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人津津乐道，不可谓是时代的宠儿。商业项目、艺术作品、品牌塑造，大家都在寻求文化的关联，期待以此让所做之事具备深意及长期价值。中国的民间艺术，在这个时代里似乎获得了不少热度，然而，当我们真正走进它们，才发现，这些文化的发起、发生与发展，仍然异常艰难。这个时代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方式和娱乐方式，过去的技艺已不再是当下必须，当它们要“活下去”，面临的是诸多现实问题，这或许不是仅凭大众的一点“文化自信”和偏爱能够解决的。但无论如何，人们的关注、参与；传承人的切实努力；周边力量的支持等等都将成为书写一项非遗事业“命运线”的重要力量。
周游列「国」专题腾冲站，TOUR MEET 途覓联合锦江酒店度假系列，走进云南腾冲。经由腾冲半山温泉晖廷云居酒店工作人员的带领，从酒店出发，我们探访了腾冲「刘永周皮影馆」，本期一起带领大家领略腾冲非遗文化——皮影戏的魅力。
2023年春节，腾冲皮影刘家班与NBA球星携手上演了一部“开年大戏”，刘家班老中青三代齐上阵，在皮影戏舞台上还原了NBA赛场的酣畅淋漓。几个月前，正在筹备NBA新春贺岁片的导演组找到了刘朝侃，希望将皮影戏搬到贺岁片中，正在尝试各种皮影创新的刘朝侃接受了这次邀请。
腾冲刘家寨皮影戏以中国传统演义的见长，在这场《开年大戏》里，话本里的英雄变成NBA球星，比武较量变成赛场竞技，皮影戏的节奏铺陈、情景渲染与NBA赛场的紧张刺激遥相呼应，创作了一出当代版“篮球演义”。贺岁片上映后引起了非常好的反响，与国际IP联合给古老艺术带来一条获得关注的捷径。
据了解，与NBA合作并不是刘朝侃的第一次皮影戏创新，从2016年开设永周皮影馆以来，他一直尝试把皮影融入到流行娱乐的话语体系中来，近几年偶尔有商业广告找到他，希望在作品中加入皮影戏创作部分。90后的刘朝侃来自腾冲一个以皮影戏表演为业的家族，祖上从清朝同治年间学艺，到他这一辈已经是第六代。
在刘朝侃的成长过程中，伴随着电视机、电影等娱乐方式建立起庞大帝国，皮影戏如同人口迁出的老城，渐渐荒芜、被人遗忘。然而这座被遗忘的城池中，曾经有惊心动魄的故事、有个性鲜活的人物、有美轮美奂的艺术。尽管也有其他谋生手段，刘朝侃和他的皮影艺人家族还是不甘心看到它们在时光中风化，成为尘埃。
腾冲皮影过去的“迪士尼”
来到腾冲之后，我们特意在行程中安排到刘家班皮影的大本营——刘家寨走访。它位于腾冲西北部固东镇，毗邻缅甸，村子基本维持着传统建筑风貌，褪色的原木房子昭示了这里缓慢的时光。村公共活动区有一座古朴的皮影戏楼，二层是表演戏台，一层门前围坐着几桌打麻将的村民，戏楼对面是一座飞檐精美的宗祠。腾冲地处边陲，与时代的风起云涌保持着一定距离，这种边缘化让它得以保存诸多传统乡土风貌。不止皮影戏，当代几乎消失的手工造纸、手工油纸伞，在腾冲的乡村依然有人以此为生计。
每年农历三月十三到三月十五，固东镇有唱“愿心戏”的习俗。“愿心戏”由各个寨子每年轮流举办，轮到哪个寨子，这个寨子就要抽出一位领头人来负责筹划此事。头两日需要斋戒，寨子为大家提供素食，每家每户可派一个人前来打饭，在此期间，人们会念经、弹洞经、演皮戏，为寨子祈福。愿心戏，听起来像是古老的戏曲酬神风俗的延续。
《吕氏春秋·古乐》说：“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戏曲起源于原始的宗教仪式，最初在祭祀、节庆等场合扮演歌舞娱神的角色，后来逐渐从娱神走向人神共娱、再到娱人。固东镇流传下来的愿心戏，让我们看到了曾经人神共娱的信仰痕迹
据腾冲皮影非遗传承人刘安宪回忆，过去皮影戏的剧目多达四五百种，几乎可以囊括过去所有流行的小说话本，从封神演义、东周列国传，到三国、八仙过海、水浒传、杨家将、岳飞。这些剧目没有剧本，剧情、台词全都装在皮影戏艺人的脑子里，每次演出也没有彩排环节，基本上演出前一晚拿话本过来熟悉一下，第二天就登台演出了。熟练记忆如此复杂的剧目对皮影艺人是一件非常考验的事，以东周列国传为例，涉及到诸多诸侯国、国中诸多人物、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故事情节，每一场表演都是现场直播，如果记错了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过去人听戏，并不只是看个热闹，戏剧在某种意义上讲，承担了知识普及和观念教化的功能，在娱乐和信息流通较弱的年代，那些故事在人们口中反复被讲述、回味。听戏的人群，不乏受过良好教育的乡绅，他们精通历史、也熟悉各种话本。皮影戏艺人不仅仅要照顾娱乐层面，还要保证知识传播层面的水准，如果把史实搞错、把故事意义弄错，就会在专业性上被打上不合格的标签。
