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载《巴蜀史志》2024年第2期
张大千成都金牛坝旧居研究
(上)
汪 毅
一、金牛坝由来
金牛坝曾为古蜀地的地标。其历史之久,可追溯至秦惠王之前。在成都现有众多地名中,金牛坝的知名度颇高。其解读,既有文献记载的多元说,又有民间的传奇流播。参考1996年四川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金牛区志·附录》记载,金牛坝得名之说至少可概况为四种。
一是“石牛便金”说(或“秦伐蜀”说)。此说讲述秦惠王设局,通过谋略入蜀“石牛道”(唐始称“金牛道”)灭蜀的故事。对这个故事,编纂者举要《括地志》为依据。《括地志》系我国唐代的一部地理学专著,颇具历史影响,其中有“昔秦欲伐蜀,路无由入,乃刻石牛五头,置金于后,伪言此牛能屎金,以遗蜀。蜀侯贪信之,仍(乃)令五丁共引牛,堑山堙谷,致之成都”的记载。至于“五丁力士”,《华阳国志·蜀志》有“时蜀有五丁力士,能移山,举万钧”。然而,故事中的蜀王发卒千人,使五丁力士拖牛成道,从秦国运回的石牛却不能“屎金”。这让蜀王一怒之下,把这些石牛(一说其中一头牛)弃之成都西郊外,便约定俗成金牛坝地名。此地名历史悠久,链接先秦时期开通的石牛道。至于“金牛道”之称,则肇始于唐。与之不谋而合的是,张大千亦感慨此说,并在1939年7月所作《剑阁》画中题记:“蜀汉以前曰:石牛道。史记:秦欲伐蜀,而不知道,乃作五石牛,以金置尾下,言能粪金以遗,蜀王之负力而贪,使五丁开道引之。”(所料不及并有缘的是,自题18年之后的1947年秋,张大千亦居住在了与“金牛”有关的金牛坝)
二是“李冰石压水精”说。此说源自《辞源》“金牛条”:昔人多铸锗金,为伏牛形以镇山川”“昔李冰造五石犀,沈(沉)之于水,以压怪。”《华阳国志校补图志》也有相关记载:“李冰穿二江……刻石五牛。”
三是“李冰立石牛兴农”说。此说源自清同治《成都县志·卷首》:“成都(县)成属茅坝,使金牛堰灌田”。
四是民间传说。或系古蜀王安置放养和观赏秦惠文王所赠金牛的地方;或古蜀王在金牛坝建有“园囿”(中国最早的皇家花园)的地方;或牛郎织女双双在此,曾教百姓耕织后回天宫,牛郎为表达眷意把金牛留下的地方等等。这些民间传说虽不乏牵强附会,但却能给人心灵增添许多生趣,传递出深深寄望之情。
金牛坝有如此重大历史影响和久远传说,自然涉及古蜀道。先秦时期,主要交通路线虽然可分为“北四海”和“南三道”,但金牛道却是蜀道干线。这条干线既是秦都咸阳连接蜀地通衢,又是关中平原衔接西南地区的交通大动脉,传递了若干历史信息,见证了历史的烽火和人间沧桑,记录了经济的繁荣和文明的开拓。顺着这条古道,秦兼并巴蜀,结束了巴蜀古国雄踞西南的历史。随着秦治蜀郡,四川盆地成为后世中央王朝经营西南的战略要地,巴蜀文明逐步融入统一的华夏文明之中。
而上述地名的金牛坝,位于成都西郊金牛区西华街道金牛大道以东,原指金牛宾馆区域,现泛指金牛宾馆及周围1公里左右地区。其地理位置优越,东约500米靠茶店子(抗战时期的茶店子算得上成都的熙熙攘攘之地)、约300米距今三环立交,西连金泉街,延衔犀浦镇(犀指犀牛),故历史上,金泉、金牛、犀牛有“三宝”之地说。
