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研究生毕业的胡鸣山,入职南山科技园一家知名互联网外企半年有余。一年前,他憧憬的职业还是基金经理。
转行是无奈之举。胡鸣山读金融专业,本科、研究生均就读于名校,去年在金融行业求职却是屡屡碰壁。进入这家互联网外企前,胡鸣山先后在两家金融机构实习过,都未能转正。这两次实习犹如挤门缝,“两家公司都是招一堆实习生,然后从中挑一个最优秀的转正。”
对于多数金融专业毕业生来说,这个行业成了名副其实的“窄门”,胡鸣山只是大多数中的一个,猎聘网去年3月份公布的一份报告显示,金融行业的人才紧缺指数近年来始终处于低位, 2022年2月更是低至0.55,这一数字代表着人才供给是企业需求的2倍。
陶喻在金融行业工作9年左右。她双非本科,大学毕业后顺利进入北京一家金融企业,“按现在的学历门槛,我可能都进不了这行”。从这一点上,她认为自己比现在的毕业生幸运。
只是,金融业接二连三的裁员潮今年轮到了陶喻头上。失业后,看着一片惨淡的行业环境,她也决定转行。“我觉得金融业,所有的人应该都非常焦虑。即便还没有被裁,日子也不好过。我了解的情况,行业普遍降薪幅度在30%到50%。跟我同龄的从业者,大部分都背着房贷,压力是很大的”,陶喻说。
被迫转行
陶喻算是吃到过红利的金融人,“前几年市场行情不错,你运气稍微好一点点,跟的领导靠谱一点,一定是能赚到钱的。”
过去两三年,陶喻感觉到了行业的疾速变化。她前公司业务主要依赖地产行业。地产行业在烈火烹油的阶段,对资金的需求体量极其庞大,围绕地产业服务的金融业务在整个行业占据了一定比例。“这几年地产业的震荡,加上政策影响,对金融业,尤其是地产业辐射到的领域,冲击是非常大的。”
好日子不再,在陶喻的周围,降薪、裁员成了最常见的话题。一开始是降薪,公司业绩不好,不再发放提成、奖金,到手的只剩下基础薪资,“这行所谓的百万年薪,里面提成、奖金占了大头。只发基础薪资的话,我们的收入没啥竞争力”。
面对收入大幅缩水,“大多数同行都是忍”,陶喻也一样,就算知道行业很难再恢复如初,她也愿意守着这份工作,收入降了,工作压力也小了一点,她愿意接受现状,“大家都差不多,只要薪资还能支撑生活,能苟就先苟下去,毕竟工作不好找。如果真的支撑不下去,就一边上班一边投简历,基本不会裸辞,就熬着呗。”
“苟”在写字楼里,谁都知道绕不开“裁员”二字。百分之几的裁员名单,公司会定期公布,“轮到你了,那就谈判,争取更多的赔偿金,拿到钱以后,再去考虑下一步怎么走。”
陶喻也是失业之后,才开始考虑转行。准确来说,陶喻不是被裁掉的,她是收到降薪或者停薪数月的通知后,主动与公司协商离职事宜。幸运的是,由于前些年她在公司里业绩出众,最终能拿到一笔补偿金离开。
没能挤进金融业大门的胡鸣山,去年一年背负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他研究生就读的专业,属于金融与互联网的交叉学科,临毕业前,其他研究生同学大都在寻找互联网行业的机会。胡鸣山选择了金融业,毕竟他本科学的就是金融,况且他在本科阶段就非常向往基金经理这一职业。
胡鸣山在学校听过一场企业宣讲,宣讲方是一家基金机构,对方在讲台上向学生们描绘了这份职业金光闪闪的未来——“你提供研究策略,公司根据你的策略去投资,如果赚到钱了,就给你分红。刚入行,公司不会给你的策略投太多,大概投一个亿,你的策略赚钱了,你有经验了,公司的投资就可能是10个亿,那你的分红就可以翻十倍”。至此,基金经理成为胡鸣山的梦想。
去年年初,胡鸣山开始在基金机构寻找相关的职业机会,“先做研究员,积累经验成为基金经理”。整个求职过程可谓坎坷,多数金融机构的学历门槛高得令人咂舌,除了要求硕士或更高学历,很多企业对本科院校背景也有特别要求,“C9以上,或者华东五校以上,有些头部机构只要清北本科”。他进入第一家公司实习时,发现很多同事的学历非常光鲜,要么是常青藤名校,要么是清北。
胡鸣山在两份实习中也留意到,实习生想转正,光有学历也不行,“还得能帮公司赚钱”,有些实习生在前一份实习中就参与过投资项目,有些实习生掌握了资源,这才是公司青睐的毕业生。办公室里,除了名校毕业生,家世优渥的同事也不少,跟胡鸣山一起实习的一名实习生,经常光顾单人消费1000元左右的高级餐厅,还跟同事分享说,自己在美国花了3000美元买了只猫,“这些在我看来非常的不可思议”。