刘朝侃的曾祖父刘定忠就是这么一位功底深厚的皮影艺人，民国时期，刘定忠在腾冲很有名气，甚至把戏唱到缅甸、德宏等地。关于刘老艺人的技艺水平，有一个被人津津乐道的小故事。有一年，德宏土司请他去家里唱戏，两人先是寒暄了一番，聊到放松之时，土司问他今天要演什么戏？老艺人由着兴头随口说出要演“张飞杀岳飞”，张飞是三国人物，而岳飞生活在南宋，两个人差了将近千年，张飞怎么能杀得了岳飞呢？但是土司一听来了劲头，一定要听这部戏。刘老艺人既然话说出口，自然不能砸了招牌，最后他临场创作了一个新的剧本。
故事设定为岳飞抗金途中路过张飞墓，岳家军过境踩踏了陵园、惊扰到亡魂，于是张飞灵魂现身与岳飞来了一场“双雄比武”。老艺人不光设计了一个合理的故事情境，在节目效果和精神层面也有巧妙构思。双雄棋逢对手，大战三百回合，用皮影戏再现巅峰对决，最后两人把误会解开，彼此惺惺相惜、一笑泯恩仇。这个玩笑式临场发挥，有精妙的戏剧冲突，精彩绝伦的表演，也有中国英雄的洒脱豪迈，在后人口述中，我们能感受到这位民间艺术家的不拘一格。
艺术与人生互文
在刘永周皮影馆，陈列着许多骑着坐骑的人物皮影，模样像寺庙里的天王夜叉，胯下坐骑有狮、象、马等等，个个精美繁复、活灵活现。腾冲皮影非遗传承人刘安逵向我们介绍，这是封神演义的人物，比如姜子牙骑四不像，杨任眼上生手、手上生眼，骑云霞兽、手拿火扇、口吐三味真火，郑伦骑金睛兽、座下三千乌鸦兵，崇黑虎骑金晶兽，黄飞虎骑五彩黄牛，黄天化骑玉麒麟……
封神故事经过电视剧电影各种改编，对我们而言并不陌生。不同于电视剧的真人演绎，皮影戏的道具制作具有强烈的中国绘画美学风格，从人物的头冠、服饰样式和花纹、各种奇珍异兽的模样、皮毛和装饰等等，都可以看到中国历代绘画在神话故事形象上的创作积累。中国皮影戏的艺术创意汲取了中国汉代帛画、画像石和唐宋寺院壁画的手法和风格，在各地演变过程中衍生出许多流派。刘安逵介绍，腾冲皮影千人千面，各种形象的灵感取自古典人物的生活造型，以及从古籍、绘画中获得的知识。在历代的传承的基础上，艺人会根据自己的理解在细节上做一些调整或者个人化创作。
腾冲皮影自明代随着中原移民来到腾冲之后，吸收了当地少数民族的艺术元素，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腾冲地区牛多驴少，所以皮影以黄牛皮制作、尺寸一般在60cm左右，而中原皮影多以驴皮制作，尺寸在30-40cm，这种大尺寸道具让腾冲皮影表演效果更为大气。为了适应二维屏幕，腾冲皮影的人物普遍是侧脸、正面身体、侧脚，它们还有一个标志性动作——兰花指。不管是书生、仕女、武将、天神，所有人物的手部都翘起兰花指，因为皮影戏需要活动关节，兰花指牵动起来会显得十分轻巧灵活，想象一下如果是张开手掌或者握紧拳头，感觉就不对了，这些细节里皆藏着皮影老艺人们的智慧。
除了精美的道具，皮影戏的观赏性在于它是一场需要声、光、影、乐团队配合的现场表演。刘家寨传统皮影戏班子一般有十二三位表演者，台前3-4人唱腔，台后有鼓、钹、笛子、三弦、二胡、中胡等乐队配合。可以想象，在没有电气化的夜晚，荧幕背后营造出略带神秘的光影世界，在各种乐器的氛围营造下，观看云谲波诡的皮影戏，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
在过去一两百年间，腾冲皮影剧团从鼎盛、到衰弱、禁止再到复苏，历经多次剧变，刘安逵的父亲刘永周作为一线从业者经历了这一切。在多次左派政治运动中，大量老道具和话本被烧毁。八十年代皮影戏复演之后，刘永周重新组建班子，恢复了过去的表演，他擅长道具绘画和制作，在道具修复过程中加入了许多自己的创新。
刘安逵儿时便喜欢雕刻皮影小人儿，父亲重操旧业之后，他追随父亲进行皮影戏道具制作和演出，中间维持艰难的阶段，刘安逵一度外出经商来支撑皮影戏事业的延续。尽管90年代后期传统演艺式微，在云南非遗文化中心和腾冲文化馆的鼓励之下，腾冲皮影找到了一份传承空间。2016年，儿子刘朝侃大学毕业后，开设了刘永周皮影馆，成为刘家寨皮影的第六代传承人。