据《金牛宾馆馆史资料汇编》记载,1925年冬,四川历史上第一条通汽车公路——成(都)灌(县)马路全线完工,开启了金牛坝通汽车的历史。1939年1月,国民政府成都行辕选定金牛坝修建宿舍,取名“新生村”,内分若干小院,近百户人家,全部系灰色外粉的穿斗式住宅。村中央有礼堂(礼堂前之主路名为“礼运路”),面积约600平方米;村的后院修有露天游泳池,面积约600平方米;村内有宴公馆;临成灌公路处设有一排服务网点,有茶馆、饭店、蔬菜摊、肉铺、杂货店、水果铺和马事房等。1938年至1944年,日军曾空袭轰炸成都31次,故这里曾是国民政府行营疏散区。军政要员张群、贺国光、田颂尧等曾一度居住于此。1945年抗战胜利后,行辕由成都迁往武汉,此地遂成为地方官僚、商贾等住所。
基于金牛坝历史积淀深厚、交通方便、环境优美、上风上水、便于朋友聚会等居家优势,1947年秋,国画大师张大千借居于此;1948年底置业,即今“金牛坝张大千故居”(此地“故居”定义不规范,根据相关规定将改为“旧居”,以下同)。
二、张大千旧居沿革
(一)旧居地址
张大千旧居门牌编号为:金牛区金泉路2号(金牛宾馆内)。1947年秋,张大千向好朋友杨孝慈借居此地。1948年底,张大千在此购置住宅,成为他在中国大陆添置的唯一不动产,具有独立产权。该住宅斋名“税牛广”,读音“tuō niú ān”(“脱牛庵”)。1947年秋至1949年12月期间,除张大千与其第四夫人徐雯波(包括所生子女张心健、张心碧)及弟子在此居住之外,张大千收藏的古字画亦存放于此。
在张大千研究领域中,囿于金牛坝张大千旧居研究几近空白,故绝大多数文本、海内外出版物、新媒体和专家学者,均把张大千旧居斋名“税牛广”或误读、或误写、或误解。误读,即把“税”读成“duì”;误写,即把“广”写成“庵”或“厂”;误解,即把“广”字写法等同“厂”字。读写一误,自然顿生歧义,失之千里。其实,税牛广中的“广”字,在此读 “ān”,释义同“庵”。“厂”的读法之一亦为 “ān”,意亦通“庵”。然而,“广”与“厂”写法却不一样。其一字之差,在具体鉴定张大千以此题款真伪上,却是一道分水岭、一块试金石。
(二)旧居描述
金牛坝张大千旧居类别为“近现代重要史迹及代表性建筑”,坐西北朝东南,方位150度,总占地面积600平方米,总建筑面积约330平方米,室内面积约250平方米。主体建筑为平房砖木结构,由正屋与两侧配房构成。正屋略高于两侧配房,具有对称美。屋面覆盖小青瓦,木门窗室,室内地铺厚木板(现为瓷砖)。正屋6间,两侧配房各2间。正屋面积最大一间约50平方米,曾隔断,隔断后每间约25平方米。其他房间在15平方米左右不等。两侧耳房最大一间面积为19.6平方米。主体建筑前有院落(目前院落露台与露台尽头的小土坡,为金牛宾馆后来筑湖挖土所垒)。1947年秋,张大千向朋友、中央银行成都分行经理杨孝慈借住此房。1948年底,张大千在此购房,即为现在保存下来的中西合璧民居。
(三)旧居老照片显影
据张大千旧居一组老照片显示,旧居墙外咫尺便是同类型青砖瓦房群。其正屋为双扇门,距街沿宽约5米,正对土筑院坝。院坝搭有棚架,供藤蔓攀援和长臂猿荡游(时张大千饲养着从泰国空运来的两只长臂猿)。院坝外植树木,中间以碎砖头筑隔离带。左侧配房有约2米高围墙,应是出自安全和旧居边界管理考虑。门前有走廊,院落右侧有一花园。这里曾是张大千在成都的会客厅,曾接待过杨啸谷、杨孝慈、方叔轩、张采芹、罗文谟等成都社会名流以及外国朋友。
(四)旧居演变情况
