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老舍的《茶馆》里有60多位人物,从车夫到掌柜到官员,市井方言众多,根本无法直译。但英若诚却能将这样的作品译成英文,并让它在1980年到欧洲各国巡回演出。这位大翻译家及他背后的家族,堪称传奇。
01
家族崛起的第一块基石
英家祖上是目不识丁的满州旗兵家族,本姓赫舍里。1644年,他们随顺治帝入关。英若诚的祖父赫舍里·英华(字敛之)幼时家境贫困,本来只能学一些骑马摔跤的看家本领,但他有一个不寻常的追求:认字。
这个追求几乎扭转了整个家族的命运。英敛之从小就很有想法,为了识字,他到茶馆捡包茶叶的废纸练字,等到有了一点基础之后,就到一位教书先生那里当书童。当时刚好有一位落魄的满洲贵族(注:雍正皇帝十四弟胤禵的直系后代)请了这位先生到府上当家庭教师,一来二去,府上的格格爱新觉罗·淑仲就看上了先生身旁那个才华横溢的书童。在先生的竭力撮合下,英敛之与格格成婚了,成了皇族一脉。
虽说一时鱼跃龙门,但英敛之能成为英氏崛起的第一块基石,还要归功于他忧国忧民的超前理念。他每天勤写日记磨炼文笔,却拒绝参加八股文科举考试。为追求新思想,他参与了改良派的“百日维新”。后来慈禧回銮下令大赦,法令中他的名字只有“英华”,没有注明旗姓。这表明英敛之弃了旗姓赫舍里改姓英,从此,“英氏家族”出现了。
眼见清廷无能,中国长期闭塞,人民苦不堪言,英敛之决心按照西方的模式创办一份真正公平、具有正义感的新闻报纸,做人民的喉舌,承担社会责任。1902年,他避开慈禧手下保守派的反对,在天津创办了以“敢言”著称的《大公报》。自己任总经理兼第一任主编,每天写一篇社论。
《大公报》为中国新闻界树立了独立办报的风气,也是长江以北唯一一家此类的报纸。可以说,是英敛之和《大公报》为中国报业史写下了最灿烂的一笔。他在发刊词上写道:“开风气,牖(音yǒu读有)民智,挹彼欧西学术,启我同胞聪明。”在那样守旧的年代,从未接受正规教育的英敛之能有这样的远见与气魄,已非常人能企及。
02
英家二代的家国情怀
英敛之既懂得创办《大公报》来启迪同胞智慧,自然更明白“少年强则国强”的道理。他知道,要想振兴国家,文化教育是重中之重,于是就创立了辅仁大学和香山孤儿院。
同时,他还将13岁的独子英千里,托付给莫逆之交雷鸣远神父,让雷鸣远带英千里到西方去接受正规教育。英千里25岁学成归国后,以辅仁大学秘书长的身份承担起文化教育的重任,仅用了七八年的时间,就把父亲手上书院规模的“辅仁社”,扩大成为文理教育院系完整、颇具学术特色、闻名海内外的大学。
英千里是民国初年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能娴熟使用英、法、西班牙、拉丁、希腊文等多种语言,并结合欧洲人的传统习俗、理想和情操来给学生教授西方文学。这对于从未出过国的学生而言,简直就是一座知识宝库。凡他手下教出的学生,都被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修改”英文,毕业之后,不论在国內从事外语工作,或赴国外进修深造,都能游刃有余。后来连北京大学和北京师范大学都慕名邀请他讲授“英国文学”的课程。可以说,英千里是外国人公认英语最好的中国人之一。
除此之外,他与父亲英敛之一样,内心都有着家国情怀。“七七事变”后,北平、天津沦陷。为了救国,英千里力邀年轻有为的知识分子,成立抗日秘密组织“炎武学社”,从事地下抗日工作。英千里因此被日本人逮捕,受尽酷刑。即便如此,英千里仍坚持不屈,保持中国知识分子的凛然正气。直到1945年日军投降前夕,英千里才被释放出狱。
遗憾的是,1949年,英千里因蒋介石的“人才抢救计划”被架上飞机飞往台湾,从此离妻别子。在台湾的日子,他体弱多病,老境凄苦。直至1995年,英千里的儿子英若诚在马英九的帮助下,才有机会在父亲的坟前取一抔黄土带回大陆,也算是英千里某种意义上的“落叶归根”吧。