腾冲皮影作为一种表演艺术，在一代代创作中融入了表演艺人的生命历程。它不单单是话本的故事、也不单单是牛皮上的绘画，皮影戏有艺人对生命的理解，有富有人情味的故事，还有在时代剧变中小心翼翼找寻的生存方式。我们常常赞赏日本的职人精神，赞赏他们在手工艺中注入的生活哲学。在刘家寨皮影六代人接力中，我们看到了中国民间艺人身上的专注和坚韧。
皮影与国漫鹊桥相“望”
2022年，《中国奇谭》问世，短片中运用了水墨动画、剪纸定格、融合中式美学的三维CG，让人惊呼：“有审美，有意蕴，曾经国漫那种味道回来了”。1960年代和1980年代，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老一辈动画人把水墨画、皮影、剪纸等元素融入到动画中去，诞生了享誉世界动画界的中国学派。比如在《葫芦兄弟》的人物造型中，可以看到非常明显的皮影元素，那种鲜明的中国风格深深烙刻在我们的童年记忆里，至今无法超越。
当今活跃的国漫市场正在找寻一种属于自己的美学叙事。文艺界不少人提出，应该向皮影、剪纸等非遗文化学习，找寻中国动画的美学上游。对于在缝隙中艰难求生的皮影戏，这无疑是一种创新的机会。从学院派中成长起来的动画设计师，亟需向民间传承人学习活生生的非遗文化，了解其中的精神意蕴和创作手法。刘朝侃对此有所感受，除了与NBA宣传片的合作外，他还与护肤品牌谷雨合作了一支动画广告，用皮影讲述敦煌飞天的衍变，用中国“传统动画”讲述中国传统艺术让人耳目一新。
不止是在中国，皮影戏在东南亚也正发生一些艺术创新。皮影戏被印尼人视为人与神灵沟通的一种方式，是许多宗教仪式和节日庆祝的重要环节。美国人拉瑞·瑞德来到印尼之后，把现代戏剧、真人舞蹈和皮影戏相结合，创作出一种“现场演出动画”。在这种新型动画中，演员带着面具、穿着皮影化的服饰、舞台上摆着皮影化的道具，通过不同的光源在舞台大屏幕上制造投影，产生皮影戏一般的效果。导演哈米·拉梅尼恩和拉瑞·瑞德曾联合创作了真人皮影动画戏剧《火之羽》，2016年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上演之后引起轰动，2018年这部戏剧曾来到北京巡演。这些颠覆性的探索，对于非遗的未来创新带来启示。
今年是刘朝侃开设刘永周皮影戏的第9个年头，皮影馆中两位年轻人正在忙碌，他们是刘朝侃招聘来的团队成员，经过绘画、唱腔、动作等培养，他们已经掌握了皮影戏表演的基本技能。刘家班如今打破了家族内传承的传统，从社会上招聘有兴趣的年轻人来这里传习、工作。馆内有几位游客正在参加体验课，师傅会指导他们在皮影道具上绘画涂色，做成一件成品，并为他们献上一短简短的皮影戏表演，这类体验课程是皮影馆里比较受欢迎的项目。皮影戏在腾冲日常生活中正在慢慢淡出，转而成为旅游、节庆的景点和仪式，未来它将走向何方，刘朝侃并不清楚，把皮影馆经营好是他所能预见的最重要的事。
皮影文化只是万千中国非遗的一部分，作为旅行者，我们愈发期待在旅途中领略文化内核散发出来的无穷魅力，得到身心的游离，但这些民间技艺的光芒，仍需要更多力量的接力和再造，方能构建出新的生存土壤。我们也看到了一些目的地酒店及以文化渊源释放价值理念的品牌在这方面做出的努力。比如为本次站点探索提供支持、定位国风艺文酒店系列的云居系列，以及倡导东方谧静的暻阁酒店，作为锦江酒店度假系列的核心品牌，它们以各自的方式，推动中式生活美学的沿袭与发展。每个品牌通过不同项目的打造，择选在地文化要素，为旅行者提供能平衡身心的旅途居所。此间凝结了品牌对传统文化、民间技艺的深度关注。
锦江酒店度假系列通过项目走进中国极具人文风貌的目的地，通过空间及服务来传递不同的旅行方式；更重要的是，为中式生活美学及文化智慧的当代延续找到可行的路径，将中式人文精神的面貌与生活理想带到更多人身边。品牌通过一家家酒店，来担负起这项使命。此次，TOUR MEET 途覓&锦江酒店度假系列以人文之旅为线索，追溯地域文化、追随商业理想，亦追问旅行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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