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我就对古埃及有着浓厚的兴趣。那沙漠上的神秘狮身人面像、那矗立在烈日之下比例匀称的金字塔、那法相庄严的阿布辛贝神庙。他们像是热舞的女郎,满足了充满求知欲的少年对异性的想象。

拥有这样的兴趣,一切也都要归功于我的祖父。他是埃及考古队的领队。

在1963年的一个酷热的夏天,祖父带领着12个队员在帝王谷的某处进行着考古挖掘。通过一张被历史烟云熏烤,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的地图指示,他们成功发现了一处尚未被盗墓贼发现的墓葬

祖父以及团队成员都被这座保存完好的永眠之地所震惊。之后,他们便开始清理墓室。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在打开墓主人棺材的时候,一个圣甲虫模样的古老石刻因为一时不小心,滑落在了地上。祖父埋怨了一通他的队员,然后又把石刻捡起。他仔细研究了这个石刻的构造,惊讶这个物件工艺水平之高,不像是古埃及的古老技术所能完成,其精细,就好像新的一样。但神秘古埃及的秘密,就像那个缺了鼻子的斯芬克斯的秘密一样,真实存在,却又是离谱。

他没再多想,把石刻放进保护盒里,准备带回研究所再说。可是后来,因为这位墓主人身份的特殊和诡异,让祖父和团队成员陷入了深深的痴迷中,竟把这个盒子里的东西忘记了。

再到后来,祖父稀里糊涂地把这个盒子带回了家。他检查东西时才发现和想起来。考古已经结束,事已至此,这个东西只能由他本人独自来研究了。

祖父不舍昼夜地翻阅着各种古籍,走访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在耗费了他十年的岁月后,仍是无法对这个圣甲虫石刻做出结论,他唯一知道的,也就是这个东西原本应是不属于那个墓主人的。

在这十年的时光里,祖父更是变了个人。他断开了与所有老友的往来,辞退了大学里的工作;空时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无视那些过去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家人。

最终,又过了十年,祖父带着他的遗憾去世了。

我是爱着祖父的,因为即便是变得怪异了的他,也不忘在他神志清醒的下午时分给我讲述他当年的故事。在他死后更是留下了遗嘱,其中大书特书了我的段落。无非是一些遗产问题。而关键,让我感兴趣的,是祖父居然把那个在他故事中无数次提起过的圣甲虫石刻留给了我。

我大喜过望,像亲眼目睹它的神秘。但当我拿到那个石刻时,我又是失望的——无非是一个精心雕刻的圣甲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虽说如此,我还是把它当做了心爱祖父对我爱的证明——无论走到哪儿都一直带在身上。

上了大学,为跟随祖父的脚步,我学习了历史专业。书本上那些古希腊先哲、罗马将军、英格兰国王,全都无法像受了圣甲虫祝福,躺在金漆带蓝色条纹棺椁里的法老那样使我感兴趣。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越来越觉得,他们才是我遥远的先祖;他们在用刻在石头上的古埃及象形文字隔着广阔的大西洋召唤我,诱使我去找到他们、诱使我去吟唱那些缠绕在他们身上千年的咒语。

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为了告诉别人我是个埃及人,我把圣甲虫石刻做成了挂坠,吊在了脖子上。

1993年,我毕业了。我去了城市里的一座博物馆工作。不为别的,是因为正好他们缺一个古埃及馆的管理和解说员。我很高兴为欣然踏入这里来寻找刺激的小孩子——亦或大人——讲解棺木里的木乃伊的故事。

平日里人不多,但每逢节日或放假,我都会忙碌起来。对了,在我来之后,我又有了一个同事,他叫拉蒙。他负责馆的前半段,我负责馆的后半段。这是博物馆为了缓解我的工作压力,我很感谢,但我一点也不高兴。

这份工作还是累的,不过得到的薪水足够我在这座大城市租个不错的房子,每天的餐费也还过得去。一直维持种不错的状态也只能是我一个人,我不敢,也没想过去找女友。不像拉蒙,下班后就是去酒吧花天酒地。

这天天空阴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工作日馆内没什么人,我和拉蒙坐在椅子上聊着天。