看过一些招聘机会后,胡鸣山发现,自己的学历背景,能找到的机会集中在私募机构。他看过深圳、香港、上海的工作机会,最终把目标放在了上海,“上海同类的机会更多”。
去年四月份,胡鸣山收到上海一家机构的实习机会,抱着能转正的期待,他去了上海。在第一家机构实习了两个月,上司告诉他,公司不会给他提供正职。“当时没想转行,只是觉得可能是自己欠缺经验,所以才没能转正,那会儿想的还是得赶紧积累经验”。
继续投简历、面试,奔波两三个月后,胡鸣山得到了另一家金融企业的实习机会,“待了三个月,又没能转正”,当时已经临近年底。
整整一年时间,胡鸣山没有找到一份正职,在金融业实习的几个月里,他能感触到行业的寒意,“很多私募基金2023年之前收益都不错,年化30%是可以实现的,到了2023年就急转直下,大量基金亏损。应届生的工资也比前两年低了两三成。”
职场也显得格外动荡,去第一家公司实习时,这家公司刚刚进行过一轮裁员。他发现,自己待过的两家机构,频繁裁员早已是常态,“你进了公司,一段时间没做出成绩,公司就会毫不手软地把你裁掉,可能同行都是这样”。在他实习的两个月里,公司又裁掉了一个投资团队。
公司里的同事,也常拿裁员做调侃,“比如这个人登不上公司网页了,他就讲笑说我是被裁掉了吧。”他发现招募大量实习生,实际上也是公司降低人工成本的一种手段,“我们的收入,可能只有正职的三分之一”。
第二份实习转正失败后,惨淡的现实浇灭了胡鸣山的职业热望,他开始自学编程技术,读书时他自学过相关知识,有一定的基础积累。从去年年底开始,前后大概自学了半年时间,他顺利拿到了互联网外企的offer,成为一名前端程序员。
新的职业期望
陶喻的转行过程,不如胡鸣山这般顺畅。一番考量之后,她决定寻找实体企业总经理助理的岗位机会,这个选择“有一半是不得已”。
陶喻在金融行业的岗位是项目管理。失业后,她看过投资经理、资产经理等行业内的职位,可惜招聘平台上此类岗位机会少得可怜。金融业的颓势让她心生退意,“我感觉行业大环境近三年不会有起色,熬三年赌未来的机会,还不如转行找新的机会。”她把目光转向实体行业,实体企业的薪酬不算高,但胜在稳定。
考量了自己的经验、能力之后,陶喻认为总助一职,算是她眼下的最优解。招聘市场上,总经理助理一职的门槛高低不一,有些总助岗位更接近于行政,有些总助岗位的工作侧重于公司战略和项目运营,对能力要求较高,“类似于业务口的副总监”。
陶喻只考虑后一种,这类职位门槛更高,薪酬也更高,职业发展空间也更大。她判断,金融业积淀的阅历和见识,会成为她应聘时的特殊优势,“工作这些年,见过很多不一样的企业,每个企业都有自己的风格,你能看到各种竞争方式。如果去了传统企业,把这些东西带过去,人家可能也会觉得这是你的特殊能力。”
真正下决心去找工作,陶喻立马就能感受到就业市场的寒意。她用的招聘软件是boss直聘和猎聘。boss直聘与大多数招聘平台的简历投递机制不同,应聘者要先向意向职位的hr打招呼,招聘方有回应后,才能发送简历。陶喻大概打了200多次招呼,收到20多个回应,最终收到5个面试通知。猎聘上她投递了大约100份简历,收到了八九个面试通知。
对于boss上的低回应率,陶喻判断是“找工作的人太多了”。“我猜测,招聘方每天收到的招呼可能太多了,估计hr都不会一一点开去看,所以收不收得到回应,可能有很大的运气成分。”
面试环节的种种迹象,似乎也在印证陶喻的判断,“从这一轮面完,到收到下一轮面试通知,中间隔的时间,要比以往长得多,如果不是选择很多,企业没有必要拉长这个周期。”
社交平台也在向她传递求职焦虑,从找工作开始,平台就不断地给她推送“工作很难找”、“什么人在上班”等内容,“感觉互联网上的信息也好,群体情绪也好,都在给你一种所有人都在卷着找工作的错觉”,陶喻说。
陶喻年龄超过了30岁。庆幸的是,今年找工作期间,她没有明显感受到面试者对婚育年龄女性的歧视,她判断,这份幸运,与她身处的职场环境,以及面试的岗位有不小关系。"我在北京,总助这个岗位的职业门槛比较高,如果是在一个比较小的城市,或者是一个门槛不高的职位,我可能也会遭遇性别歧视和年龄歧视"。
陶喻面试过一家公司,对方确实考虑到她的女性身份,最终选择了一名男性候选人。不过她觉得,对方这个选择,更多是出于工作需要的考量。“这个岗位要协助的是一名女性高管,需要频繁出差,行程中涉及到的体力活,比如行李搬运,以及夜晚出差要考虑的安全问题,男性做助理可能更合适。”
