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黄金时代。
“在大家都做赛季制游戏的当下，我们核心用户的体验并没有被满足。”
在饭桌上回答我“《逆水寒》为什么要开历史倒车”这个问题时，主策划“北极熊”说出了上述这句话。可能是因为一会就要在发布会上做主讲人，他似乎显得有些局促。
我们也一样。
一个多小时的访问中，忙着提问与回答的大家没有注意到，饭桌上那条冒着热气的清蒸鱼，在转了不知道多少圈之后，凉了。
这次“新·逆水寒”的发布会，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冲击性不小的发布会。
自2018年上线以来，《逆水寒》从来没有邀请过玩家和媒体，召开过如此正式的发布会。
而关于它的第一场发布会，意图却是向玩家和媒体宣告，他们想要回到2018年——
他们将其称之为象征财富和自由的黄金时代。
听着跟“One Piece”一样。
这很奇妙，因为正是从2018年，也就是他们刚上线开始，他们就一直表现得极为锐意进取，不断地突破和创新几乎是他们每次更新中最重要的事情。甚至，他们对MMO的玩法从未间断的挑战，也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近些年MMORPG的行业生态。
结果发布会一上来，就说他们将以18年版本为基调，围绕“装备打铁”的核心乐趣，推出一个主打“不卖数值、全新装备、掉落极品、自由交易”的“怀旧交易服”，让《逆水寒》成为“经典MMO网游的最后堡垒”。
换句话说，就是他们想开“历史的倒车”，这很难没有冲击。
在2024年底，MMORPG已经走过了漫长的发展期的当下，我们会发现大多数玩家在MMO中的体验，相较于许久以前已经有了很大程度的进步。“北极熊”用了个很有趣的例子来形容这种变化：“过去的MMO像个低福利社会，现在的MMO像个高福利社会”。
经过赛季制的改造，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减负降氪丰富玩法的行动后，当下的MMO玩家在物资获得的轻易度和丰富度上，都有了很大的提升——无论怎么样，都可以很轻松地玩得很舒心，相互之间的交易也渐渐失去了意义，因此现代MMO是不那么重视“交易自由”这类体验的。
但在这种变化下，有一批人的体验却被相对地边缘化了——
“经典MMO中叱咤风云的神豪玩家，热爱野外PK和江湖恩怨的战斗玩家，喜爱丰富养成乐趣的养成型玩家，热衷打宝掉落、自由交易的搞事业玩家等等。”
在十余次与玩家KOL的线下面谈，与过百位资深玩家研讨，以及在收集超过5000份的玩家问卷后，《逆水寒》制作组提出了一个现在看起来很奇怪的问题——
“快2025年了，谁来服务喜欢氪金养成和打宝交易的玩家？”
也就是最原生态的那批MMORPG核心玩家。
在人人都在强调众生平等的时代，突然提出这么一个问题，多少有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意思。但这同样是个像“房间里的大象”一样的问题，虽说现在MMO的大趋势是赛季制，但也的确仍有不少游戏的盈利模式，是以“氪金玩家”为核心的。
访谈中我们不止一次地问过北极熊这个问题，他也始终在回答中，诚恳地去触及那头“房间里的大象”——
“不同玩家会有不同的需求，有的玩家就是会不喜欢赛季制的游戏。他们能够接受复杂的养成，甚至是困难的、充满随机性的养成体验，但无法接受赛季制隔一段时间推倒重来，让他们必须重新去做一些已经做过的事情的体验。同样有些玩家，追求的体验是强社交性和强对抗性的，这些玩家的需求，也都是真实的需求。”
2018年的《逆水寒》，其实某种程度上就是这样的游戏。只是，后来在历史的发展中，它变了。正式服、争鸣服、赛季服，他们一直在追求着满足玩家们各式各样的需求，用北极熊的话来说，就是“做玩家满意，我们自己也满意的游戏”。
