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在四川广元的
生活与诗歌创作
粟舜成
司马光是宋朝杰出的史学家、文学家,其少时随父亲司马池任利州转运使时,寓居广元(古利州)读书。广元的风土人情在他少时的生活中有着很深的烙印,对他入职以后的思想政治和创作实践产生很大的影响。割断他早期在四川广元的生活和创作,单从他少时没有多少名篇巨制而言,从而忽视他的少年时期研究,是不大妥当的。本文撰写的主要目的也就在此。
一、寓居广元
北宋天圣九年(1031) ,司马光随父亲司马池从耀州(今陕西铜川市耀州区)出发,一路经长安、潼关、宝鸡,越秦岭,前往四川广元,出任利州转运使。相传他在明月峡栈道上遇到巨蟒时,沉着冷静地将利剑刺进了巨蟒的尾巴,巨蟒因此掉到了栈道下的嘉陵江里。《宋史·司马池传》载:“罢知耀州。擢利州路转运使、知凤翔府。”(宋)《方舆胜览》卷66《利州东路·利州·名宦》载:“司马池,天圣间为转运使。”(元)《大元混一方舆胜览》之《广元路·名宦》载:“司马池,漕。”明嘉靖二十二年(1543)刻本《嘉靖保宁府志》卷8《名宦列传》亦载:“司马池,天圣间为利州转运使,为政有长者风。”中华书局1981年版《宋人轶事汇编》卷11《司马光》则记载了司马池到利州任职的具体时间:“天圣九年,池为川北运使,题名南岩,末云‘君实捧砚’,句龙亶请以‘捧砚’名亭(《舆地碑目》)。”巴蜀书社2009年版《司马温公集编年笺注》卷5·古诗四《和利州鲜于转运(公居八咏)》之《宝峰亭》“乘轺”注云:“温公父司马池在仁宗天圣末年至明道末年曾任利州路转运使。”中华书局1990年版《司马光年谱》卷1亦云:“真宗天禧三年己未(1019)十月十八日,公生于光山官舍……天圣九年辛未(1031),公年十三岁……景祐元年甲戌(1034),公年十六岁。天章公加直史馆,复知凤翔府。”
史志文献所载的利州,指宋代路、州名,治所在今四川广元市。(宋)《元丰九域志》卷8《利州路》:“都督府,利州,益川郡,宁武军节度。治绵谷县。”史志文献所载的转运,即宋代转运使、副使、判官的简称。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版《中国历代职官词典》载:“转运使,官名……宋初为集中财权,置诸路转运使掌一路财赋,并监察地方官吏,官高秩重者为都转运使,简称‘漕’,实为府、州以上行政长官。皇帝出巡时有行在转运使,出兵征讨则有随军转运使。”
从以上史志文献所载可知,司马池于北宋天圣九年(1031)任利州转运使,景祐元年(1034)升任直史馆、凤翔府(治所今陕西宝鸡市凤翔区)知府,在利州任职达4个年头。司马光13岁随父寓居广元,16岁随父去凤翔府,在广元学习、生活4年时间。
司马父子离开广元后,当地百姓为之感念,特在利州区乌龙山建造“司马温公祠堂”,春秋以祀。《舆地纪胜》卷184《利州·风俗形胜》载:“司马温公祠堂记。”卷184《利州·景物下》亦载:“仰迁堂,在漕司北厅。司马温公祠堂在焉。”(明)《正德四川志》卷14《保宁府·祠庙》云:“司马池父子祠,在乌龙山。”明嘉靖二十二年(1543)刻本《嘉靖保宁府志》卷4《建置纪下·神祀·广元》亦云:“司马公祠,在乌奴山。”(清)张赓谟纂修、粟舜成校注,中州古籍出版社2023年版《乾隆四川保宁府广元县志校注》则多详载,如卷2《封域·山川》:“九陇山,县西二十里。山环九十九峰,如剑戟之排列。昔汉高祖驻跸于此,有汉王寨。司马君实、范景仁、文与可、苏子由,皆和有诗。温公年谱:‘公父司马池为利州转运使,公随父之任,游此。旧有祠焉。’”卷3《营建·祠庙》:“司马公祠,县内。宋司马池为转运使。子光随父,在后为名相,建祠祀之。”以及卷13《艺文》之张赓谟《九峰排戟》诗云:“日暮白云吹不散,阴阴犹覆温公堂。”