求职那段时间,陶喻会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的面试经历。她曾面试过一份国企文职岗位,在这一面试的分享贴下,年轻人小A留言,“这个职位真的好吗,刚毕业在国企做文员,快要熬不住了”。陶喻回复对方,“我们的年龄和阶段不同,考虑的重心肯定不一样”。
陶喻有朋友在国企综合办公室做文职工作,她大概清楚此类岗位的工作内容,“说白了就是个文员”。她愿意去争取这个“文员”机会,看重的就是稳定性,“那家国企的行业前景很好,我知道薪资不会很高,但稳定性很高”。
稳定,是陶喻今年求职过程中,最看重的要素之一。每个面试中,招聘方会习惯性地问她“对企业有什么诉求”,她的回答都与稳定性相关。“我相信,每一个像我这样30+转行的女性,都希望有一个平稳的过渡,如果去这家公司干了3个月,它倒闭了,我很难接受”。
11月下旬,陶喻入职了一家国企,她对这个机会相当满意,公司所在行业的前景很好,她跟直属领导在面试阶段聊得很投契,企业最后开出的薪资也超出了她的预期,“大概能跟上一份工作的基础薪资持平,其实就算低一点,我也可以接受”。
与留言的小A一样,作为刚毕业的年轻人,胡鸣山不是那么在乎稳定性。在现在这家公司,同小组一些工作三四年的同事,已经开始讨论30岁以后的出路,“他们想回老家,找一家小公司上班”。入行半年多,胡鸣山正处于一切都新鲜的阶段,“公司工作氛围很好,加班也不多,大家都很接地气,有什么问题领导也是委婉地指出来”,他决定在互联网行业扎根,“开弓没有回头箭嘛”。35岁即失业的行业焦虑,还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内。
去年,胡鸣山金融行业四处碰壁时,他还背负了另一重压力,父母一直打电话催他回老家考公。他没有考虑过考公,如果考回老家,衣食住行都在家里人眼皮底下,他觉得太过束缚,“交朋友要管,吃什么、玩什么都要管,太不自由”,如果上岸一线城市,他觉得体制内的收入,永远都追不上高房价。高收入,是他现阶段更看重的东西。
回望金融业:看上去很美
对比身处的互联网职场,金融机构留给胡鸣山的印象要更“高大上”一些,前同事们的学历背景、高消费水平,都是光鲜的标记。
在金融业沉浸9年的陶喻,对这行的滤镜已不剩多少,“你西装革履,很多时候不还得守在客户楼下,等人家给你一个业务,求着说‘哥、姐,快饿死了,还有业务给我们做吗’,说白了,销售永远是销售,做项目永远是做项目,跟其他行业没有本质区别。”
“金融业那些纸醉金迷的花边传闻,可能主角就在隔壁公司,但那种生活方式,距离我们这些普通的从业者,是很遥远的。”
金融职场复杂的人际关系,也给陶喻增添了许多精神压力,“挣得多,要考虑和要化解的东西就越多。除了业务本身,你要权衡人际关系,同行竞争……有些同行确实会抢你的业务,这都是一些很直观的烦扰,你又不得不去应付”。
陶喻也观察到,行业遇冷,收入下降或者失业,对一部分同行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陶喻算是求稳型,在收入可观的年头也没有做过太冒险的决策,但一部分同行不一样,“前些年赚得多的时候,很多人对未来非常乐观,冒险精神非常强,高消费,高杠杆买房、投资很常见,尤其是2019年到2021年,我身边涌起过一股买房热”。
陶喻分享的面试帖子下面,也收到过同行留言,对方情况与陶喻相似,也处于失业期,但高收入阶段形成的消费习惯,一时又很难转变过来,“特别焦虑”。“习惯了享受生活,由奢入俭难的例子我见过太多了,以前名牌包包,人均四五百的餐厅,每年要出国游,现在大家都不吭声了,这其实是个非常直观的表现。”
“当时的薪资水平,确实是可以覆盖这些债务和消费的。但经历降薪裁员之后,这些人就撑不下去了,高额负债、境况特别糟糕的人也有不少,这是个挺迷幻的行业。”
行业震荡还未停止,仅就以高收入著称的证券行业来说,据东方财富choice金融终端和上市券商年报数据,券商从业人员今年上半年人数减少了10371人,降幅为3.39%。
成功转行后,陶喻庆幸自己在好年景里的持重与冷静,“前些年透支太多的话,你在行业萎缩的时候,是要承担一些损失和后果的。甚至有些后果,你根本承担不了。”
文丨黄小邪
本文由深圳微时光原创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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