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1点，日头正盛，顺熙晒莨厂上的工人正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染好的纱被一头一尾地插上竹竿，两边工人再一抖一抻，平铺于青青绿草上的香云纱开始享受今日份的“日光浴”。
晒场边上是半开放的染场，工人们在这里用调配好浓度的薯莨液为香云纱上色。不过此时，这里正大声放着流行乐，一位工人小哥边漱口边随着节奏摆动身体。碰上晴天，晒场就格外忙碌，早上7点太阳已经升起，工人迎着阳光开始整天的重复劳动。这位小哥表示：“这样的环境下，需要有点music。”
阳光下的香云纱，一面是乌亮的光泽，一面则是大地的颜色。（图/阿祯 摄）
被称为“软黄金”的香云纱，至今仍保持着手工生产的特性，同时也离不开大自然的“配合”。泥、染液、光，甚至湿度、温度，都会对面料造成影响。香云纱就像自然赠予这片“黄金纬度”的礼物，在佛山传承、发展，又走向世界。
正在拥抱世界的“佛山礼物”
“今天虽然阳光好，但是不太适合（晒纱），因为正在吹北风。”顺熙香云纱的负责人周晓刚告诉我，他同时也是顺德香云纱非遗传承人、伦教香云纱协会会长。在和香云纱打交道的几十年时间里，周晓刚掌握了和自然“打交道”的技巧。
没有化学染剂的参与，香云纱的染色全靠天然染料——薯莨。制纱时，工人将薯莨研磨成粉，根据不同比例兑成浓淡不一的薯莨水，再将丝绸坯布一遍遍浸泡上色。制作一匹纱，光是晒茛就需要浸、洒、封、煮等十多道工序，最后还需要“涂泥”再洗净。
经过薯莨水浸泡的香云纱。（图/阿祯 摄）
“一切都恰到好处的话，生产时间在15—20天。但并不是每天都能顺利开工，在工序循环的过程中，遇到天公不作美的时候，生产时间甚至可能长达45—60天。如果碰上台风天，就得停工，日期要顺延。”周晓刚说。
端午节后到重阳节前，是香云纱的理想生产时间。太阳光照足够有力度，能将薯莨水的颜色固定在坯布上；湿度在70%以上，但又不宜过湿。事实上，当天干燥的北风对香云纱也会产生微妙的影响。某种程度上，制作香云纱是一半人力一半天意的事。每个细微的自然差异都会在纱上留下痕迹，摊开在阳光下的一匹匹布，就像大自然的日记本。
工人们在晒莨场上。（图/阿祯 摄）
20世纪8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大量鲜亮、便宜的进口纺织品抢夺着人们的目光。香云纱的生产也一度陷入低谷，这门耗时、费力的传统制作工艺一度到了濒临失传的边缘。2008年，香云纱染整技艺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直到2016年左右，香云纱才在民间对传统服饰的复兴与政府非遗政策的引导、保护下，重新回到大众视野，并越来越受欢迎。
据周晓刚介绍，顺德目前生产香云纱的企业有20多家，而整个珠三角地区总共有近40家。位于生产香云纱“黄金纬度”的佛山地区，聚集了最多的晒场，同时也在源源不断地向广西等地输送掌握生产技艺的人才。
工人将香云纱上多余的水分扫除。（图/阿祯 摄）
除此之外，生产香云纱的技艺也得到了机械化、现代化的改善。比如为了形成香云纱特有的“褐—黑”阴阳色效果，涂乌泥时必须避免阳光照射，确保乌泥的颜色不会渗透到另一面。过去，工人们为了赶在天亮之前涂泥，必须在凌晨三四点就开始赶工，但现在有了专门的涂泥场，用机械涂泥，一个涂泥场能辐射几个晒场，不仅减轻了工人的负担，也增加了产量。
正在享受日光浴的香云纱。（图/阿祯 摄）
“发展是最好的传承。”经历了香云纱在市场上起起落落的周晓刚表示，现在香云纱已经从被传承、保护的濒临失传的手工艺，发展成为有生产标准、产业集聚的面料产业。可以说，香云纱已经做好了拥抱市场的准备。
新中式的美，得有它撑着
北京的汉服爱好者小林，曾经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蹲守直播间，抢购香云纱。小林表示，在购买了一段时间的成品汉服后，她入了“来料坑”（提供面料，找裁缝定做），从此发现了大量优质的传统面料，包括来自佛山的香云纱。
虽然来料定制的价格比成品汉服贵，但无论是质感还是穿着舒适度，都完胜化纤面料。小林形容收集香云纱会上瘾：“了解它之前，我和很多人一样会觉得它是‘奶奶专属’，但并非如此。光坯布就有桑波缎、花萝等多种选择，印花纹样也各有不同。最重要的是，几乎找不到两匹一模一样的、自然着色的香云纱。”
不同花纹的香云纱。（图/阿祯 摄）
在小林的衣橱里，挂着用香云纱制作的比甲、圆领袍和马面裙，或挺括，或细软，都散发着传统服饰独特的魅力。“或许很多人喜欢鲜嫩的颜色，但我觉得香云纱深沉、幽邃的色泽，更有‘大女主’的魅力。”小林说。
除了用于制作传统服饰、新中式服饰，不少设计师也将香云纱带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在广州的“潮流圣地”东山口，《新周刊》记者就找到了更简洁、实穿的香云纱成衣。没有夸张的印花和过度的设计装饰，香云纱被制成了衬衣、半裙等日常服饰。
原创设计品牌VANISH顽石的工作人员表示，香云纱不仅完美契合了时尚界对于环保面料的追求，同时具有穿着时舒适、透气等特质。此外，经过多年生产技术和设计的革新，香云纱也有了不同的颜色选择，以及不同坯布带来的特殊质感。
VANSH顽石店铺内陈列的香云纱面料。（图/阿祯 摄）
VANISH顽石的设计师就以“灯笼”为原型对面料进行设计、裁剪，把香云纱柔脆的面料质感特性与板型结合，使衣服更有立体结构感。上衣后背下摆的扇形褶裥及开衩设计，跟灯笼的折纸肌理设计异曲同工；半裙裙身连排的工字褶裥，在设计上犹如灯笼的骨架。
而香云纱的运用还不只服饰。比如国内工匠手工鞋履品牌MINUS ONE减一，在2025年春夏的鞋履设计中就将香云纱与皮料相结合，设计、制作了香云纱玛丽珍鞋。
在设计师的努力下，香云纱早已走向世界各地的时尚秀场。人们不仅能够在佛山、广州看到香云纱的设计产品，在北京，由德国设计师凯瑟琳·冯·瑞星博开设的RECHENBERG时装店、被设计师梁子带入巴黎的原创品牌“天意TANGY”等，也处处可见香云纱的身影。随着越来越多的品牌选择香云纱，这款经典的天然面料早已不是“奶奶专属”。
正如周晓刚所说：“传统与现代的结合都是顺势而为，在认可传统工艺的基础上，没有什么困难是解决不了的。我们很期待年轻设计师们来‘出难题’！”
编辑 陆一鸣
运营 嘻嘻
原标题 《香云纱：传统面料的现代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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