据张大千女儿张心瑞在《拾得珍宝·张大千长女张心瑞藏品集》一书中的专文《珍藏的记忆》介绍,“1947年秋,父亲找到好朋友杨孝慈,杨伯伯借出他在成都老西门外金牛坝的一院房子,(徐)雯波姨就住在这里……1948年底,父亲终于在金牛坝买了一院房子”。1949年12月,张大千从成都去了台湾。1950年,这“一院房子”即张大千旧居,由合作金库以27石米收买去。对于“收买”此事,1950年12月21日,张大千在印度回复弟子顾翼的信中说:“得书喜慰兼极。爰居印一年,不易世局遽尔大变。成都住宅亦以二十七石米为合作金库收买去矣。归亦无家,不归又不可将先遣眷属还居九龙。爰明日下大吉岭赴国际大学。”从1947年秋借居,到1948年底购居,再到1949年底离开成都,张大千在金牛坝间断居住时间近两年半,其中在所购旧居处住一年。
1950年1月,成都县人民政府成立,设址茶店子。同年5月,成都县人民政府迁至金牛坝。1952年4月,成都县撤销,该驻地由四川省人民政府卫生部门改为“四川省第一干部疗养所”,并陆续扩建。1952年至1957年,张大千故居被作为“四川省第一干部疗养所”其中一部分。
据金牛宾馆编印的画册资料显示,为筹备1958年成都会议,金牛宾馆于1957年始建(时名“金牛坝省委招待所”),占地297亩,范围囊括张大千旧居所在地。
因保密要求,1957年至1972年,金牛坝省委招待所对外使用成都26号信箱。因一度军管,此地曾称“四川省革委第五招待所”。1976年至1978年,该所更名为“蓉城宾馆”。1978年5月,蓉城宾馆正式启用由邓小平题写的“金牛宾馆”馆名,全称为“四川省革委金牛宾馆”。1980年5月,更名为“四川省人民政府金牛宾馆”至今。
纳入金牛宾馆范围内的张大千旧居,在1957年至1993年期间,随着宾馆需要屡改他用,或宾馆所长办公室、或行政科办公室、或财务室、或工会办公室、或职工学习室、或宾馆职工宿舍、或宾馆储藏室等等。1992年秋,四川简阳棉纺厂投资40万人民币建“(张)大千居士画屋”,对内部进行装修,把正屋隔墙打通改建为展厅,与成都和内江画家广为联系,传播大千艺术。期间,画家邱笑秋参与策划,张大千弟子何海霞题写画屋名。1993年7月初,汪毅受简阳棉纺厂委托赴京,请何海霞书写“情钟北斗,意留昆仑”对联,请戴碧湘题写“大千世界”,请胡絜青题写“大千居士画屋”。同年9月20日,大千居士画屋开馆,并举行开馆典礼,时省委主要领导谢世杰、省政府主要领导宋宝瑞等及内江市人大常委会主要领导傅运鸿等出席典礼活动,汪毅应邀参加。
后来大千居士画屋因经营不善而终止。1996年至2001年,画屋改为“大千茶居”(邱笑秋题写),经营棋牌、餐饮、夜宵等。其间,经营者对大千茶居作利用性改造,一是室内装修,二是在建筑北侧约5米处加建一排单层青砖建筑。继后,旧居闲置为金牛宾馆储藏室。2013年10月,张大千旧居入选《成都市第一批历史建筑保护名录》,成都市人民政府立“成都市历史建筑——张大千故居”碑,编号0138。2019年1月,张大千旧居由四川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第九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三、张大千与成都概说
