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10日,11日
我住在国际日本语学校,10日深夜抵达,整栋大楼除了等候我的一位接待员之外,凉飕飕寂静。空调把大厅吹得凉透了。接待员穿着类似于我那海晏县的电工的工作服,头发中分,长到脖子,人到中年却洁面无瑕,声音很小,说日语,我听着,很耐心地等他说完。我在手机翻译软件上说我不会日语。软件翻译了这句话,我给他看。手机在他面前停顿了几秒,我收回来,又说一句,请您对着手机说话。再给他看。他立刻很惭愧的样子,甚至有点羞涩,我暗呼好得很,这样的性格,合该我掌握主动权。
我调整好手机,请他说话。但由于这位先生结结巴巴说不清楚,让翻译软件很为难,翻译过来的中文一看就不准确。这个交接工作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到后面说话声音都很大,但对翻译也没有太多改善,我猜一部分原因是回音的干扰,等磕磕碰碰连猜带蒙并且翻译也渐入佳境,交接工作完成了,我拿到了房卡,证件牌,一把房间里写字桌抽屉的钥匙。抽屉钥匙,多少年没用过了,想当年我可是把所有的日记和磁带都锁在抽屉里的。日记里写的是抱怨和爱恋,而音乐就是我当时的爱情。
我可以去房间了,一楼107。
房间很小,一目了然。一把红色布套的靠背椅之外,房间能看见的家具均是棕色木质:书桌、高处和低处的储物柜、衣柜、床头柜……被用得光泽温润。上面的储物柜里整齐地摆放安全帽、地震避险守则,还有一本厚厚的册子,拿下来翻,是房间物品的说明书,其他都正常,但电话、电视和一台老式录音机的使用说明却极多,每一个细节都给你讲得明明白白,指示得清清楚楚。而电视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样子,像电脑的显示屏,从整体上看,至少是十几年前的东西。按照贴心的指导步骤打开电视,有八九个频道,很多广告。广告很有意思,肢体语言和表情都比较夸张。照明灯也有说明书,可以调节明亮,如果拒绝黑暗,可以选择睡眠模式,这盏灯会像一个云遮雾障的月亮,浮悬在你头顶。床头柜里有收音机,在后来的很多夜晚,我关了灯,搜到一个音乐频道伴我入眠,很多时候天亮了,音乐频道已经下班,但录音机嘶嘶的声音还在,那是一首特别的催眠曲。一体式的卫生间当然不是木质的,环保材质,低矮而小,但非常干净,让人心里身体都很舒服。
凌晨两点了,我洗了澡,将衣服挂进衣柜,内衣叠整齐放进衣橱,电脑、笔记簿、钢笔墨水这些写作工具也在写字桌上摆放整齐,我必须这么做,否则会睡不好觉。
我很累,累得睡不着。想起在家中时读的一本书《入眠之力》,刚看了几页,好像说人一旦累过头就会睡不着,因为睡觉也需要力量。好有道理。
我睡不着,又起来,写了这篇日记几百个字。我恍惚自己为什么这么干,睡不着不是应该强行睡吗?现在岂不是更睡不着了?但强迫自己的绝对是蠢人,我深信不疑,因为我用不到正途上的那个直觉在这种地方向来很准。
快写完的时候,我想起飞机上认识的一个小伙子,才19岁,又高又帅的年轻,我都不想和他说话。但我们还是说话了,因为我一眼看出他很想找个人交谈,我就坐在他旁边。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我头疼,不想动上下颚,因为一动头更疼。而且我觉得在某一个轻轻的时刻,我的不解人意勾起了他的敌意,但转瞬便灭散在我们的笑容中。我们开始说话了。他来日本找朋友玩,顺便练日语。他在北京的某个国际学校读书,很快要去美国。我认为他说的是真的,因为他自信而优越的气场很强大,我向来信这个。我挣扎了一番,还是把我是一个作家的事实告诉了他,他的反应是一个逐渐惊讶的过程,是随着我越说越多而变化的。说到这段对话的后三分之一的时候,我后悔得想咬舌头,因为他的问题越来越多了。
飞机落地,我们加了毫无意义的微信,我确定我们不会再有交集(后来果然如此)。
我在凌晨三点多睡着了,我记得很清楚。
翌日,去了"日本文化交流基金会",去和小池若雄科长,仓田顺子女士,还有一直负责我到日本的竹口春菜女士见面(正是这个基金会邀请我来日本进行文化交流)。来北浦和接我的女士叫塚本彩子,瘦瘦的,小小的,但一举一动里都很有力量。她带着浓烈的日本语口音说很清晰的汉语,并且带着日本语中那种长长的惊叹的尾音,很有意思。她说她去过西宁,跟青海民族大学有过文化交流,甚至去过青海湖,还去过两次,也去过塔尔寺。她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我看,是2015年。她自己突然惊讶地说一声,哦,都已经是那时候的事情了,好像已经过去了好久呢。我说我就住在青海湖边,她再次长长"哦"一声,表情的惊讶我怎么也学不来。
