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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兴洲

离我家不远有一条河,七十年代县里为了加深河道和固堤,动用几十个大队社员来扒河。北起五河,南到运河,绵延五十几里河道两岸工棚林立,民工们用铁锨平板车水泥包分段包工,干得热火朝天。

民工的一天三顿饭都是以生产队为单位,建个小食堂,把从生产队带去的粮食换成粮管所的大米和面粉,做出馒头,米饭,民工们的肚皮必须吃饱了才有劲扒土方,所以生产队的精壮劳力都抽调到河工工地来了。

李奶奶常年靠讨饭为生,这河道一开工,饭棚给她提供了方便。一天三顿饭,她顿顿不拉,沿着一溜工棚食堂走过,收获颇丰。

她挎着一个荆条篮子,提着一支瓦罐,天天都是滿满的。开始她是在泔水缸里捞人家吃剩的米饭和馒头,时间长了,伙房师傅看她年纪大,小脚踮踮的,就把大伙吃剩的饭归拢起来倒在一个饭盆里,李奶奶一到,就叫她倒走。

李奶奶把从工地要来的米饭和半个半个的馒头吃不完就晒起来。她有个儿子叫小臭,十五岁了,全靠她养活。李奶奶天天围着工棚转悠,一些办饭的民工都和她熟悉了。

有一天早上,从一个民工棚里传出婴儿的哭声,李奶奶好奇地来到婴儿哭的地方,看见工棚办饭的赵师傅正愁得手脚无措,看见李奶奶来了,急忙把她拉进棚里。

赵师傅说:“大娘,昨夜里不知什么人丢了一个婴儿在我们棚门外,你看包背子透新,小孩不过才几天的光景,我们扒大河的民工怎么养护小孩呢,你行行好把小孩抱走吧。”

李奶奶接过包被子,取开看一眼这肉团一样的婴儿,是个女的。说:“您大哥,不是我老妈妈不通人情,我养不起啊,我老头死得早,撇下个儿子全靠我养着,我无力无财,怎么养她啊?”

赵师傅说:“大娘你先把小孩抱走,我天天供你米饭馒头,等俺河工拔棚子,我再把她带走,行不?”

李奶奶听说天天供她米饭馒头,就答应了。就这样,李奶奶把这个女婴抱回了家,她对儿子小臭说:“我给你拾来个小孩,从今后你好好喂着,我教你把米饭捣碎,搅成糊糊用小勺一点点喂,她一饿一哭你就喂,过年把人家就带走了。”

小臭按娘教的办法天天喂着这个女婴,换下的尿布,李奶奶每天要完饭回来再给洗干净。时间长了,小臭也学着洗尿布,李奶奶天天在河边工棚家里两点一线地来回跑。慢慢地,拾来的女婴会笑了,小臭抱着她玩,哭了就喂,李奶奶完全不用操心了。

一年半过去,工地上活儿收尾,河工先进的都拆棚停伙,赵师傅所在工程也准备拆棚,李奶奶来找赵师傅商量还回女婴的事,赵师傅面有难色,他告诉李奶奶,家里老婆不同意再收养别人的孩子,自家生的四个孩子都挣不上吃的,再抱回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算什么?赵师傅和李奶奶商量,暂时先养着,他征求带工的副队长和民工的意见,把吃剩的米面油都送给李奶奶,又凑了十元钱也给了她,权当扶养费了,待家里安排好,再来抱走。

李奶奶背了米面油,接了赵师傅的十块钱非常高兴,回家和小臭说了,小臭说他们想要也不给了,小东西都惹人疼了,我舍不得还给别人了。

李奶奶接过儿子怀中的孩子,光想流泪,她摸摸孩子黑黑的头发说:“苦命的孩子,这么漂亮,你娘怎么舍得丢了的。”

小臭告诉娘说:“孩子的右胳膊弯曲伸不直,每次给她穿衣服只要想理直右胳膊,她就疼得哭。”

娘俩把小女孩抱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先天性残疾,无法医治。小臭说权当养个小猫小狗吧,大小是条生命。从此李奶奶每天早上起来挎着篮子上街要饭,拣破烂,小臭在家带小孩。

女孩三岁了,赶上人口普查,登记姓名和社会关系的时候出了难题,得有名字呀,小臭说喊丫丫惯了,叫丫丫吧,登记的大姐说:“那多难听,我给起个名叫河菊,她是从工地上抱来的,又是秋菊灿烂开放的季节。”

小臭说:“好,还是有学问的人好。”