司马光曾游览广元市旺苍县琉璃寺,并驻此10多天,诗书相伴。该寺亦建有司马温公祠堂。《乾隆四川保宁府广元县志校注》卷3《营建·寺观》云:“琉璃寺,在县东二百六十里,有司马池父子祠在焉,今废。只有温公读书台。”
二、勤奋读书
为让司马光专心读书,司马池在乌龙山建造司马光读书台。明嘉靖二十二年(1543)刻本《嘉靖保宁府志》卷4《建置纪下·神祀·广元》云:“司马读书台。相传为司马温公读书之所。”《乾隆四川保宁府广元县志校注》卷2《封域·古迹》云:“司马温公读书台。司马温公之父司马池为利州转运使,温公常读书于此。台在汉水西岸、乌奴山之上,久毁,遗址尚存。”(清)《道光保宁府志》卷15《舆地·古迹·广元县》云:“读书台,在乌奴山上,宋司马池为利州转运使,其子光常读书于此。”《民国重修广元县志稿》第一编卷3《舆地志三·古迹》云:“读书台,在乌奴山顶,宋司马池为利州转运使,子光曾读书其上,台今不存。”
乌龙山原名乌奴山,位于广元市利州区嘉陵江西岸、中国蜀道核心区域,因南朝宋齐时义军领袖李乌奴在此修建“乌奴寺”而得名,是一处安心攻读的理想之地。《舆地纪胜》卷184《利州·景物下》:“乌奴山,在绵谷县,以李乌奴得名。”(明)《嘉靖四川总志》卷6《保宁府·山川》:“乌龙山。一名乌奴山。在广元县西二里嘉陵江岸,峭壁如削。昔有李乌奴于此修寺,因名。”
读书之余,司马光还追寻先贤走访乡野,领略利州风土人情,考察民间疾苦,感受人世间的世态炎凉。《大明一统志》卷68《保宁府·宫室》载:“捧砚亭,在南岩上。宋司马池尝携其子光游此,因赋诗,命光捧砚,后遂以捧砚名亭。”当年,司马池携子司马光到利州南岩游览,池临岩挥笔,光捧砚于侧。后人为纪念司马光在此捧砚,特建“捧砚亭”。今广元市利州区南河街道接官亭附近的南山南岩捧砚亭遗迹尚存。
唐代武则天称帝后,取“皇恩浩荡,泽及故里”之意,将乌奴寺改名皇泽寺。司马光常到皇泽寺游览,对佛学研究却有自己一番独特的见解。如尚恒元、彭善俊、尚珊著,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司马光轶事类编》之八《自述》云:“余尝闻学佛者言:佛书入中国经、律、论三藏合五千四十八卷,《般若经》独居六百卷,学者撮其要为《心经》一卷,为之注者郑预最简而明。余读郑注乃知佛书之要,尽于‘空’一字而已(《文集》卷69,《书〈心经〉后赠绍鉴》。)”由此可见,司马光虽然反对佛教,但对佛教教义中所宣扬的一些做法还是很赞赏的。
司马光天资聪慧,毅力惊人。北宋明道二年(1033),司马光15岁,学业精进,博学多才,“于书无所不通,文辞醇深”,而且学到的知识很扎实,以至“终身不忘”。根据当时“恩荫制度”,他被补为郊社斋郎(掌宗庙社稷祭祀的小吏),不久改授为将作监主簿(掌管土木营建工程的小官)。《司马光年谱》卷1载:“明道二年癸酉(1033),公年十五岁。公于书无所不通,文辞醇深,有西汉风。天章公当任子,次及公。公推与二从兄。然后受补郊社斋郎,再奏将作监主簿(坡公撰《行状》)。”
