们刚接触文学的时候，他的写作热情和才华是高于我的，但是他放弃了。当我跟他讲我的情况，我感觉到他的那种遗憾和落寞。我没跟文学走丢，原因其实很简单，一开始是兴趣，然后文学已经成为我生命的支撑。
封面新闻：除了写诗歌以外，你会尝试创作其他的文学体裁吗？
王计兵：其实近段时间，非诗歌类的作品我写了不少，但不会轻易地拿出来。说到底，还是担心读者看了会失望。我前几天刚投出一篇散文，被编辑否决了。他很诚恳地跟我说，你这个散文还需要锤炼。我说我再努力地修改，甚至把它抛弃重写都可以。没写好就是没写好，不需要因为名气出来了，就把不达标的文章发表。不然的话，在虚假繁荣面前，我可能会迷失。我没有受过系统的学校教育，知识储备都还不够。我要抓住一切的机会给自己补课。
02
先维护好固态的生活
再把自己的爱好转化成液态
封面新闻：现在一些年轻人也有文学梦，但他们会觉得社会压力太大，在谋生的同时坚持写作很困难，你有什么建议给他们？
王计兵：现在的时代变化得那么快，常常没几年就变得“面貌全非”。但我始终认为，不管时代如何，作为社会中的个体，一个成年人，首先要有适应现代生活和融入社会的能力。而不是要求社会反过来适应自己。这是不现实的。其次，任何一个写作者，特别是初学者，一定要把自己的生活放在第一位。我特别反对那些为了梦想，就弃自己的生活于不顾的人。一个人生而为人，永远不会是遗世独立的存在。而是必须顾虑很多，包括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庭等等。我曾经打过这样的比方“生活是固态的，先维护好自己固态的生活，再把自己的爱好转化成液态，在固态生活的缝隙里，自然而然地流动。我觉得这种追求爱好的方式，才是健康的、可行的。”
王计兵
封面新闻：有人会说，如果放下梦想，先去维护固态生活的话，或许梦想很容易就被磨灭了。
王计兵：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梦想，有足够的兴趣、足够的爱，无论如何也不会被磨灭。追求梦想的过程中也不能太急功近利。对多数人而言，实现梦想的过程注定是漫长的。我从1988年开始创作，历经了二三十年到今天才算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封面新闻：你早年其实是写过小说，然后也发表过。后来选择写诗。这其实也是出于先照顾好生活的原则，对吧？
王计兵：是的。这跟我生活和写作的状态相关。首先我考虑第一位的就是生活，能生活先稳定住，然后投入文学爱好。我写小说需要投入整块的不被打扰的时间，但我的条件不允许。写诗的时间就可以灵活得多。
封面新闻：看到你现在会参加不少文学活动。现在你还送外卖吗？
王计兵：只要回到昆山，我还会去送外卖。”我喜欢这份工作，一方面能增加一些收入，另外一方面也有助于我写诗。每天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说不同的话，观察不同的人生。我习惯在日常生活中，抓住一瞬间能感动我的东西。”
（图片由王计兵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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