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人民日报海外版
本报记者 何欣禹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24年12月02日
第 11 版)
今年11月,市民在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北园观赏粉黛乱子草。
史家民摄(人民图片)
今年十月,北京颐和园中,一只松鼠在林间觅食。
新华社记者 尹栋逊摄
北京市天坛公园内,每逢山桃花盛开的3月,白头鹎在花丛中嬉戏,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到了4月,在天坛公园一棵大树洞内,戴胜鸟正为育雏做准备。
郭俊锋摄(人民图片)
在今年举行的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16次缔约方大会(COP16)上,举行了第八届全球地方政府和城市峰会,北京被评为“生物多样性魅力城市”。
一座人口超2000万的超大城市,是如何保护生物多样性的?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人与动植物又该如何和谐共处?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侠客岛”开展的微博直播连麦中,记者与国家林草局世界遗产专家委员会委员闻丞进行了交流。
物种多样性是城市生物多样性的重要参考
在许多人的认知中,北京人口众多、道路复杂、建筑密集。无论怎么猜,这座超大城市,似乎都与“生物多样性”不搭边。
但事实并非如此。北京市生态环境局数据显示,北京累计实地记录生态系统群系136种、物种6895种;处于全球“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飞区,有确切记录的野生鸟类达519种。这个规模超过了全球鸟类的5%、全国的三分之一。
从专业角度来说,生物多样性包括生态系统多样性、物种多样性和遗传多样性三个由宏观到微观的层次,评价一座城市的生物多样性要考虑这些不同层面。但对公众来说,物种的丰富、多样,是评估一座城市生物多样性最直观、也最易理解的指标。
“中国有1500多种鸟,北京就囊括了三分之一,占比很高。这是丰富的北京生物多样性最直观的体现。”闻丞说。他曾深度参与北京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对北京的物种十分了解。
“不光天上飞的物种丰富,水里游的也同样。”闻丞介绍,历史上,北京曾有80余种淡水鱼类。由于环境恶化,数量一度下降到30多种。近几年,北京生态环境尤其是水环境大大改善,北京的鱼类数量恢复到60多种。
“我们可以从两个维度判断一座城市的物种是否丰富:一是这个地方现在有多少物种,就是算一算绝对数量;二是经过保护后,这个地方的物种数量是否有所恢复;与还没有出现大规模人类活动时相比,是不是又尽可能保存了当地原有的特色物种。”闻丞说。
近年来,褐马鸡、黑鹳、鸳鸯等国家重点保护动物野外种群的数量,在北京地区不断上升;震旦鸦雀、栗鸢、栗斑腹鹀以及叉唇无喙兰、尖帽草等北京新记录野生动植物也不断涌现。
以褐马鸡为例。历史上的北京,原本是褐马鸡的主要分布地之一。在一段时期内,褐马鸡数量减少,甚至极少在北京现身。近些年,研究人员发现褐马鸡在北京的分布点显著增加,百花山自然保护区等地经常出现它的身影。这些物种的重现,既印证了北京生物多样性的丰富,也说明当地生态系统正不断恢复。
指标物种出现标志生态环境向好
生态学常以某些物种在特定地区的出现,作为反映当地生态环境向好的依据,这类物种被称为“指标物种”。
北京有6895种物种,哪些物种算指标物种呢?
北京有广阔的山地。松鼠是山区的一种指标物种。松鼠需要依赖枫树、橡树等结籽儿的树储存过冬食物。闻丞介绍,如果一片树林出现2至3种松鼠,说明这片森林生产种子的能力很强。在这种情况下,超过1种以上的松鼠就可以作为一个指标。北京西山国家森林公园、香山公园、百望山森林公园等地,都是松鼠的乐园。随着城市绿化环境不断改善,北京市区的公园里也经常出现松鼠。
当树木步入老年后,容易生病,啄木鸟就会来到树上活动,主动开凿树洞。树洞有时变得越来越大,一些不具备在树上打洞能力的鸟,比如鸳鸯、猫头鹰也会慢慢地在树林里出现,住进树洞里。“当树林里出现鸳鸯和猫头鹰这类在树洞里做巢、体型较大的鸟时,也表明这片树林的环境比较接近理想状态,它的生物多样性一定是比较好的。”闻丞说。
再来看城市绿地。鸟类、传粉昆虫如蝴蝶和蜜蜂等,是标志城市绿地生态系统质量的指标性物种。“在北京,如果一个地方的生物多样性丰富,那里多半会有蝴蝶和各种各样的蜜蜂。比如在故宫里,我们会在一片花坛中看到6种以上的蜜蜂。”闻丞说,“相反,如果生物多样性不好、生态系统结构出现问题,出现的就主要是一些双翅目昆虫,比如苍蝇、蚊子。”
蜻蜓则是判断水环境生态是否健康的重要指标。“北京有一种罕见的低斑蜻。”闻丞说,“在我国,低斑蜻曾广泛分布在华北、华东等地。但现在,它是极危物种。低斑蜻对环境要求极高,这使得它对于城市生态环境的指示作用超过其他绝大多数生物物种。”
如今,低斑蜻在北京温榆河流域、凤凰岭,乃至靠近市区的圆明园、颐和园等地都有所恢复。有低斑蜻的地方,也一定会有萤火虫、青蛙和其他对水质要求很高的鱼类。“这是北京生态环境改善、生物多样性提升的有力印证。”闻丞说。
2023年,北京中心城区记录到了24种蝴蝶和29种蜻蜓,光在天坛公园就记录到了13种蝴蝶,表明这里是蝴蝶在首都核心区最重要的栖息地。此外,在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也记录到了16种蝴蝶和24种蜻蜓,是中心城区生物多样性最集中的区域之一。
然而,也并非所有的新增物种都预示着当地环境向好。一些外来物种,比如在南方出现过的福寿螺、红火蚁等,虽属于生物多样性新增的一部分,却会对入侵地区产生危害。而另一些物种的出现,可能是由于气候变暖影响,导致原本出现在温带、亚热带乃至热带地区的物种不断北移。
保护生物多样性城市规划先行
北京生态系统和物种的多样性,远超同纬度很多区域。
“这和北京的地理位置有关。北京处在不同生物地理区交汇地带,这使得北京的生态系统和物种非常丰富。”闻丞说。
对于一座超大城市来说,这无疑是种先天优势。但也提出了另一重挑战,如何保护好这些物种?
