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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的淘气

文/周长行

本文题目取自《红楼梦》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其中有一小段是贾政对宝玉的奶母之子李贵说:“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什么书!倒念了些流言混语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算帐……”

其实,贾政的“精致的淘气”,只不过是顺口一说,或者叫“气头上的话”而已。然而,曹雪芹的“精致的淘气”,才值得我们反复阅读与把玩。

第九回开篇便写到:“原来宝玉急于要和秦钟相遇,却顾不得别的,遂择了后日一定上学。”一起去上学的,还有动了“龙阳之兴”的浪荡公子薛蟠,还有“斗鸡走狗,赏花玩柳”的香怜、金荣、贾蔷,还有“年纪虽小,志气最大,极是淘气不怕人的”贾菌和贾兰,还有一众小厮和跟班等等,堪称浩浩荡荡的一群淘气鬼。

恰巧,这些哥儿们上学的这天,私塾先生贾代儒有事回家,特委托“最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贾瑞管理学堂事务。

这样一来,就为顽童们的“大闹学堂”埋下了不可逆转的伏笔,或者叫“铺垫”。

本回万把字都是围绕着“大闹学堂”四个字而“画圆”的,以下三段白描则是“闹中之闹”,淋漓尽致地将顽童们的一团活泼泼“闹”的天机跃然纸上。

一是“贾瑞忙吆喝:‘茗烟不得撒野!’金荣气黄了脸,说:‘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我只和你主子说。’便着手要去抓打宝玉秦钟。尚未去时,从脑后飕的一声,早见一方砚瓦飞来,并不知是何人打来的,幸未打着,却又打在旁人的座上,这座上乃是贾兰贾菌。”

二是贾菌“在座上冷眼看见金荣的朋友暗助金荣,飞砚来打茗烟,偏没打着茗烟,便落在他桌上,正打在面前,将一个磁砚水壶打了个粉碎,溅了一身黑水。贾菌如何依得,便骂:‘好囚攮的们,这不都动了手了么!’骂着,也便抓起砚砖来要打回去。贾兰是个省事的,忙按住砚,极口劝道:‘好兄弟,不与咱们相干。’贾菌如何忍得住,便两手抱起书匣子来,照那边抡了去。终是身小力薄,却抡不到那里,刚到宝玉秦钟桌案上就落了下来。只听哗啷啷一声,砸在桌上,书片纸片等至于笔砚之物撒了一桌,又把宝玉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贾菌便跳出来,要揪打那个飞砚的。”

三是“金荣此时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狭人多,那里经得舞动长板。茗烟早吃了一下,乱嚷:‘你们还不来动手!’宝玉还有三个小厮:一名锄药,一名扫红,一名墨雨。这三个岂有不淘气的,一起乱嚷:‘小妇养的!动了兵器了!’墨雨遂掇起一根门闩,扫红、锄药手中都是马鞭子,蜂拥而上。贾瑞急的拦一回这个,劝一回那个,谁听他的话,肆行大闹。众顽童也有趁势帮着打太平拳助乐的,也有胆小藏在一边的,也有直立在桌上拍着手儿乱笑,喝着声儿叫打的。登时间鼎沸起来。”

一幅“顽童打闹图画”跃然纸上,禁不住地令人捧腹。当笔者读到“动了兵器了”这句话时,禁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还有几处笑料,好玩得紧哩,不再一一摘录。

说来也怪,笔者此次再次通读红楼梦,读着读着就想抄录几段。仿佛只有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录下来,才是最过瘾的阅读,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也才能最靠近曹雪芹的灵魂。这是一。第二呢,读着读着,就想笑,好像是第一次发现曹公竟写了那么多“笑话”。怪不得他在第一回中就端出其写作“动机”:既“可以消愁破闷”,又“可以喷饭供酒”的了。第三呢,读着读着,就发现,曹公构建的这座宏大“红楼”,好像有无数扇门窗,竟也有为我这样年纪这般胃口的读者预设的进出“通道”,怪不得让我读起来竟然如此地着迷、陶醉、自由、畅快、惬意和轻松,比如曹雪芹笔下的“精致的淘气”,顽童们打打闹闹的那些场景,不仅换来了我开心的笑声,阅读的快感,一品三叹的冲动,也唤醒了我的那些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童年往事,属于我们这代人的“精致的淘气”。

尤其是“精致的淘气”这句高雅的话,明明是曹公的文笔,却硬要安排从贾政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可惜了哇。然而这种写法几乎每个回目里都可读到,比如“大有大的难处”这句话,却让刘姥姥说出来,比如“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句话却让周瑞家的说出来,等等还有好多处,尽是这样的安排。曹雪芹的“乾坤大挪移”的写作手法由此可见一斑。

(写于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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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周长行(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记者、诗人。著有长篇纪实文学《鹍鹏腾飞的地方》《大山的呼唤》《大京九解说词》《赵忠祥写真》《乔羽恋歌》《不醉不说乔羽的大河之恋》《大国词人乔羽传》《伟大的我们》《大浪淘金》;中篇报告文学《岩石岁月》《悠悠玉兰情》《巷道雪洞》。诗集《句子的队伍》。作品曾获《解放军文艺》大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