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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语境,因“最后的晚餐”,十三之数颇为忌讳。然十三年间,我始终未曾忘却一人。

之所以又一次念及,是因立冬前后市区始供暖。早些年,每逢这时,普通人家为御寒,将铁炉纳入室内烤火取暖。不幸的是,几乎年年都有煤气中毒的听闻。我在九岁时曾遭此之厄。而我十三年念念难忘者——吾友甘瑞庭,就是遭遇一氧化碳这一杀手而殒命,年不及下寿。

吾友甘瑞庭,号庆堂,练就一手绝妙小楷,河北书协会员,工艺美术师,但并非一位大名鼎鼎的书家。他的不幸离世未必使书界感到重大损失,但是我与他为同事为契友,知道他的人生观、艺术观,因之使我在友谊的哀悼外,多了一重对一位忠实艺术的书家意外身殁的衋( 音Xì,悲伤,痛苦意 )然心恻。

我之识荆庆堂兄,缘于二〇〇九年一次工作变动。时庆堂兄鬻书卖画之余,与我一同就职于某购物广场。我和他皆为“抱关击柝”之徒,工作多有交集。不仅如此,我俩都是唐图的借阅者,因而又多了一份情缘。他循职守业,有如正楷规矩端重。凡有异常必通知与我,知无碍后方消除警报。一次他察觉有异,手持一墩布,与我一同蹑手潜踪全卖场巡检。虽是虚惊一场,但尤令我感动的是,他始终掩我于身后。

于书道,我是外行,只是观书日久,知些鳞爪。我与庆堂兄均是片语合意辄出肺腑的性情之人,常彻夜相谈,所涉书画艺术、古典诗词,间或也慨叹生活忧乐。庆堂兄五岁习书,师承书法名家陈喻先生,从唐楷入手,研习二王,故楷书典雅沉雄;行书学苏,既灵秀飘逸又厚重洒脱,其“动若脱兔,静如处子”的风格令人见辄叹服。所书小楷《道德经》《金刚经》扇面,字如蝇头,只用数茎紫毫书写,耗费时日多矣。力含于内,笔法非凡,是以识者尤深翘仰,争相弆之。更使我与庆堂兄“相知何必旧,倾盖定前言”的是,他习书力求雅正,常说“心正则意正,意正则笔正。”与我所追慕的为文之道相合。庆堂兄公事谨严,私事朴鲁,身边同事慕其大名多有求索,他不惮烦劳有求必应。曾赠我《石赋》小楷扇面一帧。庆堂兄故后,展卷在手,常有人琴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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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忆二〇一一年二月二十日晚,我上前夜,见他手执一册花鸟画技法,我问他,你这是要全面开花?他说,画法与书法相通,我本喜绘画,后功夫多用在写字上,现在想重拾旧业。当晚下班我和他一同出门,谁知竟成了生死永诀。二十二日我因事赴外埠。二十三日早忽接同事电话,说“老甘两天未上班了,电话也打不通。”我知道,甘兄做事一向不苟,平时路远赶车,稍差半分也要电话请假,何况两日之久,着实令人不安。当晚,返唐途中尚假想庆堂兄缺勤缘由,但无论如何也未料到他会永归道山。

归家不久接同事电话:“老甘不在了。”“不在了?啥意思?”我几乎下意识地说出这几个字。“老甘走了。”电话那头又重复了一句。“怎么可能?这才几天啊!”同事略述经过:在遍寻不着又与其家人联系不上的情况下,单位领导报警后与甘兄亲属同赴开平庆堂兄画室抱璞斋,破门而入时,见他已倒地而殁。遽闻噩耗,我仰屋窃叹耿耿难寐。唉,造物忌才天不永年,怎不令人拊心欲绝。

送别甘兄之日,天落微雪风木含悲。庆堂兄安躺在鲜花丛中,如他所书的小楷般沉凝平正。我泪眼承睫悲不自胜,在心中默念:庆堂兄,流年浩浩来日方长,你为何走得这般匆忙?再难见兄一双妙手绘丹青!人事乖违,你带着诸多夙愿抵达天国:还想突破固有风格,还想退休后到京畿求教大家,还想出书画集、办作品展,还有幼子需抚养,还没住进拆迁后青眼望穿的新居。古人说:君子可贫,弗丧吾真;君子可贱,不亏方寸。庆堂兄堪称君子,多年来忧患频经,亦曾沉寂落拓,然“志之所趋无远弗届,志之所向无坚不入。”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诸多学问技艺,学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庆堂兄兢兢纥纥潜心艺苑五十余载,研精殚思寸心几呕,大器渐成,不期天道无知,竟夺以陨。

这些年,经历了几多亲朋的迁化不反,对于生死也能从哲学角度去认知。人若水上浮沤,乍生乍灭,本极平常。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就芸芸众生而言,一个人的离世也许轻若纤尘芥子,但对于家庭友朋来说,每位亲人的身殒无不重于万仞山岳。所以从情感上短时皆会感到无法接受。尤对庆堂兄的奄逝,我感到无比戚然,为了一段友情,为了一个把艺术当作生命的书家的不幸迁殂,为了庆堂兄上升的艺术生命、书写的人生长卷在一个阴冷的夜晚戛然而止。我不愿想象,在他亡故的暗夜,身如膏火独自煎熬,终未能逃脱死亡魔掌,该是怎样抚膺扼腕椎心泣血!泉台咽恨幽魂何依?

人生苦短行程多舛,遭难不退遇苦善忍,尽我所能且寻且觅。庆堂兄曾云:“志在少年定志向,搏在青年拼输赢。成在中年结硕果,才智圆通伟业宏。”其实扬波尘俗随流世间由起而灭,便是浮生一环,况庆堂兄逐迹穷源,思力交至,留给世间诸多能品,足可著于后世。

庆堂兄抱志而殁,距今一十三载,然謦欬匪遥,流风未昧。寒宵感旧,思念益殷。撰文怀友,掷笔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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