但回过头来看，他们似乎认为有一批核心玩家，在这列历史列车的前进途中，被拉下了。
之所以开历史的倒车，是因为他们认为有一批玩家，需要在这个站上车。
北极熊不认为“服务氪金玩家”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让“土豪充钱暴打平民”，他觉得所有参与到这个经济循环中的玩家，都是“氪金玩家”。他们真正想做的，不是一个失衡的游戏环境，而是强调“付出与收获”的一个更具备幻想空间的循环——让土豪获得发挥空间，让搬砖党获得机遇和冒险。
在这段对谈中，我们是第一次听到MMORPG的官方，如此坦诚地提到“搬砖党”玩家的存在。
北极熊又用了个很有趣的形容来描述这种循环——直播，榜一大哥给主播刷礼物，获得情绪价值，主播又在榜一大哥的支持下，给直播间的所有观众带来更多的情绪价值。他们本质上就是在做一件平台的事情，让以往只能够充钱给官方的“土豪”，能够在一个公平的市场里，将钱分散给其他的玩家，带来一个整体的情绪价值的上升。
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需求，《逆水寒》所需要做的，是让这个循环变得更加健康。
但开历史的倒车，也可以是一种前进。做这个类型的游戏，他们也希望证明——这样的游戏，也能好玩。
所以，整个发布会的演讲过程，北极熊一条一条地列举了“新·逆水寒”中，形式怀旧但内容创新的项目：养成、掉落、锻造、经济、市场、PVP升级，其实都只是在说明一件事——这不是一个单纯在形式上让游戏回归一个古早野蛮状态的做法，经典并非陈旧，怀旧也需要创新。
他们会尽可能地去打造一个能够沟通所有玩家的自由市场，完全取消游戏内关于“数值付费”内容的供给，并保证所有与养成相关的资源，都将由游戏内的玩法产出。同时，他们会保留个人铜钱商店来让玩家获得保底的资源，并调整高价值资源的爆率，来让核心物品获得“保值”的属性。
他们希望，氪金玩家、搬砖玩家老玩家、新玩家，都应该能够在这个经典的玩法系统中感受到乐趣：呼风唤雨的乐趣、创造财富的乐趣、付出就有回报的乐趣，甚至是“MMO考古”的乐趣。
《逆水寒》将要回归的“黄金时代”，是“所有人的黄金时代”。
但在北极熊描绘这个“黄金时代”的蓝图时，现场的数十名玩家们，给到的并非愉悦的欢呼，而是密集的窃窃私语。一种对“画饼”的怀疑，在灯光消失后的现场流淌。
这不难理解，无论是任何一个游戏官方在讨论“让利”这件事时，都是具备“笑话”属性的。
《逆水寒》所谈论的所有内容对我们而言，都并非那么陌生。
因此，我们也十分清楚这些内容，在面对真实的玩家群体时，可能带来的问题。
随着饭桌上的那条鱼逐渐变凉，我们问北极熊的问题也在逐渐尖锐。
“你们说是要服务参与经济循环的氪金玩家们，那除了充值返利之外，你们还准备了什么保值措施，你们怎么保证玩家们不会被官方背刺？”
“说是‘怀旧交易服’，你们怎么保证官方不会拼命追赶版本，让玩家的努力迅速贬值？”
“开放游戏内的自由市场，官方会不会干预玩家交易，会不会刻意调整游戏的爆率？”
“一切资源都由游戏产出，那你们准备怎么解决工作室的问题？”
《逆水寒》准备的做法太过让人疑惑，他们想做的事情，也太容易碰上无解的问题。
面对我们的发问，北极熊其实给了相当得体的回答。
他认为这些问题，在“玩家反馈”“技术进步”和“健康环境”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都可以得到缓解。
通过严格的养成资源掉落控制，他们能够在宏观的角度上，调整游戏中资源的分布和释出节奏，保证这些资源的“价值”稳定。当这些资源的获得手段是向所有玩家开放时，在“不卖数值”的前提下，每个玩家都有着致富的可能，以及被“背刺”的较低风险。
同时，因为“不卖数值”，即使是“神豪”也需要去遵循游戏内部环境的资源产出速率，在这样的控制下，版本更新也会朝着更健康的方向去发展。