如果说内江是张大千的出生地,那么可以说成都是张大千在中国大陆特别重要的“家”,即旧居。其由:一是成都是张大千(大风堂)的“大本营”。从1938年至1949年,张大千在这里生活逾11年(包括期间暂离成都),且正值盛年;二是成都系他唯一置有房地产业的地方,具有“家”的特定意义;三是这里有他的兄嫂、夫人、子女、弟子、故交等;四是这里有他攀登艺术高峰的记录;五是这里系他人生走向世界的起点,使他成为“世界的张大千”。基于此,这便注定了张大千与成都的不解缘情,也注定了无论他走到哪里心灵深处总是保持了与成都“两点一线”的关系。基于此,张大千在成都,特别是关于他的家“税牛广”便有了特别的讨论意义。其讨论范畴,包括张大千画落款“税牛广”、画钤印“税牛广”和叶恭绰应邀书题的张大千斋名“税牛广”。通过讨论和诸关系互证(张大千画落款、画钤印、叶恭绰书题),以正视听,为张大千故居更名“旧居”提供历史依据(或从地名角度,更名“金牛坝张大千旧居”;或从人文角度,更名“张大千税牛广旧居”;或从整合地名和人文角度,更名“金牛坝张大千税牛广旧居”),为张大千旧居修缮和展陈等提供学术支撑。
四、张大千旧居称谓——“税牛广”考
兴建属于自己独居个性的书斋,中国历代名流雅士不乏其人。他们为之起名“斋、屋、居、室、堂、馆、轩、园、亭、庐”等雅号,给人以美的歆享。作为画家张大千,自然不乏古代文人雅士的心志和心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税牛广”斋舍名便是他心性的一种特殊表达。
纵观张大千一生独立所置房产,不仅达数处,而且均有斋舍名和与之对应的画作钤印,以此记录人生和艺术轨迹。如在中国成都,他有“税牛广”印;在阿根廷,他有“昵燕楼”及“昵宴楼”和“昵晏楼”等印;在巴西,他有“八德园”和“摩诘山园”及“五亭湖”等印;在美国,他有“可以居”和“环荜庵”及“聊可亭”印;在中国台湾,他有“摩耶精舍”印。这些印分别分时段钤其画中,留下作品印记,不仅具有历史感,而且成为鉴定其画真伪的依据之一。张大千在海外所置家产中,巴西“八德园”是他的最大居住地,美国“环荜庵”是他的最后居住地。这些斋舍名如数家珍,形成系列,无不显示他用典深意,体现了“张大千特色”,彰显了其才情和“我之为我,自有我在”个性,具有不同凡响的文化创意。
然而,“税牛广”毕竟是张大千在国内第一次独立投资的不动产,又是他第一个拥有产权意义的“家”。对于这个不再寄寓他人或寄人篱下的独立空间,张大千内心五味杂陈,充满特殊感情。因为在这之前,张大千居无定所,处于“打游击”状态,或赁居寺庙,或投靠朋友,后来的四夫人徐雯波甚至有暂住弟子家且与弟子父母同住的经历(当时张大千一家人大致分住三处,大夫人曾正容住沙河堡、二夫人黄凝素住会府南街、三夫人杨宛君住太和场。此还未包括其子女的分布)。如此一大家人,在通讯和交通欠发达的当时,生活之窘迫可见一斑。故当“得税驾之所属 ”(叶恭绰语,即拥有金牛坝这个属于自己的“家”),摆脱住宅方面的窘态时,张大千自然百感交集,喜从心生。从为这个“家”取名“税牛广”的过程中,可见张大千苦思冥想、煞费苦心、绞尽脑汁,甚至不惜引经据典,以此表达百感交集的内心世界。
在具体语境中,“税牛广”三字读音为“tuō niú ān”(脱牛庵)。其意引申略带几分调侃,即喻他这条脱去缰绳之“牛”,挣脱了寄人篱下的桎梏,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理想之居“草屋”,可归田园之所,可享“桃园”之乐,这与陶渊明的《桃花源诗》意有异曲同工之美妙。