03
英家三代对中国文化贡献良多
真正长期受到英家浓厚文化气息熏陶的人,是英家三代英若诚。他从小就跟随父亲住在晚清权臣庆亲王奕劻的府邸,“在许多无价的古董和珍宝之间玩耍嬉戏”。他享受到父亲英千里最完整的“西式”教育理念,家里连立规矩都“很绅士”。在他印象中,父亲只打过一次孩子。
英若诚少时调皮捣蛋,仅小学时期,就被三所学校开除过,直到12岁时被父亲送到圣路易中学(一所教会寄宿学校)读书,他才真正用功起来。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学会了说英语,甚至跟西方孩子吵架都用英语。这个从未出过国的人,对英语中的美国音、澳洲音、黑人音,以及许多地方俚语都能掌握得分毫不差,既能中译英,也能英译中。灵活运用程度,令许多长年生活在国外的留学生都自愧不如。
年仅16岁的英若诚从圣路易中学毕业后,进入清华大学外语系。那年,日本人投降,二战结束,父亲英千里出狱,英家短暂地享受了一段团圆幸福的生活。此后,英家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其乐融融的景象。
“文革”时期,英若诚被捕入狱,妻子也在同一时间被抓了,女儿被送到内蒙古插队,7岁的儿子英达则沿街乞讨。面对这样的险恶环境,英若诚选择乐观面对。他向监牢里的三教九流,请教各行各业的技术,如豆瓣酱制作、酿酒、孵小鸡、种葡萄等,几乎是绞尽脑汁学习周遭难友们的才能与智慧。
拨乱反正后,他全身心投入戏剧文化事业。1981年,他因“伦敦音的英语”被《马可·波罗》制片人相中出演忽必烈一角,因此名扬天下。英若诚还演过贝托鲁奇导演的《小活佛》中的老活佛,《末代皇帝》中的监狱长。《末代皇帝》中饰演婉容的陈冲叹道:“他英语真的是太好了,很多非常偏的词他都知道。”
英若诚流最大的贡献不是在演艺上,而是在翻译中西方戏剧文学上。他英译中的作品有诸如阿瑟·米勒的《推销员之死》、莎士比亚的《请君入瓮》等名作。在翻译《哈姆雷特》中的“To be or not to be”一句时,他译成:“是生,还是死?”此译句成为后世流传佳句。他中译英的作品则有老舍的《茶馆》、曹禺根据巴金原著改编的《家》等。但凡是英若诚翻译的剧本台词,都十分简练脆生,演员一开口就能用,不需要做任何转化,连细微的语气他都能以戏剧整体情境来参照。
1986年,英若诚调任文化部副部长,病榻上的北京人艺老院长曹禺亲撰一联相赠:大丈夫演好戏当好官,奇君子办实事做真人。
04
自由选择的第四代和第五代
与祖辈相比,英氏家族的第四代、第五代有了更宽松的环境。英若诚之子英达凭借出色的喜剧天赋,成为导演、演员、主持人三位一体的明星,尤其是他因“马大姐系列”和《东北一家人》出名之后又相继推出《东北一家人》《相约青春》等系列喜剧,更是在中国情景喜剧领域站稳了脚跟。英达的两个堂弟英壮、英宁,也都在情景喜剧的编剧、导演方面有不错的成绩。英氏家族第五代的巴图和英如镝则分别在各自喜欢的影视、体育领域深耕。
百年间,这个在晚清民国时期崛起的知识精英家庭,为中国与西方的文化、教育、演艺交流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英敛之办《大公报》,创辅仁大学,引领中国人睁眼看世界;英千里则延续家风,开启了中国英语教育先河,为国家培养出无数栋梁之材;英若诚把西方的大师之作引进中国,又把中国戏剧传播到西方,二者被他融合成了人类共同遗产。他们都成为中国近现代史驻足的符号。
而新生代英家人,在延续家风的同时,拥有了更多的自由,更多的选择。
张老六/文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