这套资源控制体系，也同样能够约束“工作室”的无节制扩张。由于《逆水寒》本身的“点卡付费制”，“工作室”想要“起号”本身就具备一定的成本，而当游戏内有价值的资源的获得具备练度要求时，“工作室”行为也就没有那么容易去干扰市场。当“工作室”转型为“精品号养成”等业务内容时，那么他们其实在游戏中的表现，也就相当于正常玩家了。
至于改不改爆率，在这方面任何人都只能做承诺。
北极熊说短期市场行为是玩家间交易正常的市场变化，官方不会去干预，如果存在长期地让玩家感到不满的市场异常时，官方才会考虑进行调整。
很得体，也很意料之中的回答，在采访时，我并不对这样的承诺感到惊讶。没有面对未来的复杂状态前，他们似乎也只能这样去回答。
但在发布会环节，他们的做法让这份承诺多了一分实感——
他们向玩家们开放了装备掉落的后台查看权限，部分特邀玩家能在这个后台中查询所有装备的掉落情况。而发布会的所有到场玩家，都拿到了一张写着这个后台GM账号密码的金卡。
在北极熊讲述这一切时，刚刚还沉默着的、交头接耳着的玩家们，纷纷开始在放有一些饮水和食物的桌面上翻找，拿到了这张金卡。在我身后的不知道什么位置，传来了一小声很低的评价——
“牛逼，他们疯了吧。”
不确定和理想化，是我在数个小时的采访、发布会和玩家交流过程中，最明确的感受。
跟所有发布会一样，《逆水寒》在讲一个很美好的故事。
他们很详细地讲了将如何改进629版本的“打铁系统”，删掉废词条，新增实用性词条，突出核心乐趣，调整入门门槛。也全方位地说明了PVP玩法要如何改变，比如皇城战的加入、野外PVP烈度的提升、押镖等经典玩法的再现。更进一步地展示了“新·逆水寒”将会获得的品质提升，帧率、模型精度、动画效果等。
但这些都会在玩家们“眼见为实”的状态下，被自动归入“画饼”那个范围内的叙事。
发布会结束后的玩家交流环节里，《逆水寒》运营组到场了好几位负责不同方面内容的策划。每一位策划面前，都围满了不断在提出各种不同的问题与意见的玩家。
每个玩家都试图获得更具体的答案，来让他们能够更相信这个看上去相当美好的“饼”。
北极熊在访谈环节与我们聊到没有经历过经典MMO时代的新玩家，会如何看待“新·逆水寒”时，给出了回答。这个回答，可能是他整个访谈期间，最真诚的回答之一——
“我不知道”。
理想状态，当然是“来者犹可追”。但在面对“来者”时，每个人最真诚的回答，可能都是——
“我不知道”。
很多次，在谈论具体的问题时，北极熊都会使用“预期”这个词。听得出他们做过很多准备，也做过很多研究，甚至做过好几版的预案。
他们给出的内容，让他们画的饼“很香”。而他们对细节的回应，则让他们画得饼“很真”。
在谈论这次玩法改动对未来MMO市场的影响时，我想会有不少人喜欢《逆水寒》的回答——
它想要“再一次整顿MMORPG”。继之前的赛季制改革，让赛季之风吹遍了大多数MMORPG后，用这次的“怀旧交易服”，倒逼躺在狭窄赛道、陈旧玩法里吃老本的一些MMO向未知开拓。
但我更喜欢的是北极熊在访谈中对此的补充——
“如果”这次效果好的话，或许可以给行业带来不一样的影响。
步子迈得太大带来的“不信任”，改革牵涉到的问题太多导致的“不确定”，在发布会后，《逆水寒》向所有玩家释出相关信息时，我们能够看到玩家群体内笼罩着的情绪。
有趣的是，这个开历史倒车，在最新版本中致敬了自己最初模样的“新·逆水寒”，所面对的问题与处境，也几乎是6年多前的翻版。
幸好，在这6年多的时间里，我们看到了他们更具体的做法。这些更具体的做法，让他们在相同的处境内，传达出了更加脚踏实地的真诚。
在我们故意提的“官方会不会暗改爆率”这个尴尬的尖锐问题里，北极熊的具体回答中，有一句话，完全表达了这种真诚——
如果我们觉得一个东西与我们的预期不符合，但是玩家们觉得合理，那我们的预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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