必要且首要的,是城市规划层面——要在城市的空间规划中为物种腾出空间。
过去20年,北京市先后出台《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04年—2020年)》《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16年—2035年)》。两版规划中,都提出了生物多样性保护目标。之后,为落实《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16年—2035年)》中生态修复的要求,北京市又组织编制了《北京市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2021年—2035年)》。这版规划中,打造“全球顶级生物多样性之都”被写入规划愿景,编制者充分考虑北京生物多样性恢复潜力和目标,做了定量、明确的规划。
闻丞和团队深度参与了这项工作。“我们系统梳理了北京历史上有哪些值得保护的鸟类、兽类,甚至鱼类。对两栖动物、植物都做了充分考虑。比如它们需要什么样的环境才能生存,目前北京的哪些城市绿地、城市水体和农田、山林能满足要求,能不能通过人工恢复,或是自然引导达到良好状态。”闻丞说,“我们在坚实的科学基础上做了系统分析,几乎考虑了北京每一片土地上,能恢复哪些蝴蝶、哪些蜜蜂、哪些鸟,以及哪些水域里能恢复哪些鱼,然后根据实践经验,提出恢复指标物种的导则。”
在生物多样性保护规划的指导下,北京开展了一系列保护行动:划定生态保护红线、建设自然保护地,守护重要生态空间;持续开展污染防治和生态修复,减少对生物多样性的威胁;开展生态产品价值(GEP)核算,并应用于生态保护补偿,不让保护生态者吃亏……
如今,北京市森林覆盖率达到44.9%,城市绿化覆盖率达到49.8%,公园绿地总数提升至1065个,人均公园绿地面积达到16.9平方米。正是绿色空间的不断扩展,为北京生物多样性保护与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此外,北京的生态文明宣传教育氛围非常好,从小学起,孩子们就接受生态环境教育。而且北京的生物多样性数据中,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来自关心环境和野生物种的社会组织和公众,这非常难得。”闻丞说。
找到人与野生动物相处的“平衡点”
随着保护力度加大、野生动物种群增长,城市里也出现越来越多野生动物。近年来,我们常能见到野猴、野狐狸向人类讨食的新闻,也能看到野猪、东北虎等闯入人类居住地,甚至还发生了伤人行为。
“随着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一方面,城市越扩越大,不断将不属于城市的生态系统包到里面;另一方面,动物也适应了人类活动,慢慢往城市里走。在欧美的国际化大都市里,也会出现许多野生动物。”闻丞说。“人与动物在资源、空间利用上的矛盾是一定存在的,但这个问题可以通过管理、技术和社会动员来解决。”
根据《北京市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2021年—2035年)》,大中型哺乳动物恢复的空间被设定在山区,这里人类活动较少,二者基本互不干扰。在平原区,要恢复的则主要是鸟类以及和人冲突较小的物种。“人和动物最好的关系是各得其所、各自安好,形成生命共同体,尽量减少矛盾。”闻丞说,“人与野生动物相遇,一方面可能会造成直接的人身伤害,另一方面也存在传播人畜共患疾病的风险。”像野猪、大象等野生动物,都是对人类具有伤害性的动物。
闻丞认为,城市在建设基础设施时,或可设置一些隔离带或路障,让这些可能和人类发生冲突的物种尽量不要无障碍地进城。“还是要有一定隔离,高速公路或绿地隔离带、沟渠等,都可以起到相应作用。”
“另一方面,人类活动较少的地方,可以设法为野生动物创造生存空间。”闻丞说,“有一些破碎的空间,比如山区、郊野等被一些基础设施隔离开的区域,我们可以做一些优化,把它连起来,让动物能够在城市外相对自由地活动,但进城又有一定难度。这样就能把这些大型动物和人隔在相对独立的区域,减少接触的机会。”
“动物闯入城市的一大原因是为了觅食,我们要优化野生动物生存条件,尽量让它在自然界里就能获得足够的食物。让不同物种以原有方式去生息繁衍,是人与野生动物最好的共存方式。”闻丞说。
人与野生动物在城市生存空间方面存在冲突与竞争,但与此同时,它们又构成了城市重要的自然与旅游资源。这一点在北京体现得淋漓尽致。北京有十大观鸟胜地,每逢秋冬候鸟迁徙季节,都能看到很多摄影爱好者前来观鸟、拍照。沿着世界遗产北京中轴线观光,从北边的什刹海,到南边的天坛,人们可以看到自由生活的绿头鸭、鸳鸯、白鹭、北京雨燕等鸟类生活于此。这条充满文化底蕴的城市轴线,也见证了人与野生动植物的和谐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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