在张大千的绘事记录中,他一生极少画牛,这或许与之怜悯牛之辛劳和辛苦有关。从他幸存的一组白描稿牛图(包括《放牧图》《群牛图》《奔跑牛》)和所临《敦煌北魏壁画牛》《五牛图》及20世纪30年代初创临的《牧童牛背图》来看,特别是从他暮年(1979年)创作的《放牧图》来看,似乎与他1949年启用“税牛广”钤印的心境如出一辙,即期待他这条牛在辛勤劳作后,可以安享田园的自由自在之乐。其意表达和心境写照,诚如他在《放牧图》中题款宋人诗句:“不受田丹用,毋为甯戚歌。陇头耕已毕,放牧自婆娑”,亦诚如其师李瑞清在上海鬻字为生时的期许:“如牛力作,亦足致富。”不仅如此,张大千还自喻和自嘲当牛的劳碌命,甚至还换一种表达方式,即在若干画作中钤印“大千长年”“八德园长年”“长年湖海”“张大千长年大吉又日利”,调侃他系“长年”(长工),以“人间乞食”。当今诗人李航的“敦煌橐笔近三秋,到此老夫自比牛”诗句,或许是张大千自谓“牛”的走近解读。
至于“税牛”典故,出自《吕氏春秋·慎大》“乃税马于华山,税马于桃林”。其具体用典,可见张大千1950年春写于印度的《题画诗》:“故乡二月春如景,可许桃林一税牛。”诗后记,有“庚寅春,偶从新德里郊外得此小景”的记述。
至于“税牛广”具体解释:“税”为多音字。查《词源》和《汉语大字典》,其读音6种,分别为:税shuì、退tuì、褖tuàn、悦yuè、繐suì、脱tuō。在此特定语境里,“税”为“脱”的通假字,释义为脱下、解脱、脱掉、脱缰、脱凡、释放之类。《左传》“税服而如宫内”句中的“税服”,东汉文献注释家高诱注“税”称其“释也”,均是依据。“牛”指体大力大,可供役使(能耕田或拉车)的哺乳动物,象征吃苦耐劳。“广”此读音 “ān”,释义同“庵”。据《现代汉语词典》释义,“庵”一为小草屋,一为小寺庙。在此语境中,庵为小草屋,即业主张大千自谦。古代文人书斋名虽林林种种,但自谦称“庵”者历历可数,如宋代陆游的“老学庵”,清代黄宗羲的“惜字庵”等。然而,张大千却以“广”字代“庵”字,可谓独立特思,既表达了他逆袭古代名士雅用“广”字,又传递了“庵”的信息,体现了其高明之处。有意思的是,张大千后来在海外购置的住宅,最终还是使用了“庵”字,即把它赋予了在美国的一处房产——“环荜庵”。
至于“税牛广”取名,既采意“税驾”(音“tuō jià”),又把金牛坝之“牛”与自喻“牛”巧妙地融入,进而自谦新居“广”,足见其过人智慧和学富五车。其中“税驾”典故,在古文及古诗词中信手可拈,如《史记·李斯列传》中有“物极则衰,吾未知所脱驾也”、曹植《洛神赋》中有“尔乃脱驾乎蘅皋”、李白《行路难》诗句中有“李斯脱驾苦不早”、马戴《寄广州杨参军》诗句中有“脱驾楚山广”、陆游《春晴暄甚游西市施家园》诗句中有“脱驾名园半日留”。
从目前所见张大千画作落款“税牛广”和1949年夏他请好友叶恭绰题写斋名“税牛广”考察,“税牛广”斋名使用大约始于1949夏。从时间衔接角度看,既证明了张大千拥有独立产权系1948年底这个时段(借居期内不可能有属于自己的斋名),又证明斋名启用经历了一段深思熟虑过程。
张大千不仅画作落款“税牛广”(这个时间段仅为1949年),而且还在画作中钤印“税牛广”。这方印属于斋印范畴,为“叠篆印”,2.6厘米见方。其特点,据杨诗云《张大千用印详考》介绍,线条粗细富有变化,工整中求移让,印文曲直方圆并举,有古玺印感,传递了端庄、大气和古意的信息。印篆刻者不详,极有可能为张大千自刻。
据目前所查资料看,“税牛广”印1949年启用于成都,到1967年在《松涛云影》中的使用,时间长达18年,颇具使用连贯性,亦证明了此印系张大千喜爱之物和他1949年12月携带至海外之物。如果说“一枝一叶总关情”,那么张大千的这方“税牛广”印算得上“一印关情”了。此印囊括了硕大时空,既有18年的时间跨度,又融入了成都与世界的广袤空间,传递了持印者对旧居“还乡去国思频仍”的深深情愫。
