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鹰返回时
坟地飞扬着幽魂和风马旗
雄鹰离去后
坟地到处是凄惨的呻吟
雄鹰啊
也不从高空中回头望一眼
我的整个命运
你要飞向人世间的什么地方
——周江《今夜,我是坟地》
【应译者之请,加入这段万玛才旦在短篇集《故事只讲了一半》的第七篇——《诗人之死》中的诗歌引用,以作为对如一只雄鹰般猝然离去的万玛老师永恒的怀念。】
已逝的中国当代重要的藏族导演万玛才旦遗作《雪豹》近日在英国院线公映。这位野心勃勃、风华正茂,在藏域影像中开天辟地、大展拳脚的独立电影人在西藏浪卡子县工作时突发高原反应,经送医医治后宣布无效身亡。
此后万玛电影如同他的小说一样,唯独“故事只讲了一半”,这不仅是藏族人的一大遗憾,更是华语电影界的一大损失。
除了其作为一名小说家的文学遗产外,万玛导演留下的片子虽不多,但每一部都深刻反映了其作为藏人的根系脉络和精神特质,以其对人性的剖析,对自然的关怀,和对区域文化在这二者间的冲突,在北风呼号的藏区为中国乃至世界电影送来了阵阵暖心的关切。
同其前作相比,《雪豹》在仍旧以藏族为题材的基础上融入了生态美学的思考,探讨了人与自然、原始文明与法律制度,社会发展和利益冲突等一系列问题,展现出万玛才旦电影自《塔洛》(2015)后对于这些现象的进一步观察。
作为导演的最后一部剧情长片,《雪豹》更是融入了纪实的手法,不仅通过“元电影”的创作方法展露出稳重的长镜头调度,更以此巧妙地表现出不同人物对同一问题的多重视角,以一种看似滑稽的方式将一个原始的利害问题(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上升到社会层面的利益争夺,进而表达了少数民族的信仰的文化精神与现代文明社会所强调的法治精神的内在冲突。
选择翻译美国影评人Jordan Cronk的影评,既是为了展现西方世界对万玛才旦作品的看法,也想再次提醒国内的观众朋友,我们不应忘记这位在泠冽寒冬下坚定民族自信,坚守民族文化,坚持影像表达的导演,如同《雪豹》中被放生的成年雪豹,在重返雪原去照顾自己的幼崽之前,对那些曾囚禁他的人留下了惊鸿一瞥。
《雪豹》:交织于万玛才旦最后一部剧情片中的美丽与残酷
原作者:Jordan Cronk,刊登于Sight and Sound
译者:陆泫龙
排版:余佳妮
责编:万年
策划:抛开书本编辑部
当正值53岁的万玛才旦于2023年5月溘然长逝时,他留下了为数不多但至关重要的作品,然而这些作品在西方所受到的关注度并不太多。作为少数几位能够在中国政府的准许下拍摄关于西藏文化题材的本土导演之一,他在国内的存在也可以称得上独树一帜。
他是北京电影学院的第一位藏族毕业生,而他里程碑式的处女作《静静的喇嘛石》(2005)也是第一部完全用藏语拍摄的剧情长片。
作为万玛才旦第八部也是最后一部剧情片,《雪豹》是他最雄心勃勃、瑰丽夺目的作品之一。
影片将背景设在了距万玛才旦出生地约500公里的青海省农村,以一个中国电视摄制组到场想要报道关于名为金巴(由万玛才旦最忠实的合作者之一,在片中同名的演员饰演),一个怒气冲冲的农民的情况为由开场。
金巴在一只雪豹杀死了他的9只羊后,把它抓了起来,并要求赔偿。与此同时,金巴的兄弟,一名绰号为雪豹喇嘛的佛教僧侣,因为对拍摄该地区的大型猫科动物很感兴趣,正幻想着释放这只野兽的念头。
《雪豹》以一系列激烈的对抗展开,中间穿插着一些神秘的时刻以及亲密的对谈,呈现出万玛才旦对语气和氛围的巧妙运用。导演与比利时摄影师马蒂亚斯·德尔沃(Matthias Delvaux)合作,将偏远的农场和周边的喜马拉雅山脉转化成不同语言、传统和信仰体系的矩阵。
金巴的不满引发了与这些要素密切相关的问题,不过机智的万玛才旦并未阐明自己的立场。
相反,就像伊朗的阿斯哈·法哈迪(Asghar Farhadi)或罗马尼亚的克里斯蒂安·蒙吉(Cristian Mungiu)在处理类似棘手的社会性戏剧一样,他让其中的争论自我演变,任其以一种道德界限几乎每时每刻都被重新划定的方式进行着。
“雪豹的世界非常残酷。”金帕的父亲(洛桑群培饰)在观看野生动物的录像时觉察到。电视首席记者(更登彭措饰)回应说,“实际上,人类的世界也一样。”
万玛才旦的电影从来不曾想过回避残酷——他主题的伟大性在于中国西藏少数民族的困境——通过在某种灿烂的辉光中展现人类处境中最不幸的一面,他在自己的作品中做到了一些罕见的事情。介乎于美丽与残酷之间,雪豹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万玛才旦:生动形象,发自肺腑,富于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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