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4月9日的清晨。
在卡廷森林。
天亮了，没有太阳，一层厚厚的雾霭如一个迷失了形体的幽灵在森林里徘徊，萧杀的寒气在林中浸润。
尼古拉·叶尔绍夫少校和另外三个军官从“嘎斯”车里出来，不说话，一路走着，最后在森林深处的一个很大的土坑边上停下来。
这是第几个坑了？他们相互看了一眼，似乎都在提出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仍然没人讲话。确实无关紧要。这是一个昨天晚上新挖的，它的前面是另一个旧的，那个已经满了，再也放不下什么了，所以就需要一个新的。
已经有好多新的了，有多少，是六个还是七个？这也不重要。新的在不断地变成旧的，所以就要不断地挖新的。不过，这也许是最后一个了，也是最大的一个。
一个少尉跑过来向他们报告，那些“东西”已经送到了，在那边的那个很像是别墅的房子里。这一些“东西”像以往的那些“东西”一样的安静。一大片谧静的森林，几栋幽静的别墅，“东西”们肯定很满意。
军官们都静静地等待着，看着眼前的大坑默不作声。尼古拉·叶尔绍夫少校今天值班，他对士兵点了点头，少尉敬一个很标准的红军军礼，转身跑步离开了。
一个中校拿出了香烟，每人接了一支，把徘徊的幽灵和萧杀的寒气连同尼古酊的烟雾一同深深地吸进肺里。这样会好一些，最起码在表面上可以显得轻松些。其实，他们每个人都能听到其他人沉重的呼吸声，还有不正常的心跳声。
突然，那边响起了苏军官兵的吼叫声，那些“东西”就要过来了。四位军官交换了一下眼色，仍然没人讲话。一队军人就像是从雾里冒出来的一样，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尼古拉·叶尔绍夫少校和其他的三个军官一点也不意外，漠然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近。这就是那些“东西”，这是一批穿着波兰军装的军官，他们就是波兰的军官。押送他们的是苏军的军官和士兵，那些新挖的大坑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波兰军官们一看到土坑，立刻就明白了，苏联人欺骗了他们，他们被送到这儿不是转移，是被杀死，在他们之前被“转移”的肯定已经全部被杀死了，大概也在这儿。
这一批波兰军官是最后一批了，人数大概有上千人，人群中几乎没有骚动，波兰军官们有的闭上了眼睛，默默地画了一个十字；有的好像陷入了沉思；偶尔有一两个还在低声交谈，像是在相互祝福。
那个少尉再一次跑到尼古拉·叶尔绍夫少校身前请求指示，尼古拉少校还是点点头，少尉又跑了回去。苏联军官们立刻发出吼叫和咒骂，他们把第一批军官推到大坑前，用左轮枪顶在他们的脑袋后面扣动扳机，波兰军官们就扑进了土坑。
负责指挥行刑的少尉声嘶力竭地吼着，第二批又被拖到了坑前。目睹自己的同胞被屠杀，波兰人表现出了惊人的镇静从容，他们肩并肩地靠在一起，等待属于自己的那个时刻的到来。
首先被处决的军官尸体还在抽搐，第二批又应声倒下，后面的人依然面不改色。他们没有反抗，也没有喊叫，在他们被推到生命关头的悬崖上，有的人仍依旧保持着职业军人的沉默，有的则喊出了一两句口号。
结束了，仿佛森林也松了一口气。
值班的尼古拉·叶尔绍夫少校还没结束，他还要验看波兰人的尸体，不许一个侥幸活着离开，这是贝利亚长官的命令。他们四个军官从莫斯科来到卡廷森林的任务之一就是监视整个屠杀过程，并充当最后的验尸官。
尼古拉·叶尔绍夫走下血腥弥漫的大坑。这些波兰军官一直到死都保持着他们的军人仪表，他们已在集中营关押了很久，可他们的军装依然笔挺，军衔依旧整洁，奖章全都是按照要求整齐地佩带在胸前
尼古拉·叶尔绍夫少校走到索尔斯基少校的尸体旁停了一下。他认识这个少校，旁听过一次对他的审讯。大多数波兰军官的尸体是扑倒的，索尔斯基却是仰面躺着。尼古拉·叶尔绍夫以为他还活着，没有，他死了。
尼古拉·叶尔绍夫看到尸体旁有一本翻开着的笔记，说不上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他没把它拿起来，而是假装检查尸体蹲在旁边。这是一篇没写完的日记，日期是4月9日。尼古拉的波兰语很扎实，他飞快地掠过只有几行的日记：
“那天凌晨3时30分，一小分队波兰军官被苏军从被关押的白俄罗斯的一个军营科泽尔斯克带到斯摩棱斯克，早晨5时前几分钟，我们被叫醒并被押上囚车，我们到了一个小树林，看来那里是一些别墅。在那里，除了腰带和铅笔刀外，他们取走了我们的戒指和手表，那时手表的指针指向6时30分，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
日记到这里就中断了，尼古拉看了一眼手表，明白了波兰少校索尔斯基写完这些字以后就被带到了屠杀的现场。他站起身来，用脚合上了索尔斯基的日记本，并把它推到了尸体的下面。
尼古拉永远也忘不了，索尔斯基大睁着眼睛死去的样子，那种血淋淋的场面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在他的心理留下了难言的创伤。
尼古拉回到莫斯科后，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心理治疗，可是当他回到家里后，面对着欣喜若狂的妻子，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威猛了，他失去了作为男人的能力。
这就是大屠杀的恐怖，他让指挥屠杀的军官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冲击，进而导致了生理上的创伤。卡廷惨案的确令人感到震惊，目睹上千人在眼前被屠杀，任何一个人都难免会造成极大的心理负担，更何况尼古拉·叶尔绍夫少校还只是个20多岁的军官。
尼古拉写下了这段日记，他的这段日记也成为了后来证明卡廷惨案的证据之一，还有波兰军官索尔基临死前写下的那半篇日记。有时候，历史就是这样残酷，这是事实……
热门跟贴