“我昨天晚上在酒吧遇着一个顶漂亮的妞。穿着红色的舞裙,那胸脯随着激烈的舞蹈可劲儿的摇晃。我简直是看呆了。约翰跟我打赌谁要是能约着那女孩谁就付一个月的酒钱。你说,我能示弱吗?当时就来了劲儿,上前去跟那小妞搭讪……我看她准是对我有意思,眼睛来回打量我,嘴角露出一副说不出来的妩媚劲儿。我也凑近看清了她。你别说,那身材简直了。是个男人都想犯罪。”

拉蒙这么说着,眼睛露出了战士胜利后搜刮战利品的贪婪眼神,嘴角更是流出一副淫邪的微笑。我瞧他那意思,似乎是胜利者。没有戳穿他,我故意疑惑地问:“后来呢?你成功了吗?”

“当然!约翰气得直跺脚。他跟我说早知道这么顺利他先去了……唉,我说。你小子下次也跟我去吧,我看你平日也太无聊了,下了班就回家。怎么,你就没个爱好?是不是担心钱呀?没事儿,我带你去,算我请你的。”

拉蒙有那好心吗?我想未必,我知道他私底下欠了别人不少债,他请我不过是变着法给酒吧当托罢了。我回绝他说我不爱去那种地方,还是喜欢清静一点。在安静的博物馆工作,每天平静地生活已经是拉神赐予我的最好礼物了。

拉蒙劝不动我,也不再强求,只是疑惑地问起我:“我说,为什么你要说拉神呀,我从没见过哪个人信古埃及宗教的,莫非,你是古埃及人。”说到最后他明显是在跟我逗闷子。我却很郑重地拿出了我的那个圣甲虫挂坠,告诉他,我就是个埃及人。他哈哈大笑。我没再理他,眼看时间陷入了沉默。

到下班时间了,拉蒙没跟我打声招呼就先一步走了。我独自呆在馆里,看着放在玻璃里保存完好的莎草纸,享受一天当中最美好的时间。

我的祖先用他们的智慧找到了能让时间停止的办法。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文字,有我知道的,但大部分都已经还给了商博良。我耸耸肩,不再费力去回忆那几个文字是什么意思。

突然间,我想看看那具木乃伊了。回过头我看向了那副打开的棺材。那棺材的盖子高悬于棺材上空,由一面玻璃将它与棺材本体隔档。来往的游客可以清晰看到棺材的整体构造和那具安眠的木乃伊。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我却跟他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因为这具木乃伊就是祖父发现的那具。

他的棺材华丽,祖父说过他可能是古王国时期的一位法老。在祖父发现他时他的棺材颜料都已脱落得差不多,但黄金仍是在黑暗的墓室中泛着金光;缠绕在他身上的绷带更是如千年前第一次为他缠绕上时一样牢固。我回忆着祖父与我讲述的故事。

我把目光从棺材盖移向他,看向他身躯永眠之地时,眼前的一幕使我震惊了,我颤抖着冒出了冷汗。不知道此刻的我到底是清醒的还是睡着了。我瞪着我那双黑眼睛不敢有一丝怠慢地靠近了那个棺材。

棺材一如既往的摆放在原处,棺材中那具木乃伊没有了踪影。我飞速旋转我的大脑,首先想到的是他一定是被偷走了,可我今天一天都在这儿,十分钟前我还看到他呢,那时拉蒙也在。怎么可能?而且棺材被玻璃严严实实地扣着,怎么可能会被偷呢?那就一定是……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因为那是不符合逻辑的,那是违背常识的。没错,一定是我看错了。我环顾了四周,并没有什么异常。我赶紧逃离这里来到洗手间,用凉水使劲拍打双颊,一遍又一遍,直到我的领子完全被打湿,头发湿了一半我才停下。

我把挂坠从衣领中掏出来,想要向拉神祷告。用力地将石刻握在手中,却裂开了一个口子。有多少次我这样做过,都没有裂开,为什么现在裂开了呢?一定是我用了太久了。这也是文物呀,我不应该这么不珍惜的。我的注意力转移到石刻上,暂时忘记了那具失踪的木乃伊。