到16岁时,司马光已是丰神俊朗的翩翩少年,思想愈加成熟而稳健,家里的仆人都称他为“君实秀才”。《司马光轶事类编》之七《余录》记载了一个与苏轼有关的小故事:“司马温公有一仆,每呼‘君实秀才’。苏子瞻教之称‘君实相公’。公闻,讯之,曰:‘苏学士教我。’公叹曰:‘我有一仆,被苏子瞻教坏了’(《孔氏谈苑》)。”其实,《余录》中所记的司马光已是宰相了。一次苏轼来访,听到仆人还称呼司马光为“君实秀才”,不禁笑出声来,仆人知道实情后,都改口叫司马光为“君实相公”了。司马光叹道,我家的仆人,让子瞻教坏了。
司马光的博学来自多方面,一方面是他好学强识,另一方面是其父亲的着意培养。司马池辗转河南、陕西、四川各地为官,始终把司马光带在身边。所以,司马光在16岁以前就跟随父亲走过很多地方,在这些地方访古探奇,赋诗题壁,领略风土人情,极大地丰富了司马光的社会知识。广元4年苦读和游历的经历,增长了司马光的见识,点亮了他的人生,磨炼出了他坚忍不拔的意志和以天下为己任的宽广胸怀。这位杰出的历史人物在少年时期就展现出非凡的潜力,他的成长之路充满了智慧、坚韧和卓越。这些早年的经历为他日后的政治和文学生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凭借多年的读书积累,景祐五年戊寅(1038),司马光20岁时参加会试,一举高中进士甲科,授奉礼郎、华州判官,从此真正步入仕林。在此期间,他仍坚持不懈地大量读书,并写了许多有价值的文章,学识也日渐深厚渊博,最终完成流传千古的史学巨著《资治通鉴》,成就了自己坚韧的文化人格。
三、酬唱送别
司马光喜爱游赏,或游览于山川,观自然美景;或赏花于庭院,感人工胜景,在与友人的相互酬唱、送别中留下诗篇。《全宋诗》《司马温公集编年笺注》收录司马光有关广元的诗作达18首之多,可见广元悠久的历史文化、优美的自然风光、古老的民俗风情对司马光及其诗歌创作产生重要影响。
《和利州鲜于转运公居八咏》诗即《桐轩》《竹轩》《柏轩》《巽堂》《山斋》《燕闲亭》《会景堂》《宝峰亭》8首,作于北宋明道元年(1032),这年司马光才14岁。《舆地纪胜》卷184《利州·景物下》载:“鲜于子骏为利漕,有《公居八咏》诗,曰《桐轩》《竹轩》《柏轩》《巽堂》《山斋》《燕闲亭》《会景堂》《宝峰亭》,凡五言八首,司马温公、范蜀公、苏子由、文与可皆有和诗。”《方舆胜览》卷66《利州东路·利州·名宦》亦载:“按《乌奴山祠堂记》云:‘公侍其先君驻节此邦,春秋才十有四,已和鲜于子骏宝峰之诗。’鲜于侁,为转运副使,有《益昌八咏》。”《正德四川志》卷14《台榭》亦云:“宝峰亭,在治东,有司马光所和鲜于子骏诗。”
《和利州鲜于转运公居八咏》是司马光早期酬唱诗的代表作,既展现了司马光与朝臣间应制酬答的风貌,又描绘出他与友人之间的亲密往来。
司马光在酬唱诗的遣词用句方面独具匠心,可谓有匠意而未见斧凿。如其一《桐轩》诗云:“朝阳升东隅,照此庭下桐。菶菶复萋萋,居然古人风。”生长的梧桐,挺立于文人的庭前院落,静观世事的风云雨雪,泅渡人生的悠悠岁月。菶菶,《诗经·大雅·卷阿》:“菶菶萋萋,邕邕喈喈。”毛亨传:“梧桐盛也。”活用典故极写草木茂盛之貌,凸显了桐轩的古韵古风。其八《宝峰亭》诗云:“髻鬟乌奴翠,衣带嘉陵碧。”髻鬟,古代妇女环形发髻,即将头发环曲束于头顶。乌奴,即乌奴山。嘉陵,即嘉陵江,流经利州、阆州汇入长江的一条河流。这两句说,如髻如鬟的乌奴山十分青翠,像衣带一样的嘉陵江一片澄碧。清新质朴的语言,准确生动的描摹,令酬唱诗更有一种特别的欣赏价值。《宝峰亭》诗又云:“先君昔乘轺,名题古寺壁。侍行尚垂髫,孤露今戴白。读君登临诗,旧游皆历历。永无膝下欢,终篇涕沾臆。”诗既描写了游山玩水之趣,亦有追缅先人之思。虽然《方舆胜览》记载此诗为司马光14岁时所作,但从记述的内容来看,应为北宋熙宁八年(1075)司马光在宝峰寺缅怀他的父亲司马池所作,当年他和父亲司马池一同游览宝峰寺时,他还是个少年,如今重游宝峰寺,先父已然去世,悲伤怀念之情油然而生。