还值得一提的是,“税牛广”印下方所钤“千秋万岁”印。这两方印上下排列,钤于其画《拟宋人画双鸭》左下角。如果说“税牛广”印属于斋舍印鉴,那么“千秋万岁”印则属于纪念性印鉴。在该印中,“千”指张大千,“秋”指李秋君,“万岁”寓意彼此永恒的象征。此印记录了张大千与其红颜知己李秋君的一段旷世佳话,诠释了他与李秋君生不能同龛、死不能同穴,但却有“死后邻穴”的山盟海誓。
如果说,1948年9月(农历八月),张大千为李秋君50岁(虚岁)大寿所画《秋水春云图》,表达的只是“寿礼”;那么,一年之后即李秋君50周岁时,张大千所画《拟宋人画双鸭》的寓意则是期待彼此的自在“厮守”。以鸭拟人,象征意义满满,极容易让人联想到现代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画中题诗“千金漫说能言鸭,此鸭无言亦自佳。比似文鸳厮守惯,不同野鹜镇相乖”,便是真情写照。诗画表达如此,“税牛广”和“千秋万岁”两方印的上下相钤更是情思跌宕,寓意张大千他虽在成都“税牛广”,却一片相思远在上海的李秋君,具有精神层面上的“珠联璧合”表达。此作品集画(双鸭)、诗、印三位一体为信物遥寄相思,堪称张大千柏拉图式恋情表达的经典,从中亦彰显出他对“税牛广”印鉴的珍用和深情。
张大千在“税牛广”居住的时间虽不算长,但却创作了若干作品。其代表作,要数他1949年秋所绘《蜀江秋静图》(又名《江山无尽图》)。其画景由心生,颇见山川气象,由《张大千纪念文集》《张大千精品画集》《挑战古人张大千画展》等多种书籍和画册著录。其画款识,包括跋语、题画诗、落款三部分。跋语为:“偶读画传,黄筌有蜀江秋静图卷。拈笔拟之,并题小诗。时方将出蜀南游也。”题诗为:“虚舟卧滩水,白石冷平岗。近日乘秋涨,端思下蜀江。”落款为:“己丑闰七月,大千居士爰。成都西郭税牛广。”落款中的西郭,指成都西边外城金牛坝。跋语中的“将出蜀南游”,指他即将赴台湾举办画展。同年11月,张大千在台湾举办张大千国画展览,为其在台湾的第一次个展。画展计89幅作品,除8幅临摹敦煌壁画非卖品,其余近作多为张大千在“税牛广”完成,如《拟宋人画双鸭》《秋兰》等。
除画中落款和钤印“税牛广”,张大千还写有怀念“税牛广”诗。1950年春,他在印度新德里《题画诗》中写到:“一水停泓静不流,微风起处浪悠悠。故乡二月春如景,可许桃林一税牛。”诗中触景生情,除从新德里郊外之景想到成都“税牛广”的“春如景”,更有“可许桃林一税牛”的期待——如今,对“税牛广”这处历史文物的研究保护展示,正是张大千在九泉之下的期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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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汪 毅(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原副巡视员、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特约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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