检查圣甲虫除了一条裂纹没有多少损坏,我放心了,又想起了那具木乃伊。我用力倒吸了口气,像是死前拼命的挣扎;狠狠地将气吐出。我想我又回到了现实。

当确信已经冷静,我又回到了古埃及馆。咽了一口口水,心脏异常的跳动甚至于兴奋。这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在驱使我即便恐惧也要去看看他回来了没有。我一步踏过另一步,像在穿越沼泽。我来到他跟前,发现他还是平静地躺在棺材里。交叉着被祭祀最后祝福过的干瘪的双手,紧闭着那双空洞的双眼,像个熟睡的老人。

我松了口气。看来是我太累了,以至于看花了眼……该是时候回家……对,该是时候回家了。我例行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异常,拿上背包匆匆离开了博物馆。

经历了一番“冒险”,在回家的车上我沉沉地睡了过去。梦中,我梦见拉蒙所说的红衣女郎朝我走了过来。她把她的厚唇送在了我的嘴上,我感到十分惬意,甚至闻到了她樱桃味口红的芳香。我与她缠抱在一起,像是亚麻布把我们紧紧包裹在一起。霎时,与我相拥的女郎像是血液被吸干变成了那具木乃伊。他毫无生气一动不动。我想要挣脱,但丝毫没用。亚麻布已经把我紧紧包裹,我无法动弹……

“E区到了!E区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下车!”我被下车铃警醒。原来是我紧紧地抱着我的背包。我匆忙地下了车,站在地上,发现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上掉了出来。我一看,是圣甲虫石刻的所有腿都掉完了。

我回到租房,把挂坠取下,打算明天在做修复——今天我实在太累了。在简单吃过晚饭后就睡觉去了。我昏睡过去。

梦中,又是那个红衣女郎,她用呆滞的目光凝视着我,一步步朝我紧逼。我躲闪开,却是在梦中一个翻身;我倒在了床下。

我醒来,贪婪地呼吸现实的空气。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怪异。我去接点水喝。看着水龙头逐渐填满水杯,心想,一定是我的生活太压抑了,大概我真该跟拉蒙去趟酒吧发泄发泄心情,管他是不是酒托呢。嗯,就这样,我明天就去跟拉蒙说说。

喝过水,我带着好转的心情回去睡觉。此刻,他毫无征兆地站立在我跟前——那木乃伊。他一动不动像在向我挑衅。我失去了理智,恐惧被炙烤成怒火。拿起就在近处的水果刀朝他刺去。临近他时我竟闻到一股樱桃的香味,不知道这股子味道从哪来,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就在我要刺中他时,我忽然一阵眩晕,像受到了重击,恶心,想要吐。我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迷路的人踏上了熟悉的回家路。我醒了过来,但没有弄清周围发生了什么,因为我的记忆断在了那天晚上。我应该是倒了下去,怎么现在躺着呢?难道我在医院?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我听到了我的声音。

“拉蒙,下次,你可要带我去呀,我可想着来场惊心动魄的艳遇呀。哈哈。”我疑惑着听着我的声音。那分明是我,可我并没有感觉我说了话。而且那欢乐的语气怎么也不像是我会说的。

我更是困惑了,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观察周围。原来我在博物馆里,唉?这个地方怎么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我想起来到处走走瞧瞧,发现我被什么东西绑着。我害怕了起来,缓慢地移动着现在我可以称之为眼睛的东西,看向我自己的身子。顿时,我的血液停止了流动,我身上的每一个汗毛孔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的位置——如果我还有血可流动的话,如果我还有汗毛孔的话。

我是他——那具木乃伊!我躺在棺材里,眼睛看到的陌生地方是我从没留意过的天花板。一时间,我大喊救命,可没人能听到,只有我自己能感觉到我在喊叫。我发疯似的喊叫,着了魔似的动弹,都无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最后我放弃了,沉默地躺在那副像是专门为我准备的棺材里,听着棺材外我的声音愉快地跟拉蒙畅谈……我注意到了,圣甲虫石刻在我交叉的双手之上,完好无损,如同新做的一样……

我抖动着呼吸慢慢接受这一切——如果我还有呼吸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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