北浦和街景
我送了她一本我的小说《荒原上》,还有一饼印有我的头像和小说封面的普洱茶。她很开心,说了几次太感谢您了。我们沿着北浦和的一条安静街道往西边的地铁站走。塚本女士给我介绍北浦和的基本情况,她认为我需要了解的一些事情,如药店、邮局、好的饭店及附近可以去散步闲逛的地方。
天气并不很热,有阵阵微风,但她却说很抱歉,这个时候东京天气这么糟糕,又潮湿又闷热,因为是梅雨季节,会给您带来很多不便。我说天气很好,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堪忍受的,我也能够忍受热的天气。她再一次突出标志性的惊叹长音说,哦,那真好,真好!谢谢您。
我们沿着日本快线边上的道路到了地铁口,她站在那里,似乎想了想,然后跟我说,我可以带您再往旁边走一走吗?熟悉这里的一些店铺。我说好。我们又朝另外一条街道走了几百米。塚本女士介绍了药店和一个叫"松屋"的快餐店,说日本有很多,中国也有,而且很便宜。她又强调了一句,真的很便宜。一路上介绍了两个药店,日本的药店很多很多,到处都有药店。我说中国也是。她对我已经下载了西瓜卡APP和换乘案内的APP感到很惊佩,说您真了不起,上一次来的一位刘先生,就不太敢一个人出去,第一次出门,他是打出租车去的,但是出租车特别贵。我说对日本的出租车我早有耳闻。
在等地铁时,塚本女士着重提醒我,日本的地铁比较复杂,而且是几个不同的公司在运营不同的铁路,所以一定要看清楚。我说我没问题。她附和着说,是的,我也觉得索南老师您没问题,您很厉害。一直被这么夸,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厉害,没睡好的疲乏感在消去,心情很好。
因为她想先带我去看看皇居,我们在东京站(上图)下车,出了某个出口往前走,几百米就到了日本皇宫。我总是说成皇宫,每次她都要纠正,说,是皇居。我说,皇宫皇居都是一个意思吧?塚本女士说,称呼不一样,其实是同样的意思。
路过一片看着很脏的池塘,独有一只天鹅在修自己的羽毛,清洗自己。我拍了一张照片,后来又发了朋友圈,只有几个人点赞。再往前走,是介绍皇居的木牌:"特别史跡,江户城跡",日语中夹带着一些汉字,如江户城,长禄元年,天正十八年,北条氏,德川家康……塚本女士简要介绍皇居,德川家康建立了江户城,而后才有了皇居,因为当时还在京都的天皇搬到东京来住了……
看不清皇居样貌,还有一段路才能到皇居入口,而时间其实没那么宽裕,我主动提出来不要往前走了,皇居我可以慢慢来游玩,我们回去找个地方吃饭,再到基金会,时间就差不多。她说,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有掌握好时间,我也对东京站附近不熟悉,不知道哪里可以吃饭,我们可以到基金会附近去吃饭吗?我说当然可以,没问题,客随主便。
我们去吃饭的是一个叫"三金"的饭店,塚本女士说,这是一个很有名的饭店。店很小,典型的日本小饭店布局,人很多,我们坐到面朝厨房的单人卡座上,我点了猪排饭(下图),味道一般。但第一次吃正宗日本饭,倒也津津有味。
基金会里的事情没多复杂,主要是想听听我在这边的计划,要去的一些地方,自己感兴趣的一些事情,他们会帮我安排。我说我想了解日本畜牧业的演变和马文化发展历史。这事早在两个月前的邮件往复中已经谈论过,也有着基本的走访研究规划,在此只是简单见面会晤,也算是对我有个大概了解。
小会议结束,我告辞出大楼,在附近漫无目的地逛到下午3点多,坐地铁一个小时回北浦和。出了地铁站,慢慢溜达的时候看见了一家山西炸酱面,进去,果然是中国人,要了一碗炸酱面,味道一般,且没有津津有味。吃完出来,本想找个店买一些日用品,但是没找到超市。我早就忘了塚本女士带我去的是哪一条街道了。
学校的大厅里遇到一群印度学生和一群中国学生,自助厨房里全是印度人,透过纱帘,我朝里面看了几秒,一个油卷着头发的男人和我对视,我们都友好一笑。中国人在休息区说日语聊天,似乎是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提高日语水平,偶尔会夹杂着不会用日语说的北京腔汉语。我想去打个招呼,又害怕没完没了的被动聊天,更深层的原因是我一天说话、笑脸,已经说不动了。
作者:索南才让
文:索南才让 图:索南才让 编辑:吴东昆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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