司马光于北宋景祐元年(1034)离开广元后,又4次因送友人赴任入蜀,途经广元,题有送别诗4首,表达了对友谊的深刻理解和认知,情感真挚动人。北宋皇祐三年(1051),他任试馆阁校勘、同知太常礼院,因送友人兵部郎中张中庸出任遂州知州,入金牛道,越广元剑门关时,禁不住诗缘情至,《送张兵部知遂州》诗云:“剑岭横天古栈微,相如重驾传车归。双亲倚门望已久,千骑踏雪行如飞。人间富贵非不有,似君荣耀真亦稀。闻道西州遗画像,使我涕泪空沾衣。”整首诗融写景、叙事、议论、抒情于一体,系命运之思与家国情怀于一身,具有极深的艺术造诣和极高的思想境界。北宋嘉祐二年(1057),他任太常博士、直秘阁、判吏部南曹,因送友人石曼卿(石昌言)由秦入蜀,越广元剑阁返归故乡,《送昌言舍人得告还蜀》其二诗云:“剑阁登车近,秦关屈指过。腾装才首路,夕梦已江沱。”诗中充满了依依不舍的感伤情绪。北宋嘉祐五年(1060),他任度支员外郎、判三司度支勾院,因送友人蒲中舍致仕归乡入蜀,经过广元乌龙山,回想当年与友人同游此地何等快乐,而重游此地,睹物思情,寄托了前路珍重的殷殷祝愿。《送蒲中舍霖致政归蜀》诗云:“念昔两髦日,乌奴同燕游。”原诗下注云:“光侍先君为利州路转运使,与君屡游乌奴山寺,题名屋壁。”宋治平年间,他因送友人赵象(字子舆)入蜀,过剑门关返归故乡,《送王殿丞知眉山县》诗云:“天藏巴峡小,星逼剑关低。莫使乡愁乱,咬咬信子规。”诗中寄语了对友人积极奋发的勤勉之意,也流露出各向天涯的愁绪与思念。
司马光还多次游览皇泽寺等诸寺,和佛僧交游,并作有佛理诗《解禅偈》六首:“忿怒如烈火,利欲如铦锋,终朝长戚戚,是名阿鼻狱。颜回安陋巷,孟轲养浩然,富贵如浮云,是名极乐国。孝悌通神明,忠信行蛮貊,积善来百祥,是名作因果。仁人之安宅,义人之正路,行之诚且久,是名光明藏。言为百世师,行为天下法,久久不可掩,是名不坏身。道义修一身,功德被万物,为贤为大圣,是名菩萨佛。”这体现了他用儒家学说解释佛教思想的认识。正如《司马光轶事类编》之七《余录》所记:“近年,士大夫多修佛学,往往作为偈颂,以发明禅理。独司马温公患之,尝为《解禅偈》六篇云:‘文中子以佛为西方圣人,信如文中子之言,则佛之心可知已。今之言禅者,好为隐语以相迷,大言以相胜,使学之者伥伥然益入于迷妄,故予广文中子之言而解之,作《解禅偈》六首。若其果然,虽中国可行矣,何必西方;若其不然,则非余之所知也。’”。这体现了他用儒家学说解释佛教思想的认识。通过考察此诗中的禅踪佛影,我们或许可以窥见宋代佛教与士大夫之间错综复杂之因缘的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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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粟舜成(中国作协会员,广元市朝天区委统战部四级调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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