登记员又问称谓怎么写?小臭挠了挠头,是填妹妹还是填女儿,今年小臭才十七岁,若算女儿吧,今后娶妻子肯定受影响,若填妹妹吧,又太小了。

还是登记员建议填女儿吧,这样以后也好相处。从此,十七岁的臭臭有了个三岁的女儿。

八三年分田到户以后,小臭家三口人的地有二亩转给邻家栽了桑树,一亩地的活也没啥忙头,他每天等母亲走后三个多小时,便骑着一个破三轮车带上河菊去迎母亲。

李奶奶慢慢更老了,她在街头拾人家丢弃了的烂菜,要人吃剩的包子,油条,天天滿满一篮子,娘仨躲在人少的地方分拣拾来的破烂,能换钱的送去废品站,能吃的吃掉或带回家晒起来。

河菊七岁了,该上学了,小臭送去了村小学,一天八趟接送,每天早上送走菊儿,就去接娘。菊儿慢慢懂事了,看见小朋友们穿的花花绿绿地也向小臭要,小臭尽量满足她。

菊儿对小臭依赖性特强,一天看不到他就像没了魂一样,天天和小臭睡一起,洗澡换衣都是臭臭的,但就是有一样,从来不喊臭臭叫爸爸,小时教她喊爸爸,她光笑,啊啊两声就算了。长大了还不喊,别人逗她说:“菊儿,你看你哥来接你了。"她笑得掉眼泪。时间一长,大家都不奇怪了。

上三年级那年,小臭来接她时,她说:“唉,你的名字叫臭太难听了,你没有大号吗?”小臭说:“有啊,我大号叫发财,人家都不喊呢,叫臭臭惯了。”

菊儿说:“发财,发财,就因为你叫发财才穷了的,咱家怎这么穷啊?”

发财说:“你小小年纪就嫌家里穷啦,那你好好上学,上好了,改变咱家穷面貌。”

菊儿又问:“你怎么不娶个妻子呀,我好有个伴啊?”

发财说:“你看我这么穷,又这么丑,谁愿意跟我呀?”

菊儿说:“你不丑,等我长大了,给你当妻子。”

发财气了,张口就骂:“小鬼丫头,再胡说我揍你。”

菊儿说:“你揍呀,揍呀,我小时尿你一身你也舍不得打我一下,现在我都十岁了,你舍得打?”

是的,菊儿都十岁了,从小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她成天像个影子贴在身边,一会不见真不行,该与她分床了,她从小不愿和娘睡,我得给她制张床和铺盖。

发财到旧货市场买了张单人床,把娘箱子里为他准备的新被褥都搬出来,在离他不远的房东头安排好了,告诉菊儿:你长大了,自己独立睡觉吧。

菊儿抬了抬右胳膊,对发财说:“你看看我这里,穿衣服脱衣服都困难,你就忍心不管我啦?”

发财说:“不是的,你也应当自己学着照顾自己了,不然,长大嫁人了,好多事还得靠自己的。”菊儿说:“那是将来的事,我现在就得赖着你。"

床铺好了,菊儿睡到半夜,听见老鼠吱吱叫声,吓得穿着衬衣钻进发财的被窝……

菊儿十三岁那年,李奶奶从床上摔下来,得了个半身不遂,不久死了。发财埋完娘,只剩菊儿在身边,他苦闷的时候就喝酒,连那一亩地也让人承包了,菊儿高小毕业,该上镇里上初中,可是她的右胳膊残疾,住校有困难,干脆不去上学了,和发财喂了几十只肉兔,养了几十只蛋鸡,维持着生活。

一晃八年过去,菊儿二十一岁,除了右胳膊有残疾,但发育的也是凸凹有致,微瘦的她容光焕发,她向发财提出早就许诺的誓言,要嫁给他。

发财誓死不应,他说我都快四十岁了,你年轻轻的一朵花一般,赶快找个年轻的嫁了,我不要您的施舍。

菊儿哭着喊着说:“你今年才三十五岁,因为我躭误了的青春,我和你又没有血缘关系,我从小就不认你是我的爹,娘临死拉着我的手不放,嘱托我要照顾好你,我虽然右胳膊不灵活,但是我左手什么都能干,咱们养鸡养兔挣钱,可以生活得很好。我这个样子嫁到别家,万一遭人嫌弃,我还不如死算了。”

菊儿铁了心要嫁,发财铁了心不许,两人扛上了。菊儿不吃不喝,睡在床上不起来,发财这下可慌了神。

发财向村支书求援,村支书说:“你个憨头,我们早就想把你报成困难户,但村里意见不统一,菊儿从小被你养大,无亲无故,她要嫁你,天经地义,差十来岁年龄不是障碍,我给作主,你俩结婚后,我给你申请上级扶持,办个养鸡养兔厂,发家致富,也让我们干部减一条心病。”

发财这才放心,回家给菊儿学说了村支书的意见,菊儿一下从床上爬起来扑向发财,在发财的脸上拼命亲了一口,"哥,我饿了,快赶面条,打鸡蛋,我要吃三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